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塘别墅

一八七七年,《卢贡·马卡尔家族》规划的第七部小说《酒店》脱颖问世,轰动了巴黎,畅销全国,这为左拉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同时也获得一笔为数可观的稿酬。物质生活的改善,迎来了精神生活的更大需求。为了造就一个安定舒适的生活环境,以利于文学创作事业,建筑学家的气度又一次显露出来。左拉执意在巴黎近郊购置一块地皮,按照自己的设想和愿望,修建起一座别墅,题名为“梅塘别墅”。

梅塘别墅位于巴黎郊外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屿旁,塞纳河绕经房舍流过,近依波瓦西森林,山水相间,草木葱翠,景色迷人。这座景色别致的别墅建筑,可说是左拉自己一手筹划创建起来的。他对梅塘的兴趣,也是与自己的辛勤劳动分不开的。左拉善于开拓艺术,也勤于开拓生活。那儿原先只是一块荒地,俗名梅塘岛,上有一所小木屋,别无他物。当左拉将它买下以后,就不停地设法将它改造扩建。左拉不愿找建筑专家,正如他想象他的文艺结构一样,他凭借自己的艺术才华,想象出他所需要的砖石和水泥结构的样式。为此,他自己详尽地设计出别墅的图样款式,他的夫人亲自监督工人施工,夫唱妇和,同心同德,把梅塘别墅修建成一座颇为雅致的小庄园。

梅塘房舍的结构,由两部分组成:一座方形的高楼,紧挨着西部的铁路线;在高楼脚下,有一所极矮的小屋,两相映衬,仿佛像巨人身旁的矮子一般。每当火车奔驰而来,犹如一群庞大的怪物在花园中穿梭而过。

左拉夫人为人聪明端庄,是个心灵手巧、勤俭理家的女能人。即使在以往贫困的岁月里,也从不吐露出贫穷的寒酸相。有一次,远方有位朋友来家作客。左拉夫人一向热情好客,诚恳待人,她从不因家境的贫寒而稍有怠慢, 也不故意假装阔绰排场。当时,家里实在无钱可花了,灵巧的女主人就急中生智,从床褥里抓下一把羊毛,拿去典当,买回一块炸牛肉,以招待客人。类似这样的事例,绝不止这一次。

左拉的日常生活,全靠夫人料理。即使家境清贫,她也赞同左拉的嗜好, 左拉历来喜欢华丽的装饰,爱好旧器皿和小古董。左拉看中了,夫人也就喜欢,肯舍得花钱。这位夫人还懂得以旧翻新,常常把带有宗教图案的刺绣改为窗帷,或者是拼成家具的装饰;她还喜欢做既复杂又精美的肴馔,只是由于家底单薄,缺少大献身手的机会罢了。

自从购置梅塘别墅后,左拉夫人有了一个施展才华的小天地。她的聪明才智、兴趣爱好都一举迸发出来。在增高楼房的改建工程完成后,左拉夫人又悉心在附近的草地上栽种树木,堆积假山,铺上草坪,植上灌木林,把房屋的四周美化成一个颇为精致的小花园。左拉对夫人的辛勤劳动,总是夸口称赞,表彰不绝。

左拉夫人向来尊重左拉,时时顺从她丈夫的情趣。在梅塘别墅的整个布局建筑上,她不时地显示出开拓者的才华和风度。每一条小路的第一根标杆, 是她亲自竖立的,每一座树林的头一棵树木,是她栽种的;房舍的每部分的第一块基石,也是她自己安放的。这一切,无不赋予隆重而庄严的性质。

有一次,这对夫妇虔诚地买来一张羊皮纸,写上带有纪念性的字句,再将羊皮纸装进一个铁匣里,然后将铁匣封闭起来,再一本正经地将它安放在墙壁之内,外表上不露丝毫痕迹。这样的情趣,仿佛是为了千百年后人间沧桑变迁,一旦毁为废墟之时,让考古学家来为地产主人的人情风习作考证用

