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出校
自幼年起,廖瓦的生活就充满各种冲突,按法律学家的说法,这是一种基于与不公正行为的斗争而产生的冲突。罗列具体事件要花很多时间,下面仅记述一件比较重大的冲突。
这事发生在 2 年级,在廖瓦和绰号叫法国人(其实他是个瑞士人)的法语教师比尔南德之间。在他们学校里,德语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与俄语匹敌, 而法语则差得很远。大多数学生入学以后才第一次接触到法语,德国移民学生学习这种语言尤其困难。比尔南德发动了一场对德国人残酷的战争,他看中的牺牲者就是瓦凯尔。后者学习的确是很差。但是这一回,如果不是全体, 起码也是多数人觉得比尔南德给瓦凯尔打个“1”分不公平。比尔南德有些儿秃顶,嘴唇薄而青,显得尖刻而狡诈;尖鼻梁,前额上有一块呈 X 形的神秘的大伤疤。他的消化功能不大好,经常在上课的时候吞服一种药丸,这一天, 比尔南德可能吞了两倍的消化药片,仿佛比平时更凶。
“咱们给他来了个大合唱。”孩子们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彼此挤眉弄眼, 你推我搡的。廖瓦是其中的一员,不是一般跟着闹,很可能是一个带头的。这种大合唱以前也弄过,尤其是对图画老师,因为他又凶狠又愚蠢,大家都不喜欢他。所谓大合唱,就是当教师离开教室时,大家一起齐声发出一种像狼嗥一样的叫声,但要紧闭着嘴巴,让人无法确定是谁在捣乱。大家已经给比尔南德搞过两次,不过声音都比较低,是悄悄地干的,因为大家都很怕他。这次大家下定了决心。这一天,下课铃响了,这个法国人把记分簿夹在腋下, 朝教室门口走去。忽然,从最后一排发出了嗥叫声,它立即像一股旋风,迅速席卷到了最前排。廖瓦也尽力发出了呼啸。比尔南德立即收回已经跨出门的一只脚,转过身来,跑到教室当中。此时他脸色发青,两眼冒着火星,同他的敌人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孩子们,特别是前排的孩子,都竭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后排的同学则若无其事地在整理着书包。比尔南德站了约摸半分钟,然后一个忽转身,愤怒地向门口走去,也许是因为走得太快,他的燕尾服的后襟像扬起的船帆似地扯了起来。同声一致的狼嗥声一直伴随着这个法国人走到走廊的尽头。
下一节课才开始,比尔南德、校长施瓦涅巴赫和班监迈尔相继走进了教室。这个迈尔两眼暴突、额头很宽,但脑子很笨,人们都叫他公羊。施瓦涅巴赫说了几句类似开场白的话,他说话时小心地绕过了俄语中变格变位的暗礁。比尔南德气势汹汹地呼哧着,向自己的敌人发动了猛烈的反攻。
结果有 10~15 个学生被处罚拘留 2 小时,中午不得回家吃饭,其余的放学回家,这当中也包括廖瓦,虽然在叫到廖瓦的名字时,他发现比尔南德以一种怀疑的眼光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廖瓦离开学校时心情十分沮丧,心里觉得如果跟他们一起受罚反而要舒坦些。
第二天他走进学校时,差不多已经忘了昨天的事,一位昨天受到惩罚的同学在校门口叫住了廖瓦。
“喂,”他对廖瓦说道,“你要倒霉了,昨天丹尼洛夫向迈尔告发了你。”廖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正在这时,学监彼得·巴甫洛维奇走了过来: “去见校长去!”
决定将廖瓦开除,但是有三种不同的开除法在教师会上展开了讨论:一是无权再进任何中学;二是无权再进本校;三是可以重新考入本校。结果同意采用第三种,即最温和的一种惩罚方式。廖瓦忐忑不安地想到父母得知这件事后的情景。廖瓦的监护人为了使廖瓦的父亲接受这个事实和尽量减轻对他们的打击,做了许多准备。芬妮·索洛莫诺芙娜给廖瓦的姐姐写了封内容详尽的信,并教她如何向父母透露这个消息。廖瓦在敖德萨一直等到学年结束,像往常一样放暑假回到家。有几个漫长的夜晚,在父母已经睡去之后, 廖瓦仔仔细细地跟哥哥、姐姐讲了全部情况,还把那些教师和学生描绘了一番。哥姐对学校生活还记忆犹新,何况,他们对廖瓦就像他的长辈一般。他们听着廖瓦的讲述,时而摇头,时而哈哈大笑。姐姐笑着笑着就淌出了眼泪, 还伏在桌上哭了一场。决定让他先到别处去玩上一两个星期,在这期间让姐姐把发生的事先给父亲透个风。姐姐被这个使命吓坏了。廖瓦的哥哥学习成绩不好,他们的父亲把全部希望都集中在廖瓦身上。开头几年成绩优异,表现突出,可是忽然,一切都完了⋯⋯
一个星期以后,当廖瓦同好朋友、演奏能手格里沙一起回到家里,立刻明白,一切都已公开了。母亲热情地欢迎自己的儿子,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但父亲却相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过了些时候,有一天,天气很热, 父亲从地里回到家里,坐在阴凉穿风的客堂里休息,突然,他当着妻子的面问廖瓦: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校长打唿哨的?是不是这样:两个指头塞到嘴里?”他自己还比划了一下,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母亲惊讶地望着丈夫, 又瞅瞅廖瓦,脸上露出一种笑不是笑、气不是气的尴尬的表情:怎么能把这种可怕的事当儿戏?可是父亲还在问廖瓦:
“做做看,你怎么打唿哨?”
他笑得更欢了。尽管老人心里很难受,可显然,他的得第一名的儿子敢于在学校最高当局面前打唿哨,这总是很了不起的。廖瓦再三告诉他,不是打唿哨,而是平心静气、并无恶意地用鼻子哼叫,可老人无论如何不相信, 还说是打唿哨。直到老太婆哭了起来,方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