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

上面我们谈的几个剧本，都是莎士比亚的悲剧，《仲夏夜之梦》则是一出喜剧。故事发生在雅典。在古希腊的雅典城，雅典公爵忒修斯即将与自己

的未婚妻阿玛宗女王希波吕忒结婚。正准备婚礼时，忽有一位年老的雅典公民来告状，此人名伊吉斯，说他已将自己的女儿赫米娅许配给男青年狄米特律斯，但女儿却不爱这一男子，而爱另一男青年拉山德，拉山德也爱赫米娅，但是他——伊吉斯反对此事。他甚至对公爵说，如果女儿赫米娅不嫁给狄米特律斯，他这个做爸爸的将按照雅典古老的法律把女儿处死。公爵也感到雅典这条古老的法律太残酷，就当场对赫米娅判决说，她仍应遵照父命和狄米特律斯结婚，如她违背此令，她将被终生幽禁在修道院中，与世隔绝。还有四天公爵本人即将结婚，公爵即以此四日为期，限赫米娅四日内答复。

赫米娅并不屈服，她与自己的恋人拉山德商量，二人决定明晚先到城外三里一森林碰头，然后一同到离雅典二十里路的拉山德的伯母家躲避一下，而且就在那里结婚，因为雅典法律管不到那里。他们正谈时，赫米娅的好友海丽娜来了，赫米娅把自己这一计划告诉了海丽娜。谁知海丽娜正单恋着狄米特律斯，她为了讨好狄米特律斯，并且也想等狄米特律斯去跟踪追寻赫米娅时，自己可以在森林里再见他一面，竟将此事偷偷告诉了狄米特律斯。

这四位青年男女即将在那里会面的森林，又正是山林里一些精灵和小仙子出没之处。在这些仙子间也出现了麻烦：仙王奥布朗和仙后提泰妮娅为一个“小小的换儿”①争吵起来。这一“换儿”是仙后偷偷换来并自幼养大的，仙后把他当侍童使用，仙王也想要他，二人便发生了争执。就在赫米娅和拉山德约好在森林里相会的那天晚上，提泰妮娅和奥布朗又为此事而吵起来，各不相让。奥布朗为了想治服仙后，就把一个专门喜欢恶作剧的小仙子找来，这个小仙子名迫克，又名好人儿罗宾。奥布朗要他去找些叫做三色堇的花，只要将此花的汁液在提泰妮娅睡着时挤在她眼睛上一点，醒来后不论首先看到任何丑八怪生物，也不论是狮子、熊、狼、公牛或者猴子，她都会发狂地爱上它。迫克本领高强，健步如飞，能在四十分钟内绕地球一圈，办成此事毫不困难，立即出发去找三色堇。奥布朗正在等迫克回来时，一心想来森林里追寻赫米娅的狄米特律斯来了，单恋狄米特律斯的海丽娜也跟踪来了。奥布朗是仙王，有隐身术，使凡人看不见自己，他就在旁边偷听二人谈话。他听到海丽娜向狄米特律斯求爱，狄严词拒绝，并一下逃入丛林，躲避海丽娜的痴心追逐，谁知海丽娜紧紧跟住他，寸步不离。奥布朗看了，很同情海丽娜，决定帮她的忙，等迫克回来，叫他把花汁滴点在狄米特律斯眼上，使他一看见海丽娜就疯狂地爱她。迫克回来后，仙王告知此事，仙王怕他弄错，还特别提醒他说，要认清楚人，狄米特律斯穿的是雅典式长袍。仙王把迫克派走了，当晚趁仙后睡着时，就把爱情药滴入仙后眼睛上。

然而，赫米娅和拉山德这一对准备私奔的恋人又怎样呢？他们二人如约到了森林里相会，想一同逃往拉山德的伯母家，却不料暗夜里迷了路，在森林里到处乱走，以至精疲力竭，赫米娅再也走不动，倒在河岸边长满柔软青苔的地上睡着了。拉山德也在她附近不远处呼呼入睡。