似的。

有时,左拉夫人也公开为自己的事业建立纪念碑。当他们在梅塘建成种植奇花异卉的温室,繁殖家畜的圈棚,凭栏望水的亭阁时,两人都不免心旷神怡,感慨万端。左拉夫人就向丈夫建议,要在那座亭阁上写着这样的语句: “我于一八八○年九月二十七日曾为这座房屋奠基,在我们此岛的产业里面,我们已经叫它为‘巴拉都园’的产业”。熟悉左拉作品的人都知道,“巴拉都园”就是左拉在小说《教士穆来的过错》中所描写的那个富有神奇色彩的大花园。那是一座长满花卉植物的伊甸园。珍奇繁盛的花朵,在缤纷的阳光下,吐露出阵阵迷人的芳香,主人公塞尔若和阿勒嫔娜漫步在这神秘而惑人的枝条花叶之间,为自然美景所陶醉。现在,左拉夫人以小见大,化虚为实,建造了一座“巴拉都园”式的花园,这仿佛是将现实生活和艺术创作浑然一体了。如果说,左拉的功绩,是把这种园林建筑的景色反映在书本上, 给人以美不胜收之感;那么,左拉夫人的功绩,则在于将书本上的景物描写, 演化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景色。惟其如此,左拉夫人总是对自己的业绩洋洋自得。至于左拉,他从不在夫人面前逞强,相反,他以特有的谦逊情意,仅仅在夫人的题辞下面,添上简单的几个字:“我曾参加我妻子所举行的奠基典礼。”

每年盛夏季节,左拉特别喜欢留在自己一手创建起来的乡间别墅,在这儿过上几个月的清静安适的生活,在梅塘的大客厅里,度过几十个难以忘怀的白天和夜晚。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就乘兴到对面的塞纳河上划船, 或在岛上做野餐。有时在饭后,左拉夫妇顺着迷人的小径走到河边,坐上他的“娜娜”号小船,穿过第一条支流,登上一座大岛,放眼辽阔的平原,远山斜坡上的白色村落,山顶上的茂密的树林,好一派田园山色,呈现于眼前。

梅塘别墅的真正意义,还不在于左拉个人的生活方面,而是在于左拉的文学创作事业上,因为这儿是梅塘集团的活动场所,也是短篇小说集《梅塘之夜》的摇篮之地。

众所周知,一八七○年开始的普法战争,是 法国历史上的一起重大事件。法国边境上的七个军团,二十五万士兵被普鲁士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临时组成的国防政府动员了地方保安队和民团也挡不住敌方四十万大军的进攻,终于被迫割让亚尔萨斯、洛林两省,并赔款五亿法郎。法国历史上的这一奇耻大辱,使得法国的许多爱国主义作家大为震惊和感慨。

当时,巴黎的一些作家常在左拉家做客,他们聚集在梅塘别墅交谈,其中有保尔·阿莱克西(1847—1901 年),昂利·塞阿(1851—1924 年),莱昂·埃尼克(1851—1935 年),于斯曼(1848—1907 年)和莫泊桑(1850

—1893 年)。他们气质相近,情趣相投,既有共同的爱国之心,又有相同的文艺观点和哲学倾向,久而久之,约定俗成,就结成“梅塘集团”。

一八七九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以左拉为首的这六位作家一道聚集在巴黎郊外的梅塘别墅,出于消遣,大家便想到讲故事。他们都推东道主左拉确定题目,然后按照中心论题,每人讲一个故事。在众人的推崇下,左拉提议每人讲一个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故事。这个倡议,得到大家的赞同,当即就讲开了。其情其景,犹如卜迦丘在《十日谈》里描述的佛罗伦萨的那班男女青年一般。

