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矛盾中

《茶花女》的成功大大提高了小仲马的社会声望。他像拜伦发表了《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的前两章之后那样,“一朝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名人了。”一八四九年小仲马二十五岁。他成了社交界最受欢迎的人物。

这期间在巴黎住着三位年轻的俄国贵妇。这就是玛丽雅·卡列尔吉斯, 她的亲戚李吉雅·涅谢尔罗杰和他们共同的女友纳杰什达·纳雷什金娜。在俄国她们要受沙皇、丈夫和家庭的约束。而在巴黎她们则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她们的沙龙经常接待作家、演员和政界名人。她们在巴黎组成了斯拉夫三美人团。她们的沙龙成了美的领事馆。

李吉雅·涅谢尔罗杰原姓扎克列夫斯卡雅,父亲是莫斯科总督。三年前李吉雅嫁给比她大十七岁的德米特里·涅谢尔罗杰伯爵。这种“门当户对” 的婚姻很少有幸福的。婚后不久,李吉雅借口医治神经衰弱,走遍了欧洲疗养胜地,最后留在了巴黎。

玛丽雅·卡列尔吉斯早已同希腊丈夫离婚。她把女儿送进天主教修道院受教育,她自己则在巴黎的安茹大街八号定居下来。她答应德米特里紧紧盯住李吉雅。

纳杰什达的父亲是五等文官,丈夫纳雷什金是一位老公爵。

三人中李吉雅最阔气,性情最乖张,美丽的外貌下藏着一颗畸形的心。她一开始只不过想结识一下《茶花女》的作者,后来突然想做小仲马的情妇。这突如其来的进攻使小仲马不知所措,很快投降了。李吉雅珠光宝气,妖妍媚人。小仲马称她为“珠光宝气的太太。”但是好景不长,一八五一年三月老丈夫突然来到巴黎把小夫人带走了。丈夫还放风说:“一个下流的法国浪荡公子竟敢用他的追求来败坏她的名誉。现在已使他规矩起来。”

实际上小仲马并未规矩起来。他正处于狂热状态,不能轻易地放弃手中物。他从父亲手中拿了一笔钱就去追踪李吉雅。从比利时到德国,从德勒斯登到布勒斯劳,一直尾追不放。但是当他追至梅斯罗维茨时被挡住了去路。关卡人员接到命令,不许给小仲马放行。一八五一年五月,小仲马在一个荒村小店里停留了两个星期。他在这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批乔治·桑写给肖邦的情书。一八五一年六月三日小仲马给乔治·桑写信:“夫人,我仍在西里西亚,而且为此感到幸福。因为我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您有益的人。几天后我将回到法国。不管耶德尔热耶维奇夫人允许与否,我都将把您希望收到的那些信件亲自给您带去。有些事情合情合理,不须要任何人允许。⋯⋯ 这一切不大礼貌的行动将会有一个可喜的结果。这就是您将收到您自己的信件。请夫人相信,这里毫无不敬之意。一颗如此遥远而又如此谦卑的心早已经属于您,它又成了您那颗心的信托人。”

乔治·桑把收回她写给肖邦的情书烧掉了。从此开始了她同小仲马的友

谊。

小仲马仍不能忘情李吉雅,但李吉雅却早已把他忘到脑后。她在莫斯科

像走马灯一样地变换着情夫。直到一八五二年,李吉雅的女友,另一位斯拉夫美人纳杰什达·纳雷什金娜才口头转告小仲马,李吉雅已同他决裂。以后

纳杰什达就取代了李吉雅,最后成了他的妻子。看来小仲马同斯拉夫美人有不解之缘,总是跳不出她们的圈子。

同玛丽·杜普列西的交往使小仲马的心肠变得柔和了,二人交往的艺术结晶是感人的《茶花女》。同李吉雅的交往使小仲马的心肠变得冷酷,使他开始仇恨女人。他根据这次感受写了《珠光宝气的太太》。他几乎如实地描写了他同李吉雅的那段浪漫史,但是结尾时还是手下留情。小说中的安涅特因同情人离别而痛不欲生。而现实生活中的李吉雅则生活得快快乐乐,把小仲马忘得一干二净。

