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叶大春

凛冽、呼啸的风雪,像醉鬼在山林中狂奔疾呼,仿佛要征服一切,吞噬一切。然而,在黑魆魆的天空与白茫茫的大地的衔接处,却屹立着一幢木屋。从小木屋里渗出一抹桔黄色的灯光,尽管灯光微弱,但毕竟抵抗住了暴风雪的肆虐,给这充满肃杀、恐怖气氛的山林抹上了一笔生命的暖色,甚至增添了诗情画意。

这是管山爷的小木屋,他和他的小孙子佳佳吃过年饭后,开始围炉讲故事,守除夕夜。

火炉里的劈柴添了又添,管山爷的故事讲了再讲:狼外婆接生呀,狐狸精吃人呀,熊瞎子掰玉米呀,小花猫钓鱼呀,美人鱼唱歌呀,金丝猴偷蟠桃呀,猪八戒吃西瓜呀⋯⋯他的故事都快抖落光了,佳佳却睡意全无,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摇着他的膝头嘟囔着:“爷爷,你再讲吧,你再讲吧!”这孩子,不好吃,不贪玩,就迷听故事。春节前夕,佳佳的爹妈,一个

要飞往日本参加一个学术研究会议,一个要随歌舞团赴云南边防前线慰问演出。他们只好打发佳佳到乡下爷爷这里度寒假。佳佳先还噘嘴耷头,老大不高兴,但一听爹妈说爷爷会讲许多许多的故事,就被诱惑住了,破涕为笑。

风雪轮番进攻,猛烈扑打着小木屋,松皮屋顶显然承受不了这风摧雪压, 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油灯忽闪忽闪地摇曳着火苗。突然,一股旋风从门缝溜进来,扑灭了油灯⋯⋯

佳佳忙钻进爷爷怀里:“我怕!” “哈哈,怕啥!”管山爷夹起一片松明子点燃了油灯,然后站起来,“我

去抱柴。”

佳佳龟缩着身子:“爷爷别走,我怕。” “怕啥?”

“怕狼外婆⋯⋯”

管山爷笑了:“这孩子,没出息。”

佳佳又使劲摇着爷爷的膝头:“爷爷,快讲吧,再讲一个吧!” “还讲,你更胆小,更害怕了!”

佳佳执拗地说:“我爱听呗!” “好吧,讲!”管山爷点上一袋旱烟,“咝咝”地抽着,捋着胡须编着

故事,“从前啊⋯⋯”

佳佳“噗嗤”笑出声来。 “笑啥?”管山爷爷感到蹊跷。

“我笑爷爷,每个故事都戴顶‘从前啊’的帽子,你讲一个‘现在啊’ 的故事吧!”

“现在?现在啊⋯⋯”管山爷爷没辙了。 “呜——哇,呜——哇!”附近林子里传来几声尖厉刺耳的嗥叫声。 佳佳又扑进爷爷怀中,身体瑟瑟发抖。半晌,他才惊魂未定地问:“这

是什么叫?”

“狼哭。” “狼厉害,连人都敢吃,它还会哭吗?”

“会的,它冷了饿了或丢了崽,都要哭,有时哭得比老娘们还伤心。”

“它会不会钻进这屋子⋯⋯” “别怕,爷爷有猎枪!” “砰砰砰、砰砰砰!”

佳佳抱头扎进爷爷怀里:“狼来了!” “别怕!”管山爷搂住佳佳,“谁呀?” “劳驾,问个路!”一个男人的声音。

管山爷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雪人。他热情相邀:“进屋烤烤火吧,风雪夜,上哪呀?”

“去赵家岭。”一个姑娘的甜嗓。 “错了,这是山北,赵家岭在山南!” “大爷,我们是医生,去抢救一个难产孕妇的,请您帮忙指个路吧!”

姑娘恳求道。

管山爷沉吟片刻,转身从墙上取下猎枪,操起一根爬山棍:“我带你们去!”

“大爷,天寒地冻,您挺不住的,指指路就行了。” “雪天没路,靠摸,山里有狼,我不放心。走吧,救人要紧!” 佳佳焦急地喊:“爷爷,我也要去⋯⋯”

两位客人这才注意到佳佳,面面相觑。 “傻孩子,你去会冻成冰棍的,栓好门睡觉,爷爷待会儿就回来,听话,

乖乖!”