事后,左拉提议每人将讲述的故事撰成一篇短篇小说。不久,左拉写成

《磨坊之围》,于斯曼写了《背上背包》,莫泊桑写了《羊脂球》,其余三

人也各交一篇。这六篇小说于一八八○年交给沙邦书店出版,题为《梅塘之夜》。左拉的一篇放在首位,虽然引人注目,但不受人欣赏;读者最为赞赏的,乃是莫伯桑的《羊脂球》,此篇小说被推为六篇之中的上乘佳作。从此, 莫伯桑蜚声文坛,阔步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一位不知名的青年作家,就这样在《梅塘之夜》崭露头角了。

梅塘集团的成员以标榜自然主义自居。他们汇集而成的《梅塘之夜》, 被后人视为这个集团发起的自然主义运动的宣言。尽管他们之中,有的人开始时不赞成自然主义,或者后来否定了自然主义理论,但是他们的这些作品, 都或深或浅地打着自然主义的烙印。这群自然主义作家,在当时被称为“左拉派”,不过后来由于各人的文学兴趣和文艺见解不同,彼此分道扬镳。昂利·阿塞是最先来叩梅塘之门的一位作家,他来得早,转得也快;最后只有保尔·阿莱克西一人忠于左拉,他一直到死,仍是梅塘大师的信徒。

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左拉的晚年,梅塘别墅是左拉的主要住所。每年, 他要在这里度过八个月左右,尤其是夏天,这儿是他避暑的胜地。

左拉的大部分小说,就是在这里撰成的,除了名作《娜娜》、《萌芽》之外,还有《人面兽心》、《金钱》、《崩溃》和《巴斯加医生》,等等。

一八九○年出版的《人面兽心》,是一部自然主义色彩相当明显的作品, 一系列残忍的凶杀惨剧,组成了小说的基本情节。

从勒阿弗尔到巴黎的铁路线上,行驶着一列特别快车,雅克·郎杰是这列快车上的司机。勒阿弗尔车站副站长卢博,挚爱自己的妻子塞芙丽娜。她原是葛朗莫兰庄园里一个园丁的女儿,父母早已去世,葛朗莫兰成了她的教父和保护人。三年前,他以一万法郎的陪嫁,将塞芙丽娜嫁给卢博,并利用西部铁路公司董事的职权,把卢博提升为副站长。有一天,塞芙丽娜酒后失言,无意中讲出自己在十六岁那年失身于葛朗莫兰的丑事。被嫉妒和仇恨激怒了的卢博,便蓄意杀人报复。他设下圈套,唆使塞芙丽娜给葛朗莫兰写了一封约会的情书,把这个老色鬼骗上当晚开出的列车。当火车通过隧道时, 卢博夫妇便乘机将他杀死,把尸体抛出车外完事。

列车上的这起案情,正巧被司机雅克·朗杰看见,但由于列车在晚间飞速行进,他并没有看清作案者的面孔。案情发生后,谣言四起,当局下令调查侦破。卢博担心雅克·朗杰告发,便主动与他来往,常请他来家做客。不久,雅克又成了塞芙丽娜的情夫。

此后,卢博神情恍惚,工作拖沓,成天出入赌场,对塞芙丽娜态度冷淡。塞芙丽娜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个赘物,她向情夫暗示,惟有杀死卢博,他们才有真正的幸福。雅克·朗杰是个患有先天性杀人狂痼疾的人,他意识到总有一天会无辜杀死女人,眼下塞芙丽娜既然有所暗示,他想,也许杀死卢博, 就能治愈自己的恶疾。但反复思索,还不敢去尝试。

每当雅克·朗杰驾驶的这趟列车开往巴黎的时候,铁路岔道口女工芙洛尔总是等候在路边,因为她热恋着雅克·朗杰。可是,她近来发现另有一个女人常在雅克身边,这就是塞芙丽娜。被醋意激怒的芙洛尔也想寻机报复。她人为地制造翻车事故,企图害死这对情人。结果数十名乘客惨死,雅克和塞芙丽娜反而幸存下来,芙洛尔报复的愿望落了空,心里更为难受,遂卧轨自杀。

