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六君子狱

在“争国本”时，吏部文选郎中顾宪成坚决主张册立朱常洛为太子，被明神宗朱翊钧罢官，回到无锡老家。无锡城东有座东林书院，是宋朝著名学者杨时讲学的地方。顾宪成约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将东林书院修葺一新，在那里开展讲学活动。很多对朝政不满，在民间闲居的读书人仰慕顾宪成等人的名声，从各地汇集到东林书院听讲，把校舍挤得满满的。顾宪成认为：在朝廷做官如果不关心国家大事，在地方做官如果不关心百姓疾苦，在乡里赋闲如果不关心世道，就算不上是君子。在讲学时，他们议论朝政，品评人物，放言无忌，引导着舆论、影响着政局，被称为“东林党”。

朝廷中有一批官员，与东林党人政见不合，按地缘关系串联成一个个帮派，例如，首辅沈一贯纠集浙江籍的京官，形成一个“浙党”。此外还有“齐党”、“楚党”、“宣（安徽宣城）党”、“昆（江苏昆山）党”等。大体说来，东林党的著名人物，在明末乌烟瘴气的政治氛围中，代表了一股正气，受到老百姓的同情和支持。

明熹宗朱由校即位后，宦官魏忠贤当权，东林党人受到大规模的迫害，

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杨涟等人的冤狱。

辽东经略熊廷弼被诬陷为通敌，问成死罪。熊廷弼在狱中委托一个叫汪文言的人替他活动。汪文言先说是要送给魏忠贤 40000 两黄金，以换得熊廷弼不死，但后来又没有拿出这笔钱来。魏忠贤大为恼恨，打定主意要处死熊廷弼，并又由此想出一个毒招：反诬与他有仇的东林党人接受了熊廷弼的贿赂，将他们从重治罪，以泄自己的私愤。他指使北镇抚司许显纯严刑拷打汪文言，逼汪文言诬指杨涟受过熊廷弼的贿赂。汪文言仰天大呼道：“世上哪里会有贪赃受贿的杨大洪（即杨涟）！”许显纯又逼他诬指左光斗等人。汪文言愤然回答道：“你怎能用这种手段来陷害清廉之士！我死也不会承认的。”许显纯只得自己动手伪造汪文言的供词。汪文言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紧盯着许显纯，说道：“就算你会要奸弄巧，我将来是要与你当面对质的！”许显纯为了杀人灭口，当天就将汪文言拷打致死。

按照许显纯所伪造的供辞，副都御史杨涟、金都御史左光斗，给事中魏大中、御史袁化中、太仆少卿周朝瑞、陕西副使顾大章等 6 人被捕入狱，吏

部尚书赵南星等 15 人被撤职。

杨涟是扶持明熹宗朱由校继位的一个关键人物。他曾向朱由校上书，列举了魏忠贤的 24 条大罪，指出魏忠贤是乱政的“大奸大恶”。左光斗在朱由校继位的那场政治风波中，与杨涟密切配合，人称“杨左”。他曾起草奏章，揭发魏忠贤及其死党魏广微的 32 条“斩罪”。魏大中曾配合杨涟，向朱由校上书，指出对魏忠贤的罪行，“人怨于下，天怒于上”，皇帝如果再不觉悟，就会落到祸不可救的地步。周朝瑞曾劝朱由校要注意“信仁贤、厂德泽、远邪佞”等三条原则，多次指责宦官的罪恶。袁化中也曾配合杨涟，向朱由校上书，指责魏忠贤“障日蔽月，逞威作福”。顾大章与东林党人交往不多，但同情东林党人的政治主张。他在刑部任职时，注重实事求是。辽阳失守后，魏忠贤的党羽在北京城抓了 200 多人，说他们是满洲人的奸细，问成死罪。刑部不敢审问，四分之三的人在关押期间不明不白地死去。顾大章对刑部尚书王纪说道：“以我一条命换 50 条人命，我也心甘。何况，只用拿我的一顶

