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生活丰富多彩
父亲和母亲分开了,莫泊桑和弟弟、妈妈来到艾德路塔,爸爸到别的地方去住了。
小莫泊桑问妈妈:“我们再也不和爸爸见面了吗?”
“当然不是了,你们可以给他写信;他也可以去看你们。”
小莫泊桑关切地问:“我们要变穷了吗?”
“不,你父亲会每年给你们6000法郎抚养费。再说,我还有几处产业,我们已经够用了。”洛尔接着说,“以后你和朋友们见面的时候,那些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所以我想现在就让你先了解。世界上像我们这样,为了离婚而到法院,没有公开吵架,父母与子女彼此不了解而痛苦的人们太多太多了!”
莫泊桑回忆着林荫路那件可怕的事,懂事地说:“嗯,我懂了。”
洛尔说:“吉,我尽可能地告诉你,使你不会因为被人轻视而烦恼。”
莫泊桑说:“只要能跟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
过去,艾德路塔对莫泊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但现在,他感觉那是法国最美丽的海岸。
诺曼底北部科乡地区的自然条件在整个法国独具特色。这是一片白垩质的高原,可是上面覆盖着一层由肥沃的硬质粘土和软泥缝制的“雨衣”,因而自古以来这里的农业和畜牧业就在法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驰骋在科乡的原野上,茂盛的粮食作物和饲料作物一望无垠,群群奶牛点缀其间,景色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科乡最壮观、最动人心魄的场面,是在它频临拉芒什海峡的100多公里的地带。那里,狂暴的大海同这白垩的高原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斗。
高原的边缘超出海平面百十米,像一堵巍峨的屏障,抵御着大海对法兰西大陆的入侵。但大海并不示弱,它善于融化这白垩屏障的基础。紧靠大海的绝壁一点点地倒塌在脚下乳白色的海水中,让位于新的绝壁。
有时,紧靠大海的一块绝壁尚在坚持,而它内层的白垩却先自塌落,于是形成一座巨大的海上拱门。这真让人叹为观止。
大海同高原的这场搏斗也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有一年,第埃普附近一块绝壁倒塌,把粗心的人们建在绝壁上的几座别墅也带入海底。
可是,奇妙的美景、丰富的渔产和发达的水上运输,还是强烈地吸引着人们。第埃普、费冈、艾德路塔就是科乡沿海最兴旺的几座城镇。艾德路塔则是科乡沿海最美妙的小城。当时,那里的居民还不逾千人。然而,天造地设的奇景,却使它享有盛名。
科乡沿海有三大海上拱门,艾德路塔就位于其中两座巨门之间一公里多宽的海岸上,右边是阿蒙门,左边是阿瓦尔门。艾德路塔的海滩上,好像天公特意铺下了一张鹅卵石的地毯;离岸一公里之内的海底,坡度也异常平缓,使这里成为海水浴的天然良好处所。
自从1850年前后作家和新闻记者阿尔封斯·卡尔发现这块胜地,并大加宣传;作家雅克·奥芬巴赫率先在这里建起庞大的别墅,这里就成为文人艺术家聚集之地。他们春来冬去,为这座渔民、海员、小商人的城镇增添了文艺界的浪漫气息。艾德路塔人很为自己这块土地的吸引力而骄傲。