雅克伤愈后,塞芙丽娜又提出谋杀卢博计划。她打电报给卢博,要他乘晚车前来,打算在深夜杀死他。不料,雅克的痼疾突然发作,他把准备用来

谋杀卢博的那把尖刀,唰地刺进了塞芙丽娜的胸膛,随即在夜幕中逃遁了。附近的采石工卡布什查闻声赶来,发现一女人倒在血泊中,他出于怜悯,将她抱到床上。

正在这时,卢博赶到现场,将采石工指控为强奸杀人犯;在审讯时,卢博招认自己是杀害葛朗莫兰的凶手。法庭将这两人判处终身苦役,真正杀死塞芙丽娜的凶手雅克·朗杰却安然逃脱法网。

普法战争爆发后,雅克·朗杰驾驶一列满载军队的列车开往前线。司炉贝格怀疑雅克与他的情妇私通,在行进的列车中寻衅格斗,两人扭成一团, 一齐滚出车外,摔死在铁道上。

据说,左拉在梅塘别墅写作这部小说时,每当风驰电掣般的列车在他的窗外隆隆而过,他仿佛亲临其境,目睹这一桩又一桩人面兽心的谋杀和格斗, 好像亲耳听到一阵阵惨叫声。他把列车看成一个角色,赋予生命,写出它的喜怒哀乐,将它的一切投进自己的书里。为了写作,他真的出神入化了。

在《人面兽心》出版后一年,左拉又完成了一部新作,这就是《金钱》。这部小说的由来,直接同当时法国发生的一起真实事件有关,这就是法国金融家兼工程师彭都等领导的一家金融公司“总联社”的一次意外的倒闭。这家公司在法国、奥地利、罗马尼亚诸国开设铁路、银行、矿山公司等大型企业,肆意对欧洲各国进行经济掠夺。“总联社”的行径曾受到罗马教皇的庇护和支持,一大批富有的天主教徒相继成为这家金融公司的股东。正当“总联社”即将成为罗马教皇和欧洲全体天主教徒的银行时,它突然宣告破产。这一意外的事件,犹如一场大地震,顿时震惊了欧洲各国金融界,使许多国家的经济蒙受重大的损失。

左拉得知这一奇闻怪事,决心以此事件为素材,用来揭开金融界的内幕。为此,他亲自到巴黎交易所考察采访,找银行家、股票交易所职员交谈,从中汲取大量的感性材料,终于写成一部颇有时代气息、惊人真实的小说。

主人公萨加尔,原名阿里斯蒂德·卢贡,他是比埃尔的第三个儿子,曾在《卢贡·马卡尔家族》的许多部作品中相继连续出现。在《卢贡家族的家运》里,他扮演着政治投机家的角色,在路易·波拿巴阴谋政变期间,他既不站在路易·波拿巴一方,也不站在起义的共和军一方,他身为报纸的主笔, 却用绷带把自己的手扎起来,以便察言观色,等待政局的发展演变。在《贪欲的角逐》中,他眼看波拿巴政变得胜,大局已定,就赶到巴黎谋到一个市政府下属副专员的位置。在小说《金钱》里,萨加尔以破产的大资本家的身份出现了。

萨加尔由于搞地产投机破了产,在金融界潦倒失势。为了重登黄金的宝座,他假借哥哥的大名,以第二帝国大臣卢贡的名义,致使一些不知内幕的投机家推举他为财团领袖,组成一个“世界银行”。为了虚张声势,他故意在交易所收买自己的股票,以抬高“世界银行”的身价。他一方面把工程师哈麦冷多年来早已束之高阁的开发东方国家的计划付之实施,另一方面又唆使心腹雨赫偷看他哥哥卢贡大臣的一封密电,在交易所中投机获利。不仅如此,他还为了战胜金融界的头号劲敌——犹太族银行大王甘德曼,不惜采取一切非法或合法手段,混淆视听,以抬高股票行情。这样,不到三年工夫, 原先五百法郎一股的“世界银行”的股票,一跃而涨到三千法郎。萨加尔逢人就声称“世界银行”的股票将继续上涨,致使一些无知的小财主、小生意人,乃至谨守微薄积蓄过活的孤孀和老处女,也拿出钱来购买股票。

