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石

卓列兵

旅行社让我陪外宾斯诺先生去小三峡。

小三峡在巫山县境内的大宁河，大宁河是长江的一条小支流，全长 50 公里。由于这一带山势险峻，大宁河从高山峡谷中奔流而出，两岸石崖壁立， 沿途险滩迭起，尤其是滴翠峡、巴雾峡、龙门峡集险峻、奇特、秀美于一身， 近年名声鹊起。还有悬棺、古栈道、野人被称为三大不解之谜，更使大宁河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中外游客慕名而来。

我陪斯诺先生乘着小三峡独存的红色梭形旅游船，从龙门桥出发，溯江而上。峡谷深幽、滩多水急，真可谓“船在水上走，人在画中游”，恍若进入仙境。斯诺先生更是心旌摇荡，一会惊呼，一会长叹，又说又笑，兴奋得像个孩子。

穿过巴雾峡，前面两流交汇。令人惊异的是两水颜色各异，船老大告诉我们，这就是有名的青龙江和乌龙江。抬头一看，依山傍水有一片白色房子， 那就是双龙镇。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我们登岸找了处幽静的宾馆， 用餐、喝茶、小憩。斯诺先生兴致颇高，提议到镇上走走，顺便买点纪念品。

镇上有条石板小街，依山势蜿蜒，我们拾级而上，街边全是彩条塑布搭起的小棚，各式旅游纪念品琳琅满目。我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这时一个小贩从棚子里钻出来，拦在我们的前面，起劲地喊着：“三峡石呀！小三峡珍贵留念！”

看来这小贩懂点心理学，斯诺果然动心了，他弯着腰钻进小棚子。只见小摊上摆满了各种石头。还有用石头垒起的小盆景。

三峡石早有所闻。乍一看还真不错，尽管它不及孔雀石璀璨、雨花石华贵、鸡血石玲珑，但一颗颗质朴剔透，而且色彩斑斓，白的晶莹，黑的浓郁。称奇的是颗颗还有清晰的花纹。

摊主四十岁左右。虽皮肤黝黑，但西装领带，说着半懂不懂的普通话： “先生，这是小三峡的特产，留个纪念吧！”

斯诺没有答理，只是低头欣赏着那一颗颗带着花纹的石头。机灵的摊主投其所好，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来，送到斯诺的眼前：“先生，您看，这是一块珍稀的山水石哩！”

我凑过去一看，果真是一块奇石，上面竟然有水波、山影、还漂着一叶轻舟，简直是一幅名贵的山水画。我惊叹大自然竟有这等鬼斧神工。

喜欢中国书画的斯诺先生，真被这块石头打动了。他爱不释手地转过身， 冲我叽里咕噜。我连忙翻译给摊主：“外宾问，这块石头什么价钱？”

他冲我眨了眨眼，神秘地说：“这可是稀世之宝呢，几年才发现了这么一颗。如果外宾想要，50 美元，怎么样？”

一块石头 50 美元，我觉得这人也太黑了点。但我还是照实翻给斯诺先生。

斯诺先生来不及回答，不知从哪儿蹦出一个孩子来，大约刚刚放学，身上还背着个印着熊猫图案的书包。

他望着摊主，有点不满地说：“爸爸，这、这是干什么？” 摊主冲他瞪着眼，吼起来：“你懂什么，走开！”

小孩还是固执地说：“不，不能这样。”说着，像个小猴子一样，敏捷地从斯诺先生手里，抢过那块山水石。然后有礼貌地对他说：“对不起，先生，这不能卖。”

斯诺被父子俩闹懵了，对我双手一摊，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 摊主眼尖手快，一把从孩子手里夺过石头，顺势把孩子拉到身后，然后

对我们解释说：“是这样的。这块石头是他从银窝滩捡来的，他把它看得宝贝一样，说我卖便宜了。”

我一听愕然。50 美元一块石头还便宜？呔，如今的孩子，也学会钻钱眼了，我望着小孩脖子上的红领巾，失望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告诉了斯诺。