这小城永远经受着风雨和浪花的拍打,永远弥漫着在褐色房屋里熏烤着鱼的腥味。这些房屋顶上都耸立着砖砌的烟囱,冒出的浓烟把鲱鱼的刺鼻腥味带到远远的田野上。晾晒在各家门前的渔网的气味;人们用来肥田的腌过鱼的盐汤的气味;落潮后留下的海藻的气味;小港城所特有的一切,使人们身心都充满强烈恬适感的浓郁气息。
洛尔在艾德路塔购置的住所叫“维尔吉”,在科乡方言中是“果园”的意思。它包括一座二层楼房和一个花园。楼房宽敞而富有村野风格。白色的墙壁,建有长长的阳台的一面,开着九扇玻璃窗,楼下有三扇落地窗可通花园。那花园相当大,在挺拔的无花果、菩提树和桦树下,金银花、仙人草和五颜六色的鲜花争芳斗艳。
摆脱了和丈夫的纠纷,洛尔现在可以专心致志地培育自己的儿子了。她发现莫泊桑对文学颇能心领神会,便决意向这方面引导他。
洛尔是儿子的第一任老师,也许是长期与母亲在一起的缘故,莫泊桑从小就对母亲怀有一种特殊的信任和崇拜,把母亲看成是无所不知的先知。
洛尔则很早就发现儿子的文学天赋和敏感。为了引导儿子,她为儿子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按时实施。
洛尔对莫泊桑的教育方式也是颇具野趣的。她虽然规定儿子每天在书房里学习一定的时间,由她给他讲述,指导他阅读古今文学名著、作家传记等;但她主要还是把大自然当作课堂,等儿子做完了功课,就陪他到田间和海边漫游,启发他体味大自然的美,借以陶冶性情,感受人生。并开始教他练习描写大自然的美。儿子想去哪里,她从来不加阻拦。
这期间,莫泊桑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海边的岩石、悬崖上面,或沙滩,或小船,或海中消磨。
洛尔还鼓励儿子向自然挑战。一天,她陪儿子到悬崖下游玩。海滩上停着被出海的渔人当作临时仓库的破船;这里那里的坑洼处蹦跳着搁浅的鱼儿,这一切都引起小莫泊桑极大的兴趣,他乐而忘返。
不知不觉间,海水涨潮了,潮水来势汹汹。洛尔连忙拉着儿子奔逃,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使出惊人的力量,推着他攀上悬崖。到了平安处,洛尔久久地把儿子搂在怀里,为他能脱险而深深地庆幸。
莫泊桑则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勇敢的母亲,他为有这样勇敢而慈爱的母亲而骄傲。
在艾德路塔度过了十分安静的夏天。带着打扮漂亮的孩子们到沙滩来的系着蝴蝶结的奶妈们回去了,但艾德路塔仍充满了固有的色彩与活泼。
莫泊桑在这个渔村找到了无限的快乐:新的朋友、钓鱼、探险划船的男人们,白色与黄色的脱衣室成排并列,穿着蓝色的衬衫,讲着方言的渔夫们的小村落,仿佛波尔多拉蒙与马奴波尔特两个岩石拱门之间的装饰。
莫泊桑整天如同吹过这地方的风一样,到处走动、奔跑。
为了充实对儿子们教育的内容,洛尔还特地给他们请了一位教师,那就是艾德路塔的教区助理司锋欧布尔神父。
奇特的是,他的课堂不设在莫泊桑家里,也不设在教堂里,而是设在离莫泊桑家不远的圣母院后面的墓地里。艾尔维名义上跟着一块儿学,其实,遇上稍难的功课,欧布尔神父就一任他在墓地里玩耍了。
可是,自从欧布尔神父想出一个新花样,让兄弟俩比赛,艾尔维可成了哥哥的劲敌。
一天,上完拉丁文语法课,老神父合上书本,对两个学生说:“来,孩子们,现在该锻炼锻炼你们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了。怎样锻炼呢?你们来记墓地中每一个坟墓的形状以及死者的姓名、年龄、身份等,看谁记得清,记得快。”
最初,获胜的常常是艾尔维。因为当哥哥坐在又硬又凉的墓石上背诵拉丁文语法时,他早已在墓地里兜了几百圈了。
神父开始提问:“第3排第7个墓是谁的?”
