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茶花女》是小仲马的主要传世之作。这并非因为它有多少深刻的社会内容或在艺术上有多少创新，而是因为它感情真切动人。

《茶花女》基本上是作者同玛丽·杜普列西一段爱情生活的艺术再现。只不过再创造之后，感情似乎更为深化了。有如酿酒的原料经过酿造之后才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小说是从拍卖玛格丽特的遗物开始的。书中的第一个“我”到了拍卖现场。他买了一本名叫《曼侬莱斯戈》的小说。开始标价十五法郎，经过哄抬， 他以一百法郎买到手。小说的扉页上写着：“曼侬与玛格丽特相比应愧弗如。”下面署名阿芒·杜华勒。

《曼侬莱斯戈》是十八世纪初法国普莱服神父写的一部小说，描写曼侬与贵族青年格里厄恋爱、私奔、分而又合的故事。这本书是阿芒·杜华勒赠给玛格丽特的，但“我”并不知道阿芒其人。

九天之后，一个青年到“我”家来，他风尘仆仆，满面哀容。原来他就是阿芒·杜华勒。他刚刚旅行归来，知道玛格丽特死了，东西拍卖了，非常伤心。他查找了拍卖清单，知道这本小说在“我”手里，就登门拜访，请求把书转让给他。这对于“我”是无所谓的。他猜想这书的背后一定有一段故事。关于阿芒同玛格丽特爱情的传闻越来越多。于是那位“我”又主动去找阿芒。后者正准备为玛格丽特买一片墓地。阿芒向那位“我”讲述了他同玛格丽特的爱情，小说转入了正文。

阿芒在一个商店门口初次看到玛格丽特，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后经朋友介绍同她见了面。这时他知道玛格丽特是一个高等妓女，但这并未减少他对她的爱慕和敬畏之情。后来他听说玛格丽特病了，于是他每天前往探听病情， 但并不留下姓名，直至她病愈出游。两年后才又第二次见面。当她得知两年前天天来探听她的病情的就是这位青年时，她十分感动。但是一个感情被蹂躏、灵魂被摧残、早已看惯了露水爱情的妓女，很难相信真正的爱情，虽然她也许比贞洁的少女更为渴望真正的爱情。她说道：“我早就想找一个情人， 他年轻，可不要自作主张，多情可不要多心，被爱可不要当作权利⋯⋯他要具备三种长处：相信我，顺从我，还要藏得住话。”她又说：“要真正得到一个烟花女子的爱情，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异乎寻常的胜利。她们的肉体已经磨损了灵魂，感官已经烧毁了心灵，堕落生涯已经磨钝了情感。人家要向她说的话，她老早就知道了。⋯⋯她们的爱是她们的职业而非出于本能。”

玛格丽特对于阿芒是真正动了情的。但她担心阿芒不能理解她的处境， 害怕他也同一般花花公子一样。在他们度过了第一个幸福之夜后的第二天， 阿芒收到了她的一封短信，说她身体不适，要等次日午间会面。阿芒心生疑虑，未守信约，当晚造访，结果被挡在门外，回答是“不在家”。阿芒更加疑忌。他留在隐蔽处。深夜十二时他看到 q 伯爵来了。阿芒多么希望也听到“她不在家”的回答。但事实是 q 伯爵进去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未见出来。

这对阿芒是一次无情的打击。在极端冲动之下他给玛格丽特写了一封决裂的信。这时他们的恋爱史只有三十六小时！

一时冲动下的决心是难以持久的，阿芒后悔了。他原指望玛格丽特能回信向他求饶，结果却没有，他只好自己写信求饶。他声言如果得不到回信， 他将离开巴黎。

玛格丽特没有回信，而是亲自来了。她的长

篇自白是全书最精彩的段落之一。她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多情的但是被社会扭曲了的灵魂。她说：“假如我是一位公爵夫人，假如我每年有二十万法郎的收入，在这种情况下我做了你的情妇再别有所爱，你也许有权责备我欺骗了你。可是我是玛格丽特·戈蒂埃姑娘呀，我有四万法郎的债，但没有一个铜板的家私。⋯⋯你应当少爱我一点，多理解我一点。你的信很使我难受。假如我是自由的身子，前天我就不至于接待伯爵，接待了我也会求你原谅， 以后也再不会有别的情人。⋯⋯我委身给你比任何别的男子都快些⋯⋯为什么？因为看见我吐血你曾经握住我的手，因为你为此哭泣过，因为你是唯一怜悯我的人性生物。我对你说一句疯话：我从前有过一只小狗。它在我咳嗽的时候，愁苦地注视着我。它是我爱过的唯一的生物。这只狗死了，我哭它比哭我死去的母亲还要伤心，⋯⋯我们自然是没有朋友的。我们只有自私自利的情人。他们花钱并非为我们，而是为他们自己的体面。我们这种人，他们快活我们就得高兴。他们想吃花酒时我们就得健康。⋯⋯我们再不是我们自己的，再不是活的生物。⋯⋯在他们的自尊心中我们站在第一位，在他们尊敬的等级上我们可就站在末位了。⋯⋯这时候我遇到了你。我试想使你成为我杂乱寂寞生活中所理想的人。我爱的不是已有的你，而是我希望你做到的未来的你。你不肯接受这个地位，以为它辱没了你而舍弃了它，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情人罢了。那么你就照别人一样做吧。拿钱给我，别的不要说了。”

