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遇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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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学鲁昂见福楼拜

1868年,莫泊桑结束了在神学院的生活,虽然他没有兴趣学习那些神学,但学院还开设了古典文学艺术方面的课程,虽然“严格如斯巴达,优雅如雅典”的学校不尽人意,但对莫泊桑了解和认识教会,增加个人阅历,树立文艺济世的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不管怎样,还得继续上学。这一次,洛尔再也不敢把儿子托付给神父们去管束,决定给他选一所新派的世俗学校。于是,1868年10月,莫泊桑被送进鲁昂著名的高乃依中学。

这所学校的前身虽是一座耶稣会教士办的学堂,然而在科学技术在法国长足进步的时代,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已大大改观,相当地开明。

马车在鲁昂街道摇摇晃晃地穿过哈佛尔门,向左边转弯,沿着塞纳河的弧形街道走着。

洛尔兴奋地对儿子说:“这一次,你要住在福楼拜先生附近。”

他们两人于前一天早上抵达鲁昂,在雨后秋天的下午,要去拜访福楼拜和他的母亲。为了让儿子能会见福楼拜,洛尔特地一起来到鲁昂。她说:“我已经在信里把你的情况都讲明了。”

福楼拜对莫泊桑了如指掌,因为早在三年前洛尔就与福楼拜恢复了通信联系。每次给老友写信,她总免不了对这匹“脱缰的小马”的最新奇遇作专门的介绍。

由于母亲时常提起这件事,所以莫泊桑也有一种与福楼拜早已相识的感觉。

据说,福楼拜是一个奇怪的人,他在晚上写到包法利夫人自杀的场面时,自己口中也因真正感到马钱子的味道而呕吐起来,写完最后一行时,全身冷汗如雨,十分不舒服,而不得不请医生来看病。

马车在泥泞的街道前进之间,莫泊桑站起来俯视下面的塞纳河,看到拖船向空中吐出黑色的烟,并发出吱呀声,还看到挪威形的双桅小帆船上的人影。

克洛瓦塞是第一个村庄,马车进入两旁种着树的道路。经过守门小屋后,路往下倾斜,从山毛榉、白杨、高大的榆树之间,看见了狭长而扁平的房屋。庭园微微倾斜,一直延伸到沿着塞纳河的拖船道。

两个仆人把他们带到摆着豪华家具,但空气不流通,蒙着一层灰尘,明亮而宽大的客厅。

客厅对面的门打开了,福楼拜母亲走出来,并传出一阵欢呼声:“嗨,洛尔!”

洛尔也兴奋地叫起来:“终于又见面了,福楼拜夫人!”

两个人互相亲吻着面颊。老夫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因为年纪很大了,行动有些迟缓。

福楼拜走在后面,他宽大的肩上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长长的黄色胡须就像海盗一般。他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细细打量着这位小客人。

洛尔在来信中说:“吉会使你想起阿尔弗莱德。”

是的,这小家伙长得的确像他舅舅,特别当他略略低下头来的时候,福楼拜简直要惊呼起来,仿佛亡友阿尔弗莱德就在他面前,像20年前一样。他深深地陷入了对往事回忆之中。

莫泊桑家和福楼拜家原是世交。莫泊桑的外祖母和福楼拜的母亲做姑娘时就是好同学,结婚后她们两家都住在鲁昂,后来她们的子女也就成了亲密的朋友。

阿尔弗莱德虽比福楼拜大5岁,而且班级较高,却是福楼拜一生最知心的朋友。他们都酷爱文学。在鲁昂的《蜂鸟》小报上,阿尔弗莱德发表诗歌,福楼拜发表剧本。

那时,居斯塔夫·福楼拜的父亲任鲁昂市立医院院长,家也就住在那里,以他家为活动中心,几个年轻人形成一个小小的文学团体,成员有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居斯塔夫·福楼拜、路易·布耶、洛尔·勒·普瓦特万,她的妹妹也经常来凑趣。

阿尔弗莱德是这个小团体公认的领袖。比之于福楼拜,他更潜心于对哲理的探讨,因此也是在精神上对福楼拜影响最大的一个人。

1863年,福楼拜在致洛尔的信中写道:

没有一天,我敢说几乎没有一时,我不想他。现在我认识了通常所谓这时代最聪明的人物。我用他来衡量他们,往往一比,我觉得他们好不庸碌。

福搂拜的小说《圣东安的诱惑》的第一页上就写着这样的献词:

纪念一生的挚友阿尔弗莱德·勒·普瓦特万,1848年4月3日亡于瓦塞勒。

而《包法利夫人》出版时,福楼拜在赠给亡友之母的一册上写着:

他要活着的话,这本书原该献给他。因为在我心上,他的位子空着,而热烈的友谊决不熄灭。

阿尔弗莱德的去逝给福楼拜极大的打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亲手用尸布把亡友裹起来、和他最后吻别的情景。

福楼拜收回了陈往事,对莫泊桑嚷道:“小坏蛋,竟敢写诗污辱教会!终于被赶出神学院了吧。真是个没用的家伙!”说罢,便呵呵大笑起来。

莫泊桑先是惊魂稍定,然后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感觉福楼拜很亲切,丝毫没有大作家的派头,也不像在宫廷走动,与皇帝和皇后打交道的人。

只见他身体肥大,留着长长的上髭,头顶秃得厉害些,下巴上少一绺胡须,也戴夹鼻眼镜。

福楼拜给莫泊桑的第一印象,就像征服者的诺曼底人,又像好战的北方海盗。再低头看到福楼拜那宽松的裤子和拖鞋,莫泊桑差点笑出来。

福楼拜注视着莫泊桑:“放心好了,不会再出乱子了。”他又转过头对洛尔说:“简直和阿尔弗莱德一模一样,眼睛和下巴都一样。”

接着,他们共进午餐,一起随便谈笑着。

说起鲁昂高等中学,福楼拜说:“我也在那里读过,没有比那个地方更讨厌的了,简直和军队一样。没有桌子,坐在旧得不能再旧的椅子上,左手拿着角型的旧墨水瓶,另一只手握着叫鹅笔的鸡毛笔,在膝盖上写拉丁语动词写到很晚。你马上就会尝到滋味了。”

莫泊桑大吃一惊:“是这样!”但他马上就看到福楼拜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

福楼拜笑着说:“别担心,坏小子,已经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因为现在是产业革命最炽烈的时候,是该祝福的时候。”

洛尔和莫泊桑母子俩告辞的时候,福楼拜在门口的台阶上紧紧握着莫泊桑的手:“小子,没事就常来玩啊。”

他们的马车走出好远了,莫泊桑还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向他们挥着手,宽松裤子在晚风中啪啪作响。

莫泊桑和母亲也向福楼拜挥着手。他看到母亲脸上满是感激的神色,她说:“亲切的居斯塔夫。”

莫泊桑却说:“好神奇的人物。”

莫泊桑好不容易跳出了教会学校的苦海,两天后,新的学期就要开始了,莫泊桑感到非常高兴。

格外能体会这学校的优越,很快就对这里的一切发生了兴趣。

尤其使莫泊桑高兴的是,他结识了几个好伙伴:绰号“高帽子”的罗贝尔·潘松;绰号“小蓝头”的莱昂·封丹;还有亨利·布莱纳。他们不仅玩在一起,而且都爱好文学,希望将来当一名作家。

在他们当中,莫泊桑的作品最多。

其实,莫泊桑从13岁入神学院那年就开始写诗了。他热衷于写诗,显然是母亲熏陶的结果。

莫泊桑从艾德路塔来到鲁昂,他的手提箱里带着厚厚的一摞诗歌手稿,闲来就读给伙伴们听。什么都能激起他的诗情:海浪、悬岩、田野、月夜。

在内地长大的伙伴们听起来,这一切既新鲜又有诗意,于是,就送给莫泊桑“诗人”的雅号。

伙伴们的啧啧称赞,使莫泊桑颇感自豪。但他并不自满,他每写一首新作,总要寄给母亲评判:

在这首诗里我试用了一种新格律,很没有把握。不妥之处,请您一一指出,依然是越具体越好。此外,总还觉得欠缺诗意。

母亲自然用勉力来满足儿子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