在这场金融世界的大赌博中,萨加尔和他的追随者们被发财的欲望刺激得加倍疯狂,竟拿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和生命去孤注一掷。最后,萨加尔把银行的全部资金投入交易所,终因库存空虚,无力继续与实力雄厚的甘德曼抗衡,世界银行的股票猛地跌到三十法郎,被迫宣告破产。那些无知的人个个深受其害,懊悔莫及,萨加尔被捕下狱,他的追随者有的破产,有的逃亡, 有的自杀。世界银行先前积聚起来的巨额财富,如今却被甘德曼一口吞噬了。

小说《金钱》刚刚问世,不曾为人们所重视,拉法格为此特地写了一篇评论文章,对小说《金钱》作了马克思主义的分析和评价。他指出了它的长处和不足:“像《金钱》这样一部远远超过了普通水平的作品,以表现和分析社会现象为己任的作品,本应该表达某种社会的概念,事实上并不如此。” 同时,他又肯定了小说的认识价值和作用:“如果广大公众不能按照这部小说的价值加以欣赏,也只好让他们自己去受损失了。”

继《金钱》之后的第二年,左拉又推出一部新作,这就是《崩溃》。如果说,在小说《人面兽心》里,作者强调的是情杀,渲染的是自然主义,普法战争只是这一系列凶杀罪犯活动的背景;那么,在小说《崩溃》中,作者强调的是政治和军事斗争,表现的是爱国主义的主题,普法战争显然已成为小说内容的核心。在这里,左拉要描写的是两军对垒、生死存亡的一场大决战。

一八七○年八月六日黄昏,法军第七兵团所剩的一万多人,在两天急行军后,已从军事要塞柏尔福赶到牟罗兹宿营。在兵团一○六团的一个班长约翰手下,仅有五个士兵,除获得律师证书的摩里斯外,全是下层人。他们疲惫不堪,饿得发慌,什么都吃不上。一份电报要他们后撤,一份电报又要他们前进,循环往复四十五公里,累得他们连背包和枪杆子也扔掉了。

在这种无能的军事行动中,第二帝国内阁宣告垮台,拿破仑第三拖着王室仪仗,混迹在军队里。长官们朝令夕改,士兵们疲于奔命。当一○六团的士兵露宿在色当街头时,有的将军早已钻进旅馆的软被子里入睡,有的连长则溜到旧日情妇家里寻欢作乐。

九月一日凌晨,敌人的炮火包围了色当附近的巴塞叶村。双方激战两小时,法军换了三个统帅,驻守的法国第十二兵团全军覆灭。目睹这种惨状, 扼守佛罗恩高原的第七兵团,顿时热血沸腾,声泪俱下。班长约翰誓死保卫法兰西大地,他和同伴们奋勇冲锋,他所在的连队弟兄,也几乎全部战死沙场。

法军的节节溃退,迫使拿破仑第三下令在色当竖起白旗,要求停战。法国十万大军连同武器装备都变成了普鲁士的俘虏和战利品。色当的惨败,激起巴黎的人民革命。第二帝国崩溃,建立起第三共和国。临时“国防政府” 依然无能抗敌,巴黎又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摩里斯不甘受辱,他以激昂的感情,迎来了三月十八日的巴黎公社革命,寄希望于公社政权能为他报仇雪耻,获得解放。可是,凡尔塞分子却疯狂地向革命的巴黎反扑了。

伤后重返前线的约翰,随着增援凡尔赛的部队进击巴黎。在街垒的激战中,他举着刺刀向公社战士猛地刺去,当他在火光中拔出刺刀一看时,约翰发现被他刺伤的正是自己的战友摩里斯。他悔恨莫及,昨晚还期待着的幸福, 今天却伴随着战友的生命,一起崩溃了。

