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应该直截了当地对读者说真话”

一九三五年肖洛霍夫去欧洲旅行,丰富了他的阅历,扩大了他的视野。回国后,他大量阅读国内战争的资料和文艺书籍,继续写作《静静的顿河》第四部。

《静静的顿河》第四部包括两卷,即第七卷和第八卷。第七卷描写南方前线进行的战役,情节从一九一九年五月到一九二○年三月,也就是到邓尼金残部被击溃,从诺沃罗西斯克坐船逃亡国外的时候为止。第七卷于一九三八年三月在《新世界》杂志上刊载完毕。

从《静静的顿河》第一部发表,已经过去了十个年头,读者焦急地等待着最后一卷的发表,盼望着知道主人公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的结局。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小说已经写到最后几页了。在这时候作家安纳托里·卡列宁见到了肖洛霍夫,他后来著文回忆当时的情形。

肖洛霍夫一面望着顿河和草原,一面说: “您不能让大家都满意。大家都希望有一个轻松的好结局。假如说,结

局将是阴暗的呢?”说着肖洛霍夫转过身,用疑问的目光注视着交谈者。“那么,到底麦列霍夫怎么样了呢?”

肖洛霍夫微笑地问道: “您记得塔拉斯·布尔巴对自己的儿子安德烈说的话吗?‘我生了你,

我也要打死你。’”

肖洛霍夫此时变得十分严肃,他敛容正色地继续说道: “我只能说,结尾将使许许多多等待好结局的人上当。《静静的顿河》

最后一卷一定会引起各种各样的见解和论断。然而,不应当忘记,作家应该直截了当地对读者说真话,无论这真话是多么的痛苦。评价一部艺术作品, 首先要着眼于它的真实性和说服力。”

在写《静静的顿河》结尾的日子里,肖洛霍夫夜夜通宵达旦地独自和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厮守在一起。有谁知道,在这些维约申斯克的漫长冬夜里, 作家曾经有过多少反反复复的思考啊!茫茫的夜色笼罩着全镇,就连东方天际升起的月亮也不能冲破四周的黑暗。可是,镇上只有肖洛霍夫的书房的窗子,闪烁着淡黄色的灯光。朝霞升起,窗内的灯光才熄灭。那时候,淡青色的浓雾渐渐腾起,灰色的、寒冷的黎明,悄悄地慢步从草原来到镇上。

这样一夜接一夜地过去,终于来到了最后的一个不眠的夜晚,肖洛霍夫随手在拿到的第一张纸上写道:

“葛利高里在许多失眠的夜里所幻想的那一点点希望总算是实现了。他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这就是在他的生活上所残留的全部东西,这就是使他暂时还能和大地,和整个这个巨大的、在冷冷的太阳下面闪闪发光的世界相联系着的东西。”

一九四○年《新世界》杂志第二三期合刊发表了《静静的顿河》第八卷。

立即在广大读者和文艺界引起热烈争论。大家多么愿意,大家多么期望,葛利高里·麦列霍夫,这个哥萨克中的优秀分子,能够在经历了无数探索、犹豫、波折、反复、痛苦和血的洗礼之后,能跟随着布琼尼的骑兵队伍前进, 在革命阵营中找到自己的归宿,然而⋯⋯竟会这样出人意料。或许作家本人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主人公相处十二年之后,却在这样的结局中分手。葛利高里·麦列霍夫走过的道路以及他的结局,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和存在的。作家没有回避现实生活中的任何矛盾与冲突,直书生活的全部真实。肖洛霍夫表现出一个真正现实主义作家的非凡的胆识。

文学界围绕着长篇小说主人公的结局,展开了热烈的争论,开讨论会, 在《文学报》上发表文章,在斯大林奖金委员会的会议上进行争议,等等。以各种形式展开的争论,一直进行了数月之久。

著名作家法捷耶夫和阿·托尔斯泰都曾经在斯大林奖金委员会会议上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他们的看法是有很大代表性的。法捷耶夫说:

“肖洛霍夫以其巨大的天才力量和对哥萨克生活、风习的深刻了解,表现了一个哥萨克家庭的历史,表现了反革命事业注定要失败。在小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反革命事业注定要彻底失败。然而,前途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代替它而诞生的事物是什么?这在小说中却没有。”

阿·托尔斯泰说:

“《静静的顿河》的这种结尾是一种有意义的构想、还是一个错误呢? 我以为是一个错误⋯⋯葛利高里不应该作为一个匪徒走出文学。”

然而评论家尤·鲁金却认为:葛利高里·麦列霍夫逐渐地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部书并不因此而减少它的趣味和它的意义。因为葛利高里·麦列霍夫由一个经常表达全体中层哥萨克群众情绪的人到完全失去立足点的孤独的人,他的意义也随之扩大了,他走出一九二一年顿河哥萨克的环境并离开它的特征,扩展成为在革命年代找不到自己道路的人的典型形象。

围绕着《静静的顿河》尽管争论热烈,然而它毕竟是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在苏联文学史上独树一帜,获得了人们普遍的喜爱。它荣膺一九四一年度斯大林文学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