艾尔维几乎不加思索就答了出来:“墓碑上写着:马赛尔·勃拉迪,1797年生,1859年卒;墓石上写着:永远怀念,勃拉迪之寡妻率子女。墓石上还嵌着一个黑十字架。”
可是后来,莫泊桑却表现出超人的能力。那时,已经又有几个孩子加入了竞赛。
神父发问:“第7排第3个,无花果树下那个墓,是谁的?”
一个孩子抢着回答道:“马克·贝尔纳,1783年生,1849年卒,曾任帝国军曹。”
神父追问:“还有呢?”
见那孩子张口结舌答不出来,莫泊桑这才不慌不忙地答道:“墓碑上面刻着两支交叉的步枪,大概是原来刻得浅,已经看不大清楚;墓石左侧用小字刻着雕刻人的名字:加斯东·布莱纳。”
欧布尔神父的说教,莫泊桑并不感兴趣;倒是他讲授的宗教教义以外的知识吸引了莫泊桑,使他懂得了许多过去不曾知晓的知识。
母亲不愿束缚莫泊桑的天性。他生性好动,常把顽皮的伙伴们召到家里来玩耍。
有好几次,他们把杯子打破了,或者把一块窗玻璃打碎了,一会又捅了新的娄子。对莫泊桑的“胡闹”早就受不了的老女仆约瑟芬连忙去向女主人告状,希望她能出来“镇压”一番。
可洛尔却心平气和地说:“好吧,去告诉勃雷阿,让他来换玻璃!”
不过,莫泊桑最迷恋的是大海,最羡慕的是向大海讨生活的渔民。他经常在那个滩头留连,出海的渔船一靠岸,他就跑过去帮着系缆绳、卸渔筐、晒渔网。而他所希望的唯一报酬,就是能带他到海上去打一次鱼。
莫泊桑最喜欢那两个穷渔夫,一个叫杰诺·塔贝,他是莫泊桑的朋友来尔伯的哥哥;另一个,人们不知他姓什么,只叫他吕西安。两人共有一条拖网渔船。
他们经常叫住莫泊桑说:“嘿,吉,明天要去补船缝,你来不来?”
莫泊桑豪爽地回答:“什么叫来不来?当然来啊!”
有一天,这两人从海上归来,提着每人应得的那份鱼向家里走去,路上遇见莫泊桑。
莫泊桑看到他们都有些站立不稳,知道他们一定是喝了酒。就向他们走过去。
他蛮有兴致地问:“喂,杰诺,把你的织网针借给我用一下好吗?”
杰诺略带讪笑的口吻说:“怎么?你也想当渔老大?”
莫泊桑认真地回答说:“想试试。”
“成,渔老大。”杰诺用他那有力的手拍着吉的肩膀,“咱们先去喝一杯。”
三人来到渔市附近的一家小酒店里,杰诺一推,就把莫泊桑推进里面。那是水手和渔民们在一天劳累之后消愁解闷的地方,拥挤,肮脏,充满了粗声粗气的讨论、吵闹声。也有的扬起酒醉的声音唱歌。
杰诺刚在墙角的桌旁坐下,就一边敲着桌面一边向老板大声吆喝道:“三杯白兰地!”吕西安则咳嗽了几声,把痰吐在地上。
穿着油渍发亮的围裙、满脸皱纹的酒店老板连忙端来三大杯烈性苹果酒。他见这两位常客带来的酒伴是个孩子,不免一愣。
杯子送过来,吕西安把其中之一推到莫泊桑面前,然后抓起自己的杯子,鼓动莫泊桑说:“要当渔老大,就得是酒当水喝的汉子。不能和伙伴一起喝酒的,就不能当渔老大。来,干一杯!”
莫泊桑微笑着回答:“说得有道理。”
两个壮年的汉子各自把面前的一大杯烧酒一饮而尽,却发现莫泊桑的那一杯放在桌上根本未动。
两个汉子故意作出惊讶的样子:“怎么?渔老大,连一杯酒也没胆量喝下去吗?”