斯诺想了想，连忙伸出叉开的两个手掌，说：“我给 100 美元，行吗？” 摊主喜出望外，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行，行！”

斯诺刚要付钱，那小孩却拉着摊主的手，小脸儿涨得通红。他大声吼着： “爸！您不能这样。”

摊主笑笑说：“咋不能这样？我愿要，他愿给，正当交易嘛。”接着， 他又低下头，在小孩鼻子上点了点，轻声说：“蠢家伙，爸做成这笔生意， 就给你买登山鞋。”“我不要！”小孩倔强得像头小狮子，还想从斯诺手里抢回他的石头。

摊主终于发怒了，一把抓住他，像拎小鸡一样，还严厉地警告他：“你再要捣蛋，就别想读书了。”

小孩这才安静下来。不知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晶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滚。

斯诺赶紧付过钱，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我回过头，只见那个孩子还定定地看着我们，满脸愧色。

得到一块珍奇的三峡石，斯诺的情绪格外好，一路滔滔地对我说，还要买一只精致的盒子装起来。

这天夜晚，我们下榻巫山宾馆。洗漱完毕，斯诺又拿出那块山水石赏玩着，连声不迭地 OKOK。接着，他又拨通了越洋长途，给远隔万里的妻子打电话，说要让她分享自己的快乐。

就在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说是有个孩子要见我们。

孩子？我觉得奇怪，怎么也想不起在这小小的山城，会有人认得我们。我正疑惑。房门开了，服务员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孩子，短袖衫、红

领巾，一对乌亮的眼睛。我们一愣，原来是白天遇见的那个摊主的儿子。 斯诺有点紧张，小孩却像做了件错事，低着头，讷讷地说：“叔叔，真

对不起，请告诉外宾伯伯，那块石头我不能卖给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 100 元美钞。

斯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等我翻译，就情绪激动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嚷着：“不！不！我不要。”

我一时措手无策，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孩清澈的眼睛望着我，小声说：“叔叔，你跟我来。我把事情告诉你。”我与斯诺打了个招呼，跟着他来到灯光不甚明亮的走道上。 “叔叔，这块三峡石不能卖给外宾。”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语气

很严肃。

“为什么。”我以为又是因为价格。 “我爸骗了你们。”小孩坦诚地说：“那三峡石是假的。”

石头会是假的？我大惑不解。

小孩更正说：“那上面的山水图案是假的。”

接着，他向我道出了原委。随着小三峡旅游热，银窝滩的三峡石名声越来越大，有隐形图案的石块价格扶摇直上。但有特别图案的石块毕竟难找， 有的人见利忘义，就用一种特制的铅笔，在三峡石上描上奇特的花纹，再涂上一层化学保护层，用这种东西假冒珍贵的花纹石，用来骗旅客的钱。

我虽在旅行社多年，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连忙从斯诺处拿来那块三峡石，小孩掏出一把小刀，挺内行地在石头上刮了刮，然后用手一摸， 上面的花纹果然模糊了。我真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目瞪口呆。如果让这样的三峡石流向国外，将对国家的声誉造成多坏的影响。

小孩告诉我：“我们不能为了钱，坏了国家的名声。”他说服了爸爸， 跑了好远的路，才打听到我们住的宾馆。

我望着眼前的孩子，心里一阵激动，搂着他亲了亲，连连说：“谢谢你！ 谢谢你！”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少先队员，小学生守则第一条就是要爱祖国⋯⋯”

我看看窗外的夜，突然想起：“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爸爸送我来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爸爸在宾馆门口等

我，他不好意思见你们。”

我打开窗户一看，在宾馆门前，果然有一个人影。 “叔叔，我要走了。”小孩把 100 美元的钞票塞到我手里，然后又郑重

地说，“请您不要告诉外宾伯伯。”说着，朝我招招手，就消失在楼梯处。回到房里，斯诺先生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

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斯诺先生很受感动，良久，他翘起大拇指说了一句：“中国小孩，了不起。”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起那个孩子，遗憾的是，我忘了问他的名字。我想，下次再游小三峡，我一定要到双龙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