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个革命组织
1 在园丁施维戈夫斯基的木屋里
廖瓦不是在敖德萨,而是在尼古拉耶夫上的 7 年级。这是个省辖市,学校水平也不高。但在尼古拉耶夫的这一年——1896 年,却是廖瓦的青年时期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因为这时他认真地思考了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问题。廖瓦寄宿的这家人家有几个比自己年长的孩子,他们大都在某种程度上被新的思潮所感染。有意思的是,在最初阶段,廖瓦常常在谈话中对他们的“社会主义乌托邦”给予迎头痛击。他扮演了一个对这一切早就不屑一顾的怀疑主义者的角色,常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他们谈论的问题做出讽刺性的反应。这家女主人惊讶地看着廖瓦,接着就把他树为她的孩子们的榜样,虽然她对自己的作法也疑惑不定。她的那些思想左倾的孩子们都比廖瓦大,这对他来说是一场力不从心的维护独立见解的战斗。廖瓦竭力避免受到这些年轻社会主义者的影响,这种力量不均衡的战斗总共进行了几个月。社会思潮的力量比廖瓦强大得多,何况,在内心深处,廖瓦又很愿意向它屈服。在尼古拉耶夫生活了几个月以后,他的行为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廖瓦抛弃了故作姿态的保守主义思想,以使他结识的新朋友惊奇的速度急剧地向左转。
“怎么回事儿?”廖瓦的女房东问道。“难道我白白地把你树为我的孩子的榜样了?”
在尼古拉耶夫,廖瓦除了与有马克思主义倾向的青年接触,还第一次遇见了几个流放归来、仍受警察监督的人。这是民粹主义衰亡时期的人物。社会民主主义者还没有到从流放地返回的时候,他们正在被送往西伯利亚。这两股交叉的运动回流造成了思想意识的漩涡,廖瓦也一度被卷进了这个漩涡。民粹主义散发着一种腐败的气味,而马克思主义则由于它的所谓“狭隘性”而被排斥。廖瓦心急火燎般地竭力想领悟这些思想的本质,可是它们并不容易被掌握,而他身边又找不到一个可以指点的人。
廖瓦结识了一个园丁,他名叫施维戈夫斯基,祖籍捷克。他是廖瓦看见的第一个订报纸的工人,此外,他还阅读德文书籍,熟悉古典作家,经常参加马克思主义者与民粹派的辩论。他的花园中有一间木屋,是外地大学生、前流放者和当地青年聚会的场所。从施维戈夫斯基那儿可以弄到禁书。在流放者的谈话中常常可以听到一些著名民意党① 领袖的名字——不是传说中的英雄,而是这些流放者或者他们年长的朋友亲眼见到过的真实的人。廖瓦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的铁环,已经加入到一个伟大的锁链中去了。
他如饥似渴地啃起书本,惟恐生命短暂不够自己使用。他的阅读是紧张、焦躁和无系统的。从非法读物转到穆勒的《逻辑学》,《逻辑学》还没读完一半,又一头钻进李佩特的《原始文化》。他认为边沁的功利主义是人类思想最有权威的论断,有整整几个月的时间,廖瓦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边沁主义者。接着,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现实主义美学又吸引了他。李佩特的书还没看完,他又拿起米涅的《法国革命史》。每一本书都在他的脑子里占据一个
① 俄国最大的革命民粹派组织,1881 年遭到大规模逮捕后瓦解。
位置,彼此没有连结成一个体系。他竭力想建立一个体系,常常显得很紧张, 甚至于狂躁。这时,他之所以抗拒马克思主义,部分原因可能就是它有一个完整的体系。
廖瓦开始大量阅读报纸,不是像在敖德萨那样随便翻翻看看,而是用政治眼光去读它。当时,最有权威的报纸是莫斯科自由主义者办的《俄国新闻》。同学们不是阅读,而是研究,从它的由教授们撰写的软弱无力的社论一直研究到科学小品。这家报纸办得最出色的是国外报道专栏,特别是来自柏林的报道最吸引人。他正是从《俄国新闻》第一次获得了西欧政治生活的图画, 特别是多党派议会的情况。当时学生们听到倍倍尔以及尤金·里希特演说后的激动心情,现在是难以想象的。时至今日他还记得达欣斯基对冲进议会大厅的警察所说的一句话:“我是 3 万加里西亚工人和农民的代表,谁敢碰我!”学生们把这位加里西亚革命者当成了心目中的英雄。天晓得,议会主义的戏台那时把他们这些年轻人欺骗得多么惨呀!当时,德国社会主义的成就,美国的总统大选,奥地利众议院的大打出手,以及法国保皇派的阴谋等等,都比他们自己个人的命运更加使他们关注。
与此同时,廖瓦与家里的关系日益恶化。有一次廖瓦的父亲到尼古拉耶夫来卖谷,风闻廖瓦新近结交了一些朋友,意识到危险将要降临,企图运用父亲的权力来防止它。他与自己的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毫不妥协地捍卫了自己的独立和选择道路的权利。结果,他放弃了家庭的资助,离开了寄宿的人家,搬来跟施维戈夫斯基同住,后者此时已租赁了另一处花园,有一间更为宽敞的木屋。他们一共有 6 个人同住,过着“公社”式生活。夏天, 还有一两个生肺病的学生住到这里来呼吸新鲜空气。廖瓦开始私人兼课。他们像斯巴达人一样生活①,身穿蓝短衫,头戴圆草帽,手拿黑木棍,睡觉不用床单,吃饭喝自己烧的大锅汤。他们杂乱无章地读书,激烈地争论,热情地憧憬未来,觉得生活得很幸福。
不久,为了在群众中传播有益书籍成立了一个组织。学生们筹集资金, 购买了一些廉价出版物,可就是无法把书籍传播开去。施维戈夫斯基的花园里有一个雇用来的工人和一个小学徒,学生们首先对他们进行了教育争取工作。但那个工人原来是个伪装的宪兵,是特地打入学生们内部监视行动的, 他的名字叫基里尔·特霍尔热夫斯基。他还把那个小学徒拉过去为宪兵队服务。学徒从学生们这里偷去一大包通俗读物,送到宪兵队里去。出师不利, 但学生们满怀信心寄希望于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