无巧不成书，迫克奉了奥布朗之命去找狄米特律斯，正撞上拉山德和赫米娅在睡觉。迫克一看，见这一对男女果然穿的都是雅典服装，男的果然穿了长袍，就以为找到了人，马上把爱情药汁滴在拉山德眼里，回去复命了。这时，海丽娜追赶狄米特律斯刚走到这里，一路挨狄米特律斯骂，伤心之至，

① 欧洲古代神话传说，谓仙人常于夜间把人家美丽的幼儿窃去，以愚蠢丑陋的妖童掉换给那一家。这样被秘密掉换来的孩子叫做“换儿”。

正在这时，看见拉山德睡在地上，不知他是死是活，出于好心，就唤他醒来。这一唤不打紧，拉山德眼里滴过三色堇爱情药了，醒来一眼看见海丽娜，马上就爱上了她，苦苦地向她求爱，却把和自己约好私奔的赫米娅忘得一干二净。而海丽娜呢，她听了拉山德的求爱之词，以为他在故意嘲笑自己，更加难过，说：“唉！一个女子受了一个男人的拒斥，还得忍受另一个男子的揶揄。”（二幕二场）气得逃走了。但拉山德已吃了爱情迷魂药，当然不能放过机会，便紧紧去追赶海丽娜，置自己原先热恋的赫米娅于不顾。赫米娅呢，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心爱的男人已不见，万分惊骇、不解和伤心，精神恍惚，在森林里到处寻找拉山德。这一切只是由于小仙子迫克这一点失误，便使得一切乱了套。在这个森林的夜晚，赫米娅丧魂失魄，在追寻已经不爱她的拉山德；拉山德则在疯狂追赶自己原先并不爱的海丽娜；海丽娜却在拚命寻找自己单恋的狄米特律斯；狄米特律斯却在追寻根本不爱他的赫米娅。这真是阴差阳错，颠三倒四，森林里这四个青年男女处在一片混乱中。

再看仙子方面，仙后提泰妮娅眼里被她丈夫滴了迷魂药，一觉醒来，碰巧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个像驴样的怪物，她就狂热地爱上了他。这驴形的动物又是从何来的呢？里面也有一段故事：原来，几天前城里一些工匠准备演一出戏，等雅典公爵忒修斯结婚时给他庆祝婚礼。这些工匠里各种职业人都有，有木匠、织工、修风箱工、补锅匠和裁缝等。他们是在这天一大早来森林里排练将要演出的戏的。正排戏时，专爱恶作剧的迫克来了，决心和这些工匠开个大玩笑，就在织工波顿的头上罩上一个驴头面具，顷刻波顿就变成一个驴头怪物。其他工匠一见，吓得惊慌不已，东奔西逃，只剩下长了驴头的波顿在那儿。不料仙后提泰妮娅早晨一醒，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这个驴头怪物，仙王奥布朗惩罚仙后的计划已经实现。提泰妮娅对驴头怪物恩爱备至，叫小仙们给他采来蜂蜜和野果吃，她自己替他编花环戴在头上，还请他唱歌，不论唱得怎样驴腔马调，难听已极，在她听来都是美妙悦耳的音乐。仙王见已经惩罚了她，知道应该适可而止，便走来和她讲道理，谴责她不该丧失仙后身份，去爱这样一个丑八怪。仙后此时也甚感羞愧，奥布朗乘机向她索取那个换儿，她马上答应，把换儿给了仙王。此时，仙王乃命令迫克去把波顿的驴头面具摘下，让他好好回家；而仙王自己则拿解毒草触提泰妮娅眼睛，于是她也恢复正常，不再爱驴头怪物。