乌纱帽来换呢！”他出面组织了对还活着的 50 多人的会审。结果，只审出 3 个人有当奸细的行为，其余的人，他都办理手续，予以释放。

朝中群臣和民间百姓都知道这 6 个人的冤枉。逮捕杨涟时，几万人拥上道路为他送行。老百姓还用烧香拜佛、念经祈祷的传统方式，祝愿杨涟能活着回来。逮捕左光斗时，桐城（左光斗的家乡）的父老子弟拦住锦衣卫的马匹，痛哭流涕，声震原野。被派去执行逮捕任务的锦衣卫亲兵也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魏大中是嘉善（今浙江嘉善）人。嘉善的几千名乡亲哭着为他送行。

杨涟等人在狱中受到五毒（械、镣、棍、拶、夹棍）备具的残酷野蛮的刑讯。一开始，他们拒不承认强加给他们的罪名。后来，他们怕被酷刑折磨死了就没有雪冤的机会，忍辱招供，想争取时间，由诏狱（特务机关北镇抚司管领的锦衣卫狱）转到司法部门处理，再求申冤昭雪。魏忠贤见他们已经屈打成招，就指使许显纯“追赃”。他们继续遭受酷刑，根本没有转到司法部门去的希望。孙奇逢、鹿正等有正义感的侠义人士，在民间发起募捐，想聚集一笔钱替他们缴“赃款”，救出他们的性命。百姓们纷纷响应，很快就募集到几千两金子。

诏狱是人间的十八层地狱。牢房地势低下，阴暗潮湿，墙壁有好几尺厚，

被关在里面的人，不管怎么呼号，外面也听不见。犯人受拷打时，家属可在大堂外遥遥观望，接受精神上的拷打和折磨。犯人的家属来缴“赃款”时，允许同犯人见面。见面时，犯人要跪在一丈以外的地方，彼此要提高嗓门问答，并且不准说方言。像杨涟等 6 人这样的重囚，颈子、双手、双脚都要加上刑具。他们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血流涔涔，僵卧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能动弹。到了夜晚，老鼠爬上身乱咬。犯人饥不得食、渴不得饮、伤病不得治，血肉溃烂，求死不得。

左光斗的学生史可法花了 50 两黄金贿赂狱卒，化装成清扫工到狱中探视左光斗。左光斗被拷打得面额焦烂，难以辨认，左腿膝盖以下部分的筋骨都被打断脱裂。史可法见此惨状，抱住老师的膝头，痛哭失声。左光斗听出史可法的声音，使劲用手指拨开自己的眼眶，目光炯炯地直视史可法，对他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国家大事，糜烂到这种地步，你要是再不顾大义，轻身冒险，将来天下事还指望谁来支持！你赶快走，免得被奸人构陷。你要不走，我就先打死你！”他边说，边摸索着拣起地上的刑具，做出要向史可法打过去的样子。史可法不敢做声，退出牢房。以后，他常流着眼泪对人说起这件事：“我老师的肺肝，都是铁石铸成的啊！”

天启五年（1625 年）7 月 26 日晚间，杨涟、左光斗、魏大中三人在诏狱中被牢头叶文仲等人杀害。叶文仲等人将铁钉从耳朵钉进他们的头颅，在他们挣扎的时候，又把塞满泥土的麻袋压在他们身上。当时，正值溽暑季节，三人的尸首迅速溃烂。为了向魏忠贤报功，许显纯用刀子剔出他们的喉骨，放在小盒子里面，作为“验明正身”的证据。此后不久，袁化中、周朝瑞两人也相继惨死狱中。魏忠贤一伙商议：人都死在诏狱里，不好向天下百姓交待，不如移送法司定罪，用皇帝的名义公告于天下，才能使百姓无话可说。于是，当时唯一还活着的顾大章被转到刑部狱中。刑部尚书李养正迎合魏忠贤的意旨，将六人判成死刑。魏忠贤用“诏书”的形式公布了这一判决。魏忠贤下令将顾大章送回诏狱，等候处决。顾大章说道：“我不能再到那十八层地狱去！”他先是服毒自杀，没有死成；又悬梁自尽，含冤而去。

杨涟死后，他的母亲与妻子被扫地出门，两个儿子靠讨饭养活祖母与母亲。左光斗的哥哥也被株连致死，母亲哭子而死，亲戚们都因此案而破产。魏大中的儿子魏学洢（音 yī）哭父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