《崩溃》是一本关于一八七○年普法战争的长篇小说。左拉满怀愤激之情,描写了法军指挥官的愚蠢无能,广大士兵的饥饿和痛苦,如实地展现了

法军在色当战役全面溃败的过程。

在《崩溃》出版后一年,一八九三年,《卢贡·马卡尔家族》计划的最后一部小说《巴斯加医生》,又在梅塘别墅脱稿付印了。

在这部小说里,作者依据卢贡·马卡尔家族体系的构思,成功地刻画了一个医学工作者的形象。这个医生名叫巴斯加,三十多年来,他冒着严寒酷暑,积累了上千篇医学资料,决心贡献给医学界的朋友。他的嫂子病故后, 哥哥曾将年仅七岁的侄女托他抚养,这个侄女名叫克洛蒂德,生性活泼,爱好绘画。巴斯加医生行医三十年来,女管家玛丁娜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从那时起,玛丁娜就用自己的宗教信仰,向他的侄女灌输,巴斯加则用纯正的思想开导她。在这个家庭中,三个成员彼此和睦相处,将近生活了二十年, 只是最近才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摩擦。那是因为玛丁娜和克洛蒂德都奉劝医生去参加祈祷,这次却被巴斯加谢绝了。

临近黄昏的时刻,医生的母亲费丽西蒂·卢贡太太来了。她得知巴斯加又在搞新药研究,便露出不满的神色。在她看来,巴斯加应该研究和发明的, 是当地财主贵族需要的药品,而不应热心于为穷人去发明新药。更为令人不解的是,他给穷人看病,从来不收分文,反而布施于穷人。而他给富裕人家看病得来的报酬,又全部积蓄起来,投资在一家私人工厂,只取得微薄的利息,他自己始终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

一天,医生的侄儿、克洛蒂德的哥哥玛克西姆从巴黎归来。虽然他很年轻,但生活放荡,仪表衰老。他要妹妹上巴黎为他管家,但妹妹不愿离开巴斯加。有一次,巴斯加神色不安地回到家,因为一位心脏病患者在打针后就死去了,他感到十分难受;同时,他又担心自己将会像祖母那样,晚年疯病大发,拖到一百零五岁才去世,这太可怕了。

从此,巴斯加医生烦躁不安,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当拉蒙医生前来向克洛蒂德求婚时,她为了悉心照料叔父,拒绝了,可是巴斯加仍催促侄女尽快安排自己的终身大事。

有一天,当他们一起散步归家时,克洛蒂德请巴斯加医生帮她解开帽带。当叔父靠近她时,她感到巴斯加是如此地爱她。那时,巴斯加立即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要她尽快与拉蒙医生结婚。不久,他买了一条昂贵的饰带,放在克洛蒂德床上,作为赠送她的结婚礼物。这天晚上,克洛蒂德来到巴斯加房内,她为得到这样贵重的礼物而高兴,并向巴斯加表示,她要嫁的并不是拉蒙医生,而是巴斯加医生。

接着,他俩过了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不久,克洛蒂德得知玛克西姆残废了,要她去巴黎照料,但她又不愿离开医生。巴斯加为此深感内疚,他觉得对不起妻子,这不仅因为没有名媒正娶,而且婚后一直过着穷日子。他劝说克洛蒂德前去巴黎,推委自己要专心致力于医学研究。在这种伤心的安排下,她不得不离开巴斯加到达巴黎。

克洛蒂德走后,巴斯加深感孤独。他一边研究医学,一边靠读着妻子的来信过日子。有一天,他在来信中知道,克洛蒂德怀孕了。巴斯加兴高采烈, 随即拍电报催她回家。克洛蒂德归心似箭,立刻动身启程,但在她到家两小时前,巴斯加医生已死于心脏病并发症。

在梅塘别墅居住的十多年间,左拉的生活是安定的,文学创作的收获也是丰富的。除了偶尔编写过几个剧本外,每年,他几乎都推出一部长篇小说, 有条不紊地完成他那《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创作计划,把一千二百多个不

同人物,汇集在自己的笔下,组成一幅法兰西第二帝国时代社会生活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