再回头看看四个青年男女。上面已说过，赫米娅正在四处追寻拉山德，不料她在森林里却偶然撞上了狄米特律斯，她责备狄米特律斯带走了自己心爱的拉山德，向狄米特律斯要人。狄米特律斯听了莫名其妙，两人争吵起来，赫米娅一气走了，狄米特律斯自己也因太累而睡着了。此时奥布朗为了成全狄米特律斯的爱情，就派迫克快去把海丽娜找来，带她到狄米特律斯身旁。奥布朗又把爱情药滴在狄米特律斯眼里，希望这样一来两对恋人便能皆大欢喜，各得其所。不料好事多磨，事情又复杂化了。因为奥布朗是希望狄米特律斯一醒来便会爱上海丽娜，事实上狄米特律斯醒来后果然一眼看见海丽娜，真的爱上了她。但是，拉山德眼里被错放的迷魂药还在发挥作用，拉山德因此早忘了自己的爱人赫米娅，反而正热恋着海丽娜。这样，拉山德和狄米特律斯二人同爱一女，争着向她求爱，海丽娜根本不敢相信此事，反以为二人一同来戏弄她，异常生气。她抗议说：

唉，真是倒霉，真是该死！我明白你们都在寻我开心；

假如你们二位知书识礼，就不会这样对我伤害。

我知道你们恨我，为什么不干脆就恨，而要这样联合嘲笑我呢？

瞧上去你们都是堂堂男子，真若如此便不会如此对待一有身份妇女；

你们明明从心眼里憎恶我，

又何必赌咒发誓，去过分赞扬我的好处。

（三幕二场 145—154 行）

更糟糕的是，就在此时赫米娅也来了。剧本开始时，拉山德和狄米特律斯二人都争着爱赫米娅，自从两人分别在眼里滴了迷魂药后，二人都不爱她了。赫米娅当然不知道是迫克认错了人引起的，让拉山德错爱了海丽娜；她责怪海丽娜抢了自己的爱人，和海丽娜大吵起来。而拉山德与狄米特律斯又因争着爱海丽娜，无法解决矛盾，二人准备决斗。

仙王奥布朗感到问题严重，非设法干预不可，乃派迫克在空气中制造浓雾，伸手不见五指，使四个男女不管怎样互相诟骂，但谁也看不见对方。然后，再由迫克纠正自己原先的错误，给拉山德眼里滴上解毒药，使他重新爱上赫米娅。四人都睡着了，一觉醒来，一切恢复正常，拉山德与赫米娅和好如初，狄米特律斯与海丽娜二人也互相热恋着。大家都像是做了一场怪梦，大梦一醒，两对情人皆大欢喜。

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了，那位老顽固父亲伊吉斯还在拼命反对女儿赫米娅和拉山德相爱。这天早晨，正好忒修斯公爵和他的未婚妻希波吕忒带领包括伊吉斯在内的一行人去森林里狩猎，碰上四个青年男女。公爵问他们一早来干什么，拉山德老老实实把自己想与赫米娅一同逃往外地去结婚的计划说了出来，伊吉斯立即要求公爵按雅典法律处死拉山德。狄米特律斯说不知是什么力量使他现在一点也不爱赫米娅了，他真正爱的是海丽娜。这正是佳偶天成，公爵一听极为高兴，就劝说伊吉斯改变主意，同意女儿婚事。并且说：

