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奎正叉开四肢,仰面朝天躺在竹靠椅上午睡。那一脸曾让罗玉庆讨厌的络腮胡,现在在他眼里看来却是分外亲切。

宋大奎睡得好香,鼾声像一阵阵的闷雷。

罗玉庆不敢也不忍在这个时候叫醒宋大奎,便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上。 现在已是下午二时多了。罗玉庆还没喝上一口水,吃上一点东西。饥和

乏像潮水一般涌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远远地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睁眼一看,见是一只凶恶的老鹰,瞪着一双绿豆般的圆眼,挺起一张铁钩似的嘴巴,正绕着他飞。两张宽大有力的翅膀,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

罗玉庆大惊失色,竭力躲闪试图站起来逃跑。但是力不从心,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不听使唤。他想拼命高声叫喊,但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尖厉坚硬的鹰嘴对准他的眼睛,猛一下扎了下来。

“啊!”罗玉庆魂飞魄散,一声大喊,便醒了过来。宋大奎正站在他面前用蒲扇在拍打他的脑袋呢! “你怎么在这儿?”宋大奎诧异地望着罗玉庆。 “宋、宋叔叔,我、我找您呢!” “找我”什么事?”

“对。”罗玉庆点点头,“我想请你宋叔叔为我证实一下。”他简要地把来意告诉了宋大奎。

宋大奎眼瞪成鸽蛋样:“你要我作证?” 罗玉庆点点头。

“为什么?”

为什么?罗玉庆眼前一片茫然。是呀,这是为了什么呢? “啊,我明白了!”宋大奎恍然大悟,“你小子是想搞举报,立功吧?” 罗玉庆摇摇头,他确实没动过这个念头呢! “举报者有奖,一笔不少的奖金吧?”宋大奎话音中不无讥讽挖苦之意。罗玉庆仍是坚决地摇摇头。

宋大奎得意地笑了,笑声像一只鸭子叫,“别跟我来这一套啦!我宋大奎虽没吃狗肉,但狗肚肠还不知道吗?”

他脸色陡变,鄙夷地瞪起一双眼:“实话告诉你吧,小把戏,我宋大奎哪趟坐车都付钱的,坐哪趟车都买票的!就这话!你给我滚!”

“你!”罗玉庆浑身血液往上涌,他没料到费尽周折找到了宋大奎,宋大奎非但矢口否认,反而还这样奚落、曲解他。他感到莫大侮辱与委屈,两汪热泪夺眶而出。他怒视着那张丑脸,一声粗话迸出齿缝:“你这狗×的!”

“你、你敢骂人?!”宋大奎勃然大怒,张开短粗的五指去抓罗玉庆。罗玉庆早转身飞一样地跑远了,弱小的身影即刻融化在金黄耀眼的太阳

光里。

罗玉庆像头负伤的小鹿,踉踉跄跄、跌跌绊绊奔走在机耕路上。饥饿、疲乏和燥热,再次向他汹涌地卷来,他只觉胸闷气急,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汗水从额头上淋下,模糊了视线;淌在嘴角上,咸得发苦。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进了瓜棚的。当他望着看瓜大爷那张慈祥和蔼的老脸时,他仿佛遇到久别的亲人,一头扎在大爷怀中放声痛哭了起来。

看瓜大爷一气打开四五个瓜,红的瓤、黑的籽,晶莹欲滴。瓜的清香直入心田。

罗玉庆连道声“谢谢”也来不及,一头扑了上去⋯⋯

田野的风从人字形的瓜棚中吹过,像滤过似的,格外清爽。风儿过处, 四下的瓜叶如绿色的波浪,由此及彼起伏涌动起来。

听完罗玉庆愤懑的叙述,看瓜大爷微笑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半晌没吭声。那双让鱼尾纹密密包裹着的深邃的双眼,凝视着无垠的远方。这一晚,罗玉庆就住在瓜棚里。大爷以极舒缓的语调,向罗玉庆讲了好

多好多故事。其中一个故事,罗玉庆这辈子也忘不了。 “想当年,孔夫子被困于陈蔡,饿得奄奄一息。附近有家观光饭店,孔

子便教弟子仲由先生去讨碗残菜剩饭。那掌柜的便对仲由说:‘我写一个字, 你若认识,我就免费招待。’仲由先生说,‘我是圣人门徒,不要说一个字, 就是 10 个字,也没问题。’于是,掌柜的就写了一个‘真’字。仲由先生看了不由笑道。‘这连几岁的娃儿都知道,一个真字罢了。’没想到掌柜的勃然变色,道,‘明明白痴,还说大话!’说罢,即令手下将仲由乱棒打出店堂。仲由先生狼狈地逃回,见到先生孔子,如实禀告一切。孔子听了,冷笑道,‘你认错字了,难怪挨打,且看我去。’孔子亲自出马,来到观光饭店。那掌柜的仍写一个‘真’字,让孔子认。孔子连想都没想,就说‘这是“直八”呀。’当掌柜的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说,‘名不虚传,你的学问果然是大呀!’酒足饭饱,离开店家,弟子仲由不由悄悄问先生,‘师傅,你可把我搞糊涂了,明明是“真”字,怎么变成了“直八”了?’孔子叹口气道, ‘你懂个啥?现在是认不得“真”的时代,你一定要认“真”,只有活活饿死。’”

半夜,罗玉庆才合上眼,进入梦乡。桅灯光下,看瓜大爷发现他的小脸上荡漾着一种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