阿芒进一步理解了玛格丽特，深切的同情进一步激发了爱情，他们和解了。阿芒的父亲是个税收员，阿芒并没有太多的钱。玛格丽特尽量不用他花费。她借口疗养要求老公爵在乡间租了房子，同阿芒过着宁静的田园生活。老公爵不干了，不再供给钱。玛格丽特就悄悄典当自己的东西，最后连马车也卖了。她戒掉了恶习，恢复了健康，也恢复了少女的天真。她变得更温存、更美丽。

圣洁的爱情是能够超度灵魂的。但是在讲究金钱和门第的社会里，却不允许有超度灵魂的爱情。历代的爱情悲剧就是这样造成的。

他们相爱的消息很快传入阿芒父亲的耳朵里。他父亲是一个正派、古板、特别重视家庭荣誉的人。他找到了儿子，要求儿子考虑家庭的荣誉和妹妹的婚姻，放弃现在的生活。阿芒坚决不从，即使玛格丽特放逐了，他也要追随到底。

阿芒把同父亲争论的经过告诉了玛格丽特，后者高兴得跳了起来，抱住他亲了又亲。但是第二天她却突然心事重重地坐着。她在沉思，在斗争，她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过了一天，她更是心神不宁，脸上失去了笑容，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她一反常态，劝阿芒到他父亲那里去。

阿芒听从了劝告。这一次他的父亲却意外地宽容起来，竟然答应玛格丽特可以做儿子的情妇。阿芒高兴极了。赶紧返回乡间向玛格丽特报告这一消息。但是想不到玛格丽特已经自己去了巴黎，桌上摊开着《曼侬莱斯戈》，

卷页上似乎有点点泪痕。已是深夜一点，玛格丽特仍未回来。阿芒再也忍受不住，连夜赶回巴黎，到了玛格丽特原住处。她仍不在，却由仆人转给他一封信。信中写道：“回到你父亲身边去吧，朋友，去看看你的妹妹吧。⋯⋯ 在她身边你会很快忘记会使你受苦的一个名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被遗弃的可怜虫。⋯⋯她永远感谢你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仅有的幸福的片刻。她希望她的生命不会支持太久了。”这封信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阿芒的头上。他找到父亲，竟像孩子一样地痛哭起来。父亲劝他出游，他那里肯依。他仍去找玛格丽特，后者却不见他。而且他知道她又接受了 N 伯爵的钱，又过上了堕落的生活。阿芒眼里含着泪水，心里怀着报复之心。他要使玛格丽特吃苦头。首先他在舞会上当着玛格丽特露骨地追求另一个女人奥兰勃。玛格丽特为了避免难堪，尽量不同他们会面。阿芒又用书信侮辱她。这种种折磨使玛格丽特病倒了。但她并没有怨艾，只是托人求情，说她再没有力量承受他给予的痛苦了。一天玛格丽特拖着带病的身子亲自来向阿芒求情。她在发烧，她的凄楚的言词，哀怨的目光，再次唤起阿芒的无限的爱怜。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切怨恨都似乎烟消云散了。阿芒满怀着重新结合的希望要同玛格丽特一起出走，但后者拒绝了。她说：“我再不能对你的幸福有什么用处了， 不过只要我还剩下一口气，我总可以做你的开心的奴隶，但不要把我同你的将来联系在一起。”

玛格丽特走了，阿芒惶惶然无法度日。早晨他又到了玛格丽特的住处。仆人告诉他，小姐不能接待，因为 N 伯爵在这里。阿芒仿佛一下子落入冰窖中。他怀疑昨天是在做梦，怀疑玛格丽特在耍笑他。于是他取出五百法郎附上这样两行字：“早晨你走的太快了，使我忘记付钱给你。这里就是你的度夜钱。”六点半，玛格丽特把信和钱退回，但没写一个字。她出走英国。

上面的内容都是阿芒向他的朋友叙述的。书中的“我”又披露了玛格丽特的日记，揭示了玛格丽特最深处的内心世界。日记中叙述了阿芒的父亲如何劝导她离开阿芒。她是为了阿芒的未来和他的家族的荣誉才做出这一牺牲的。她对阿芒的父亲说：“像吻你的女儿一样地吻我一下吧，我向你发誓， 这一吻⋯⋯可以使我坚强起来抵抗我的爱情。一周后你的儿子就会回到你的身边。”她强烈地怀念阿芒。她在日记中写道：“天气冷得可怕，又在下雪， 我孤独一人，三天来我烧得厉害，不能写一个字给你。什么消息也没有啊， 朋友，每天我都渺茫地希望得到你一封信，但是终于没有来，而且也许永远不会来了。只有男人才有不原谅人的勇气。”“啊，来啊，来啊，阿芒！我苦得要命啊，天哪，我要死了。”

玛格丽特临死时仍然细声叫着阿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