俊美的情人们，我们相遇很巧，等会儿将再听你们这段美满姻缘。伊吉斯，我只好否决你的决定，

因为，这两对青年不久将与我们一起到神庙里永结鸳盟。

此刻，清晨就要过去，

我们原定的打猎计划只好暂停。跟我们同去雅典吧，我们三三成对即将把盛大喜宴举行。

（四幕一场 181—189 行）为什么是“三三成对”呢？原来这位公爵连自己与未婚妻希波吕忒的婚

礼也算了进去，三对新人将在同日结婚。为了庆祝婚礼，工匠们特别在公爵府邸演出《皮拉摩斯与提斯柏》一剧，连仙王、仙后和小仙子迫克也来祝贺。戏剧在一片喜庆声中结束。

《仲夏夜之梦》是莎士比亚所有剧本中最富浪漫主义的一个。为了帮助读者欣赏和理解莎士比亚的“浪漫喜剧”，我们在莎翁所有十七部喜剧中选

了这一出喜剧在此介绍。此剧情节比较复杂，共有四条平行线索，交互进行：一是雅典公爵忒修斯与其未婚妻希波吕忒间之关系；二为两对青年男女间的爱情纠葛以及伊吉斯之干涉女儿婚姻；三是仙王奥布朗与仙后提泰妮娅间之争吵；四是以木匠昆斯和织工波顿为代表的众工匠之间的关系。四条线索互相交错，仙王关心人间的男女爱情，派迫克进行干预，仙后由于药物的关系中间又爱上暂时化作驴头怪物的波顿。人间与仙境、白天与晚上、城市与森林、实物与幻景互相穿插，使喜剧极富浪漫主义情趣。剧本里许多场面似梦非梦，说真却又不真，使人扑朔迷离，应接不暇，再加上戏里还演戏，更增加了欢乐气氛。这一剧本的结构是第一流的，几条线索交织融合得天衣无缝，成一有机整体。雅典公爵忒修斯及其未婚妻希波吕忒，拉山德、狄米特律斯、赫米娅及海丽娜四位青年男女，以昆斯为首的工匠们和他们演出的悲喜剧，以及仙王、仙后及众小仙子们，各自在不同的层次上活动，而这些层次又互相交错，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把这样复杂错综的几个故事组成一个完整的喜剧，需要极高的艺术技巧，这就是莎士比亚作为艺术大师的不平凡处。

喜剧的浪漫主义气氛特别浓郁。剧本题目就是浪漫主义的。《仲夏夜之梦》，这“仲夏夜”（Midsummer Night）来自“仲夏日”（Midsum- mer Day）。 “仲夏日”是英国一传统节日，在每年六月二十四日，原为一宗教节日，每到这一天，群众便举行各种娱乐活动。而“仲夏夜”则为这天晚上。“仲夏夜”是小仙子的节日，根据英国民间传说，在仲夏夜的梦境里任何奇怪事情都能发生。剧本里的仙王、仙后、小仙子以及许多荒唐怪诞的事件都是这一传说的具体表现。因此，剧本名字本身就是浪漫主义的。剧本里所有人物，包括专爱戏弄人、恶作剧的迫克都不是“坏人”，即使仙王对仙后开个玩笑，让她爱上一个驴头怪物，也仅仅是个玩笑而已，无伤大雅，更不至闹成悲剧，不可收拾。剧里的三对情人，不管互相间发生多少误会和差错，最后总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以一片结婚喜乐而结束。在这出喜剧里，不仅有仙王、仙后，还有各种精灵和小仙子，例如英国民间传说里的精灵“好人儿罗宾”，香气四溢的“豆花”，善于编织的“蛛网”，芬芳可爱的“芥菜子”，娇小玲珑的“飞蛾”等，他们载歌载舞，像梦一样来了又去了，使人迷恋陶醉，完全进入了童话境界。而这个童话境界的背景就是夜晚和森林。在夜晚的森林里，两对恋人遍历各种曲折和怪诞，翌日黎明，随着夜幕退去，梦也消逝了，闹别扭的情人言归于好，误会冰释，苦恼的情人找到终身伴侣，获得幸福。剧本里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是和仲夏夜、和“梦”紧密相连的。

我们说《仲夏夜之梦》浪漫主义气息特别浓郁，不等于说这一喜剧全无任何现实主义因素。剧中赫米娅的父亲伊吉斯不顾女儿反对，想包办女儿婚姻，就是中世纪以来英国社会风习在这方面的反映。伊吉斯不惜诉诸法律，与女儿公堂对质，甚而要求公爵如女儿不服从他，有权处死女儿和她的恋人拉山德。但是，时代不同了，伊吉斯在剧本里是孤立的，最后自由恋爱战胜了封建婚姻。在莎士比亚作品里，歌颂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的例子是很多的。特别是他的喜剧，一般都是以男女自由恋爱的成功、双方结婚而结束，《仲夏夜之梦》只是其中一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