小仲马生活在道德风气十分腐败的时代。但他对这种现象的根源毫不理解。他也无能力冲破他的生活圈子,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其他领域。这种状况大大限制了他的文学创作的深度,也造成了他的美学理想同他本人生活的矛盾。在许多剧本中他都谴责通奸行为,而他却一再与有夫之妇同居。自从李吉雅毫不留情地把他抛弃之后,他逐渐形成了仇恨妇女的心理。但他又抵制不了女性的诱惑。这样小仲马就成了双重性格的人物。在剧本《女性之友》中,作者通过主人公里翁说道:“女人是一种违反逻辑的、低贱的、阴险恶毒的存在物。”“她阻碍伟大事业的实现。”他在为这个剧本写的序言中进一步发挥“女人应当被奴役”的理论。他说:“女人是一种带有局限性的、消极的、只能被驱使的存在物。她永远在期待中生活。这是上帝唯一没完成的创造物,它让男人去把它完成。她是未成功的天使。⋯⋯因此自然和社会在这一点上现在和将来都将一致起来。这就是不管女人如何反抗,她们只能服从男人。男人是上帝手中的武器,女人是男人手中的武器。”

主观的想象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又是一回事。小仲马是个书生。他只能在口头上,在文学创作中发泄一下对伤害了他的妇女的不满,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则一再做女人的奴隶。他对李吉雅的追求是一个例子。他对纳杰什达的追求和不幸的结合则是另一个典型的例子。

前面讲到,纳杰什达是斯拉夫三美人中的一个。正是她向小仲马转达了李吉雅同小仲马决裂的口信。李吉雅退出了,纳杰什达填补了空白。

一八五二年时纳杰什达二十六岁。她在很年轻时嫁给一个老公爵。她取代了李吉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时候小仲马的调子完全变了。他在给乔治·桑的信中写道:“她最使我喜爱的一点是:她是一个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的女人,从指尖到灵魂深处。⋯⋯这个女人具有权强的肉体魅力。她那优美的线条和迷人的仪态把我俘虏了。她身上的一切我都喜欢:那芳香四溢的皮肤,那尖尖的指甲,那淡红色的长发,那海蓝色的眼睛⋯⋯。”读这些话你会感到小仲马换了一个人。一个有夫之妇的情夫,还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生活同小仲马的道德观点太矛盾了。生活的逻辑总是胜过思想的逻辑。他们感到很痛苦,因为他们必须把他们的爱情掩盖起来。纳杰什达每年还必须回国一次以便取回她的个人收入和获得继续在国外居住的许可。她那个老迈的丈夫明知戴绿头巾也不肯离婚。这个面子是必须要的。而且一离婚就要丧失一大部分财产。这当然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一八六四年五月二十六日,纳雷什金公爵归西了。纳杰什达这下子当了寡妇。同年十月三十一日小仲马同纳杰什达举行了婚礼。这时他们的私生女儿科列特已经四岁,对外他们一直宣称是收养的孤儿。假的要说成真的,真的倒要说成假的。当时的生活就是这样矛盾。结婚后他们才宣布科列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恋爱是甜蜜的。但不是每个甜蜜的恋爱都能保证结婚后的幸福。因为婚后的生活比恋爱要复杂得多。恋爱有迷人的浪漫主义色彩,而婚后的生活却永远是现实主义的。小仲马同纳杰什达结婚并没有增加他们的感情,而是增加了越来越多的苦恼。纳杰什达怀了孕,神情呆滞,一看到有年轻的女子接近小仲马她就嫉妒,横加干预。小仲马愈来愈觉得难以忍受。这时他又唱起了另一种调子。他在给一位航海朋友的信中写道:“我非常高兴您又过上了水手的生活。早就应当投入这样的生活,从那种低级情感的控制下挣脱出来。⋯⋯要波浪滔天的大海,不要晃荡的水杯。女人要我们相信,好像我们必须做他们的牺牲品似的。⋯⋯女人是一种自然力,从她们的幼年就应当研究她们。我这样做了,为的是不知疲倦地而又有把握地驾驭她们。所有这些漂亮的女神都使你伤脑筋,却不会给你任何新的东西。因为她们像发响的玩具一样空虚。⋯⋯”小仲马的这些牢骚、抱怨很难说不是针对他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