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后期不屈抗争
接下来数月之间,是超乎人们想象的攻击战。
这对莫泊桑来说又是事与愿违。为了保卫首都,巴黎工人纷纷武装起来,资产阶级的“国防”政府却感到这是对本阶级统治的莫大威胁,千方百计给以阻挠。
正如马克思所说:
在民族利益与阶级利益二者发生矛盾的时候,它没有片刻犹豫便把自己变成了卖国政府。
12月10日,莫泊桑又使用了在伊弗托神学院时经常假装头痛生病的手段,终于获准回乡探亲。在小城艾德路塔,他深受下层人民面对强敌同仇敌忾的爱国情绪的感染,重又热血沸腾。
艾德路塔这时虽已沦陷,但是这里的居民绝大多数是渔民和水手,这些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下等人,对入侵者可不像贵族资产者那样温文尔雅,因此,在他们的顽强抵抗下,入侵者通常都吓得龟缩在郊外的军营里。
可是,就在莫泊桑回来后不久的一天,一个全副武装的普鲁士军官斗胆独自闯进城来,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闲逛。这可气坏了艾德路塔的百姓。而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竟然有几个艾德路塔的上层人物不以为耻地同这个入侵者攀谈。
莫泊桑和好几个渔民、水手立刻去找市长马丹·瓦提奈尔,对此表示抗议。
头戴红色软帽,足蹬长筒皮靴的瓦提奈尔市长一下子就从人群中认出莫泊桑来,他惊喜地说:“啊,您不是莫泊桑先生吗?”
等他听明白莫泊桑他们的来意后,瓦提奈尔又无奈地说:“诸位的爱国感情虽然令人敬佩,但是,如果要人们不同德国人讲话,当初就不该把德国人放过边境来。既然事已如此,倒还是不要惹恼德国人为好。尽量少惹些麻烦吧。”
瓦提奈尔先生也是靠海吃饭的,不同的是他有几条船,属于有产阶级。他这番话正式代表了有产者的普遍见解。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与无产者相比,在有产者的良心天平上,“私”字一头重些。这原也是自然的,所以瓦提奈尔先生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莫泊桑气得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驳斥对方才好,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
但莫泊桑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抄起自己心爱的来福舍猎枪,同几个前一天也曾参加抗议行动的硬汉子一起到郊外的树林去。
当时,来福舍猎枪已经成为游击战士得心应手的武器。可以设想,如果莫泊桑手持这种猎枪在林中被敌人的巡逻队发现,冲突就在所难免了,他将会面临多大的危险。
但莫泊桑一心只想着惩罚在法兰西国土上耀武扬威的入侵者,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安危置之度外了。
雪后的林中,一片寂寥,看不到人影,连飞鸟也少,只有一片积雪偶尔从枝头落下,撒下一道道朦胧的白雾。莫泊桑在积雪掩盖了小径的林中步履艰难地东奔西突,只有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他才停步倾听。
“这是哪里传来的枪声?是某个孤胆的游击战士在狙击敌军?还是敌人处决了一名同胞?”他寻思着,不得其果,便又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已过中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又饥又寒。
突然,远处有人笨重地踏在雪地上的“噗噗!”声。
一个同伴拉响枪栓,大声喝问道:“什么人?再不出来开枪了?”
莫泊桑目光敏锐,他连忙制止住这个同伴:“别开枪,好像是个女人!”
那同伴又喊道:“马上走过来!”
一个妇女拨开树枝,脚步蹒跚地吃力地踏着积雪走近。
原来是位老妇人,她说:“这么说,现在人们都是这样迎接自己人的喽!”
莫泊桑惊叫一声:“我的天哪,是约瑟芬!”他这才认出,来者是自己家的老女仆。
约琴芬是把莫泊桑从小带大的,她责备道:“你以为找到你容易么!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我四处找你,都有两个多钟头啦!谢天谢地,终于还是找到你啦,我的吉!我说,你能不能把我的篮子接过去呀,重死了!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烤鸡,火腿,烤羊腿!我连你爱吃的辣芥末也带来了!”
莫泊桑心头一热,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这热泪满含着对亲人的感激,也满含着一个无能为力的战士的羞愧。
更令莫泊桑愤慨的是,“国防”政府为了解除巴黎的工人武装,镇压爱国人民,加快了卖国投降的步伐。
到了1月26日星期四,巴黎被包围后第一百三十天,普鲁士的炮声终于沉寂下来。人们跑出了街道,群众之中波浪般地喊出一个声音:“投降了!投降了!一切都完了!”
1月28日,“国防”政府同普鲁士签订停战协定,答应解散正规军,缴付二亿法郎赔款。
2月26日,梯也尔又在凡尔赛和普鲁士签订了和约草案,答应缴付50亿法郎赔款,并将阿尔萨斯全省和洛林省的一部分割让给普鲁士。普法战争以法国的丧权辱国结束了。
莫泊桑就这样匆匆地经历了普法战争的漩涡。严格地说,他还没有进行过同敌人的正面交锋,战争就结束了。他既未亲手杀伤过一个普鲁士人,自己的身上也未留下普鲁士人的弹痕。
但这并不妨碍莫泊桑深刻地体察和认识这场战争。他后来憎恶地感叹道:
战争,我们看见过战争。我们看见人类重又变得粗野、疯狂,为了取乐、出于恐惧、为了逞凶、为了自我炫耀而杀人。于是权利不复存在,法律已经死亡,正义的概念消失净尽。我们看见枪杀路上抓到的无辜者,这些人之所以可疑,只因他们害怕。
我们看见为了试试新手枪而枪杀拴在主人门前的狗。我们看见为了取乐而扫射卧在田野里的母牛,而这样做是毫无缘由的,仅仅为了开枪而开枪。
这主要指的是外强中干的法国军人。
莫泊桑也毫不留情地谴责侵略者:
进入一个国家,屠杀保卫自己家园的人,烧毁没有面包的可怜的住房,砸毁或盗走家具,喝光地窖中找到的酒,奸淫街道上找到的妇女,把数百万法朗焚为灰烬,只在身后留下苦难和瘟疫。
有位历史学家正确地指出:
在这次普法战争中,在备受侵凌的法国一方,发起抵抗的不是司令部而是人民。
最令莫泊桑永志不忘的,正是他耳闻目睹的许多普通法国人奋勇抗敌的英雄事迹。
在诺曼底北部的一个农村里,一位忠厚的老农被普军处死了。这老农本来代表本村负责安置普军的工作,待他们十分殷勤,深得信任。谁知他每到夜间就化装成普军骑兵,趁普军不备而突然袭击之,每夜必杀几个敌人。只是由于他在最后一次袭击中,脸上被砍了一刀,这才暴露真情。
一个50来岁性格倔强的法国农妇,家里住着几个普军士兵,他们视她如孝子,她也待他们似亲人。可是一天,她接到来信,说她参军作战的儿子被普鲁士的炮弹炸成了两段。为了替儿子报仇,当晚,她就巧设计谋,把几个普军士兵活活烧死在顶楼中。
在鲁昂附近的一个城堡里,一群普鲁士军官为了发泄兽欲,找来几个法国妓女。这些操皮肉生涯的下贱女子可以用肉体侍奉敌人,却不能容忍他们侮辱自己的祖国。其中一个妓女出其不意,刺杀一名大放厥词的敌军官,然后逃进一座教堂的钟楼,一直躲藏到普军撤离法国。
普法战争是日后莫泊桑在小说中着力开掘的一个重要题材。在他的笔下,有揭露法军腐败无能和普军残无人道的力透纸背的佳品,更有讴歌人民抗敌斗争的脍炙人口的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