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庆起了个大早,乘车进城。

他要去看马戏。昨天小豆子看了马戏从县城回来,什么“身首异处”、“肢体分家”、“飞车走壁”,绘声绘色,神采飞扬,说得罗玉庆心里痒了半夜,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夏日的早晨毕竟凉爽,这当口坐车,不至于汗流浃背吧?然而,罗玉庆上得公共汽车后,方发现车上早已满座,连过道也没空处。整麻袋整筐的西红柿、黄瓜、茭白什么的,小山包似的垒在过道中,别说坐了,就连插脚也得费番功夫。

罗玉庆哑然失笑:夏日早晨凉快,你这么认为,人家就不这么认为吗? 车徐徐启动了。紫竹村距县城 20 多里路,跑一趟,刚好半小时左右。权

作锻炼脚力吧。 “买票买票,请各位乘客买票了。”售票员是个大姐,烫一头卷发,涂

一嘴口红,明眸皓齿,笑容可掬,声音甜腻。服务态度不错。罗玉庆掏出一元钱,捏在手中。

烫发大姐游刃有余地从菜筐袋间逶迤而至,一只涂有粉红色指甲油的纤纤小手就伸到罗玉庆面前:“小朋友,上哪里?”

“县城,一张。”

烫发大姐朝罗玉庆莞尔一笑,收了钱,递还给罗玉庆的却不是车票,而是两毛钱。

“阿姨,这⋯⋯”

烫发大姐朝罗玉庆一笑:“要票一元,不要票八毛。” 罗玉庆一怔:“我⋯⋯要车票。”

烫大姐奇怪地乜斜罗玉庆一眼:“你要票?” “唔。”罗玉庆坚定地点点头,心想:没票,到站怎么下车?! “哦,我明白了。”烫发大姐不无揶揄地笑道,“回家向你爹娘报销呢。” “哄”一声,满车厢的人都笑了。

这揶揄、这笑声,使罗玉庆感到羞恼,他涨红脸,执着地把两毛钱伸向售票员,换回了那张车票。

“憨小囡,省两毛钱可以买根棒冰吃呢!”前座上的一个汉子转过脸, 嗔笑罗玉庆。

络腮胡,斗鸡眼,一笑,满脸尽是大、中、小括号。罗玉庆熟悉这张脸, 知道他是菜贩子,但不知是哪村人。

罗玉庆懒得理他,扭过脸,望着车窗外。

窗外,一排排杨树、柳树像折了腰,齐刷刷向后倒去⋯⋯

快进县城了,在距车站百把步路的地方,车忽然停了下来。“快,快, 该下的快下。”烫发大姐急道。

乘客们急急取了东西,匆匆下车。络腮胡挑起一对装满蔬菜的麻袋,也下了车。

车门又关上。车厢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乘客。公共汽车这才缓缓驶入车站,

扬旗、鸣笛、下车、出站、检票⋯⋯

走出车站,沿着林荫道漫步走去,罗玉庆随手将那张车票揉成一团,仍进路旁杂物箱,心里毫无后悔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