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的苦恼

“持久的艺术”——卡夫卡的天赋和能力能胜任这样一种创造吗?对于我们后世人来说,提这样的问题当然是多余的了,因为历史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在卡夫卡生前,可以说,他一生的矛盾和痛苦都集中在这个问号前面。诚然,卡夫卡对自己作为作家才能的估计前后期是不大一致的。但至少在他的前期,即他的创作旺盛的初期,他说过这样自豪的话:

我可怕地感觉到,我身上的一切都是为一种伟大的文学创作而准备的,这样的创作对于我将是一种奇妙的解脱和真正的生活。然而,他的

作为作家的自信力,并没有足够到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写作上,从而作出决断:放弃那个“饭碗”,那个工伤保险公司的普通职位,而依靠职业写作来谋生,来满足他的父母家庭要求于他的一切。他没有这样做,甚至连工作单位也没有挪动过一次,而且在办公室里始终是“克尽职守”的,但恰恰是这个他兢兢业业为之效劳的保险公司里的职业,跟他的写作兴趣发生着尖锐的冲突,使他痛心疾首,为之苦恼了一生。早在 1911 年的日记里他就这样慨叹:

从表面看,我在办公室里是克尽职守的,但我并没有克尽我的内心职守(即写作——笔者),而每一件没有完成的内心职责都在我身上变成一种永久的不幸。①

因为把心血耗费在“办公室里那一堆毫无价值的文件”上,等于在他那具有“幸福天分的身体上挖掉一块肉。”②“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双重生活,要摆脱它,看来只有发疯才是唯一的出路。”③因此他抱怨,他有可能将会“毁”在这个职业上。这种难堪的处境,在很大程度上倒要归因于卡夫卡自己的弱点。他极为不满父亲对子女的家长式统治,对工人的欺压,但又为自己未能成为父亲所希望于他的那样精明强悍的儿子而内疚;他明明知道,他的资产阶级家庭并不缺乏经济来源,但他又认为自己身为长子对家庭负有义不容辞的经济责任,而且不惜违心地背着保险公司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消耗他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直到完全丧失工作能力的 1922 年为止。

不过,保险公司这个十字架毕竟没有征服卡夫卡献身文学的决心:

既然我除了文学啥也不是,并且不能,也不想成为什么别的,那么我的职业就永远也占据不了我。①

然而为了他的文学事业,或者说为了抵偿职业所侵占的精力和时间,卡夫卡付出的代价之巨大是难以估量的,可以说,他承受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牺牲。

① 卡夫卡:1911 年 10 月 4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1 年 3 月 28 日日记。

② 卡夫卡:1911 年 10 月 4 日日记。

③ 卡夫卡:1911 年 2 月 19 日日记。

① 卡夫卡:1913 年 8 月致未婚妻菲莉斯父亲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