爱因斯坦也来了
轮到我做报告之前一两天,我在走廊上碰到维格纳。“费曼,”他说, “我觉得你跟惠勒合作的研究很有趣,因此我已请了罗素来参加你的研讨会。”罗素(Henry Norris Rus-sell),当代大名鼎鼎的天文学家,要来听我的报告!
维格纳继续说:“我想冯诺曼教授也会有兴趣。”冯诺曼(John von Neumann)是当时最伟大的数学家。“而刚巧鲍立教授从瑞士来访,因此我也请了鲍立来。”天哪!鲍立(Wolfgang Pauli),1945 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也是很有名的物理学家呢!这时我吓得脸都黄了。最后维格纳说:“爱因斯坦教授很少参加我们每周一次的研讨会,可是你这个题目太有趣了,因此我特别去邀请他,他也会来。”
这时我的脸一定变成绿色了,因为维格纳还说:“不!不!不用担心! 不过我得先提醒你:如果罗素教授边听边打瞌睡——而他是一定会睡着的—
—那不表示你的报告不好,他在每个研讨会中都打瞌睡。另一方面,如果鲍立教授不停点头,好像表示赞同你说的一切,也不要得意,鲍立教授患了震颤麻痹症。”
我回去告诉惠勒。当初他要我做演讲练习,现在却有这些科学大师要来听我的报告,使我很不自在。
“没关系,”他说,“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回答所有的问题。”
我努力准备报告,到了那天,我跑进会场,却像许多没有做过学术报告的年轻人一般,犯了同样错误——在黑板上写了太多的方程式。要知道,年轻小伙子都不懂得在什么时候说:“当然,这跟那成反比,而这会如此这般地演变⋯⋯”因为事实上,在座的听众早已知道这些,他们都“看”明白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不晓得。他必须靠实际的推算才得出结论——因此他写下一大堆方程式。
会前,我就在黑板上上下下写满了一大堆,还在写着,爱国斯坦跑进来, 和颜悦色他说:“哈罗,我来参加你的研讨会。请问你,茶放在哪里?”
我告诉了他,继续写我的方程式。
报告时间终于到了。我面前坐了这些科学大师,全在等我开口讲话!我生平第一次学术报告,却碰上这样的听众!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会问很多难题,我将会大大地出丑了! 我还清楚记得,从牛皮纸袋抽出讲稿时,双手不住地发抖。
但奇迹出现了——事实上我很幸运,类似的奇迹在我一生中一再发生—
—只要我开始思考物理、必须全神贯注于要说明的问题上,我的脑袋中就再没有其他杂念,完全不会紧张。因此当我开始报告以后,我根本不知道听众是谁了;我只不过在说明这些物理概念。事情就那么简单!
报告结束,开始问问题的部分。坐在爱因斯坦旁边的鲍立首先站起来说: “我不认为这个理论正确,因为这个,这个和这个⋯⋯”他转头去问爱因斯坦:“你同不同意,爱因斯坦教授?”
爱因斯坦说:“不——,”声音拉长,带着浓重德国口音,很悦耳的一声“不”,很有礼貌。“我只觉得,要替引力交互作用构思一套同样的理论, 必定十分困难。”他指的是广义相对论,也是他心爱的“小孩”。他继续说: “由于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实验证据,因此我并不很确定哪些才是正确的
引力理论。”爱因斯坦了解,很多想法可能跟他的理论不一样,他很能容忍别人的想法。
我真希望我当时把鲍立说的话记下来,因为几年之后,我发现那套理论用来构筑量子理论上,确是不够。很有可能,伟大的鲍立早已注意到其中的问题,而且当时已对我说明;但由于我不用回答问题,心情太过放松,以致没有仔细听。我倒是记得,跟鲍立一起走上帕尔玛图书馆的台阶时,鲍立问我:“等惠勒做演讲谈量子理论时,他会说些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这部分是他在做。” “哦?”他说,“这家伙自己闷着头在做,而没有告诉助理究竟他在做
些什么?”他靠过来,用低沉、神秘的语调说:“惠勒不会举办那个演讲的。”果然,惠勒一直没有提出报告。原先他以为轻易便可解决跟量子理论有
关的部分;他还以为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事实上并没有。到了该他做报告时,他明白了他根本不知应该怎样着手,所以没什么可报告。我也始终没有解决那“半超前——半延迟势位”的量于理论。而老实说,我还为此花了许多年的功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