“他会害怕的⋯⋯”姑娘怜悯道。 “阿姨,我⋯⋯不怕!”佳佳嘴硬,牙却打颤。爷爷去做好事,佳佳才

不拖后腿呢!

爷爷和医生走了。

佳佳心怦怦乱跳,栓上门,用松树棒顶上栓,又抱来木墩堵住门槛下的洞。爷爷讲过,狐狸精能变成小松鼠一样钻洞的。为了壮胆,他把油灯捻得大大的,爷爷说过,狼、熊都怕火光。劈柴烧完了,火炉中的火焰不旺了, 佳佳不敢出门抱。身后凉飕飕的,总像有啥东西扑来,他蓦然回首,又没发现什么。莫非是爷爷讲的,狐狸精在耍隐身木?

火炉渐渐熄灭,屋内温度开始下降。佳佳又冷又怕,慌忙钻进被窝。不知是冷是怕,他浑身微颤,牙齿格格打架。他命令自己睡觉,睡着了就好了。可怎么也睡不着。对了,爷爷说,兔妈妈哄小免睡觉,就是用推磨似的故事催眠的:“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洞,洞里有只狼,狼对狼崽讲,从前有座山⋯⋯”佳佳“推”了半天“磨”,不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糟糕的是, 他想念爹妈了,鼻子一酸,泪珠直淌,一会儿,“呜呜呜”地哭出声来⋯⋯

“呜——哇,呜——哇!”凄厉的狼嗥声。

佳佳倏地停止哭泣,蜷缩一团,屏息敛气,恐惧地聆听着狼的哭嚎。他寻思:这一定是狼丢了崽,要不,它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难听?听着,想着,他不觉得狼哭可怕了,反而生出一丝怜悯。他甚至暗暗祈祷:狼妈妈, 你快走吧,我们没夺走你的崽,你到别处去寻吧,千万别惹恼了爷爷,撞在爷爷的枪口上。

佳佳不知不觉地进了梦乡⋯⋯

松林、雪地,山鸡拖着漂亮的尾巴滑过积雪,野兔撒开四蹄嬉戏,松鼠在枝头窜上窜下,鸟儿并没冻僵翅膀和歌喉,在飞翔歌唱。佳佳和爷爷进山

林打猎。他们发现了熊迹,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熊,熊瞎子懒惰地蜷缩在一个树洞里。爷爷点火熏出熊瞎子,“砰!”猎枪开火了,子弹却像羽毛球弹了回来,熊瞎子咆哮如雷,张牙舞爪地扑向爷爷,一掌掴碎了猎枪,又一掌掴倒了爷爷。佳佳大声哭叫着冲上去,扑在爷爷身上哭喊:“爷爷,爷爷——”

“佳佳,你在做恶梦吧,快汗门呀!”

佳佳吓醒了,听见爷爷在叫门,他溜下床,迅速移开木墩、松棒,刚要拉门栓,他突然停注了,颤声问:“你是我爷爷吗?”

“佳佳,是爷爷!” “你不会是⋯⋯狼外婆装的吧?” “傻孩子,快开门!”

佳佳想从门缝里看个仔细,雪却封死了门缝,他机灵地说:“你到窗台来,我看看!”

爷爷转到窗前。佳佳看清了,是真爷爷,爷爷快成了雪罗汉,山羊胡子冻得翘得老高。

佳佳开了门,爷爷戳着他的鼻尖笑着嗔怪道:“你罚爷爷在外边冻了半天,喊你喊不应,推门推不开,莫非和爷爷呕气了?”

佳佳羞涩地说,“我怕,睡着了做了一个恶梦。爷爷,你那故事还没讲完呢!”

“不早了,睡觉吧!” “不,我要陪爷爷守岁,你讲吧!”

爷爷抱来劈柴,点起火炉,抽起旱烟,捋着胡须,慢腾腾地讲起来,他讲的是现在的故事。佳佳这才知道,那叔叔阿姨原来是一对新婚夫妇,婚礼还没结束,他们就出急诊⋯⋯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小多了,“呜——哇”的狼哭再也听不见了。佳佳想, 它大概找到孩子了吧?{ewc MVIMAGE,MVIMAGE, !058004~4_0062_1.b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