莫泊桑不等他们说下去,以极快的动作抓起酒杯,像别人一样,身子一倾,咕嘟咕嘟地把满杯烧酒灌进肚里。
这烧酒果真名副其实,喉咙火辣辣的,就像在燃烧,耳朵嗡嗡响,五脏六腑都像一起燃烧起来。泪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转,他全身颤抖着,胸口和喉咙紧缩着,就像离开了水的鱼,张开嘴巴。他听到了周围人们的笑声。
可他到底没哭。他要做“渔老大”。
理想终于实现了。一天,他正帮吕西安刷船,亚芒·帕朗从这里走过。此人拥有三条拖网渔船,在莫泊桑的心目中简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帕朗问吕西安:“吕西安,明天‘加油号’出海捕鲽鱼,要去吗?”
吕西安回答道:“当然去。”这时,他注意到莫泊桑那满脸失望的神情。他早想带吉随自己的船去打鱼,只是他和杰诺的那条木船又小又旧,实不方便。
于是吕西安问帕朗:“可以带一个人去吗?”
“你说的就是那个一口气吞下一大杯烧酒的娃娃吧?”帕朗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了一下吉,“可以!”
“啊,太好了!”莫泊桑兴奋得跳起来搂着吕西安的脖子,亲了一下他满是胡楂子的脸,“‘加油号’万岁!”
启航的时间定在第二天凌晨3时钟。
莫泊桑激动得一夜未能入睡。母亲也没有合眼,她知道要束缚这匹“脱缰的小马”是无益的,唯有祈祷他平安无事。
临出家门,她又让儿子喝了一杯浓浓的巧克力,因为儿子将要在清冷的海上颠簸整整一天哩。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早晨的海上还是睛空万里;上午10时却大风骤起;11时,暴风雨肆虐的海面已变得一片晦暗。
洛尔的心比那狂翻的海面还要忐忑不安。她后悔不该把儿子放走。嘴硬心软的老女仆约瑟芬呢,不知到海滩上去空等了多少回。
当晚该归的时候,“加油号”没有归来。第二天下午海面转睛,“加油号”还是全无踪影。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加油号”定是遇难了。
第六天,当人们已不再怀抱希望时,“加油号”突然出现在远方的海面上。人们奔走相告,欢呼着:“啊!看哪‘加油号’!那不是‘加油号’吗!”
洛尔跟着从一早就坐在岸边苦等的老女仆来到码头,“加油号”正好靠岸。
莫泊桑一眼就从等待的人群中认出母亲来,他扑到母亲怀里欢叫着:“妈妈,妈妈!”
他好像根本没想到在这六天里母亲是多么焦虑,兴致勃勃地嚷道:“妈妈,太好了!真遗憾,要是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该多好呀!”
洛尔的焦虑,连同她曾有过的后悔之意,顿时全消,都化作了幸福的眼泪。她不停地喃喃着:“是的,下次妈妈一定跟你一块儿去。”洛尔感激上帝让她儿子平安归来,感激上帝赐福给她的儿子。
大自然中只有三件东西是真正称得上美丽的,那就是光、空间和水。当然,在莫泊桑的心灵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的,还是他同艾德路塔海滨下层人民感情上的联系。
艾德路塔的渔民和水手都喜欢莫泊桑,因为他没有贵家子弟那种“少爷”脾气。有一天,母亲的一个女友在路上遇见莫泊桑同一渔家小伙伴一起,便要这小伙伴帮她拎着刚买的一大篮子菜。莫泊桑却把篮子接了过来。他不失礼貌,然而坚定地说:“我们轮流帮您拎吧,夫人,而且我先拎。”
洛尔对莫泊桑这种行动从来不加干涉。干涉的时候,只是在她无论怎么说儿子都不听从的时候。从他们夫妻分开之后,她就自己教育儿子。在楼上她的房间里摆了桌子,买来必要的书,开始教导儿子。她为莫泊桑讲解课本,谈论她的老朋友、著名小说家福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