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振堂浴血高台

1936 年 12 月底,西路军根据中央军委的电令,再次西进。

西北高原的隆冬时节,冰天雪地,堕指裂肤。西路军指战员,衣衫褴褛, 饥肠辘辘,冒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长途行军,真是艰苦至极。

夜晚到来了,不知是谁吟诵起了唐朝诗人岑参的名句:“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诗句,或许正是此时行军的写照。

一会儿,月亮出来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巍巍祁连山的雪山冰峰,笼罩在朦胧月色中。硬如铁石的戈壁滩上,响着红军坚定不移的步伐,像一道钢铁洪流,滚滚向前。

这些来自鄂豫皖边、川陕边和宁都暴动的英雄女儿,赤胆忠心,顽强不屈,目标只有一个:为了胜利,为了明天。任何饥饿、严寒、风暴、伤病、死亡的阴影,都吓不倒他们。

嗅觉灵敏的马家军,发现红军西进,马上集兵尾追,不时突袭。红军以红 5 军开路,30 军殿后,前攻后卫,边打边进。

1937 年元旦,红 5 军一举攻占高台,守敌保安队、民团共 1400 余人, 全部投降,接受改编。从永昌、山丹、临泽逃往高台的一批反动政府官员, 亦束手就擒。1 月上旬,红 9 军一部围攻甘州未下,进驻临泽东南的沙和堡。总指挥部及 30 军离 9 军不远,驻仉家营子。总部直属队和 5 军一部,驻临泽县城。

这带粮食较多,西路军准备略作补充和休整后,继续西进。

真是多事之秋,局势变幻难测。中央军委这时又令西路军停止西进,在甘州、肃州地区建立根据地。徐向前、陈昌浩等人不了解上面的意图所在, 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来。继续西进吧,没有中央的命令;留在此地吧, 四面受敌,处境确实艰险。

怎么办?想来想去,决定电请中央派 4 军、31 军来援,东西合力,夹击马敌,争取灭敌主力一部,为建立甘、肃两州根据地创造条件。

但是,河东抽不出部队西援,军委来电令西路军团结一致,紧缩编制, 人自为战,坚决歼敌,独立完成任务。张国焘也出面打来电报,强调“军委对西路军的指示是一贯正确的,对西路军是充分注意到的”,“如果还有过去认为中央路线不正确而残存着对领导的怀疑,是不应有的”,“应当在部队中,特别在干部中,提高党中央和军委的威信。”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西路军的领导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只能坚决服从命令,令部队就地坚持。

原来,军委令西路军停止西进,是因为河东形势又发生变化。蒋介石出尔反尔,破坏和谈,调集 40 个师的兵力,拟进攻西安。局势异常紧张,需要西路军待机策应。

西路军停在临泽、高台地区不动,马步芳得意忘形地笑了: “这一下,我要把这些赤匪全部歼灭在此地。”

于是,在马步芳的命令下,数万马家军追踪而至。

1 月 12 日,马家军以一部兵力钳制临泽地区的红 9 军、30 军,而集中 4

个旅另 3 个团和民团一部,猛攻西面的 5 军驻地高台县城。

5 军仅有电台一部,置于住临泽的该军政委黄超处,无法与总指挥部取得联系。董振堂指挥部队孤军奋战,拼死坚守阵地。

进攻的前夕,马步芳的部队举行了宣誓。一匹快马疯狂奔驰着,马上的人举着大旗声嘶力竭的狂喊:

“韩旅长保证,高台攻下以后,城内的财物、银元、女人都归你们⋯⋯” 马家军的士兵已被训练成一群暴匪,随之发出一片叫喊,大戈壁在冷风

中颤栗。

1 月 12 日黎明,马家军在大戈壁滩上摆开了杀气腾腾的阵势,黑马队、黄马队、白马队、灰马队一字排开,两旁配以大炮。马步芳是最重视军事实力的,他的骑兵也是他向蒋介石讨价还价的筹码。

红 5 军军长董振堂面对飞扬的烟尘,断定敌人必以炮火开道,即向全军将士发出隐蔽的命令,整个高台的红军和百姓一起伏到战壕里,掩体后。

就在这一瞬间,炮弹降落了,烟尘、弹片、巨石一起升腾旋宕,笼罩了整个石城。

炮击过后,马家军的手枪团、步兵团肩扛云梯,手持绳索、铁钩,向高台两丈高的土墙冲击,后来,这些贪婪的野兽,在长官许给的财物、银元、女人的引诱下,搭上云梯,挂上挠钩,一群群向上爬。

埋伏在城墙后、战壕里红军战士一跃而起,向人头攒动的敌群投去一颗颗手榴弹,向悬挂在绳索铁钩上的敌人扣动了扳机。参战的群众抬着木椽, 捅云梯、撬铁钩。成串成串的敌人一面呼救,一面“扑扑嗵嗵”下饺子似地摔到高台城下。马家军的污血涂满石砾,尸体在城墙下一片狼藉。

红军和高台人民赢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但失败既使马家军疯狂,又使他们冷静。他们在城墙下寻找进攻的焦点。东、西城各有一个大碉堡,其高度都在 30 米以上,从兵家的眼光看来,

虽都在城墙以外,但占领这两个制高点,便可用火力控制全城的任何一个角落。这两座碉堡正是董振堂严密布防的地方。一个由 39 团 1 个排守卫,一个

由 45 团 1 个连守卫。他命令两个团的领导人亲自指挥这两个前哨阵地。马家军也看到了这两个前哨阵地,认识到了它们的价值。

1 月 15 日,两个营的马家军在炮火掩护下,向城西的碉堡发起进攻。机枪、手榴弹已经混成一片。马家军冲锋一次,留下一片尸体。而凶残的马家军人竟踏着尸体的阶梯向上冲击。红军战士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用完了, 就推下滚木、石块。马家军退缩了,又留下一片血肉。

战斗到第 5 天,恶毒凶残的马家军堆柴点火,燃着了碉堡。

烈火使红军战士们悲昂起来,你抱着我,我搂着你,相互激励,相互告别。然后分散到碉堡各个垛口上,面向全城高呼:

“再见了,同志们,董军长,胜利属于我们!”

董振堂军长悲哀地脱下军帽,泪光滢滢。火苗扑到战士们身上,从衣服烧到肉体,从脚下烧到躯干。战士们的双眼一直没有闭合,目光炯炯地望着繁星灿烂的夜空。

西碉堡失守之后,东碉堡也被马家军攻下。

失去两个制高点,红军仿佛被斩去双臂,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了。

城北是一片荒凉的草地,衰草连着附近的北山。部队只要翻过山去,就有生存的希望。只等董军长的命令了。但是,就在这时刻,驻扎在临泽总部的 5 军政委黄超忽然派人送来一封亲笔信,传达总指挥部的命令:

高台是打通国际路线的重要据点,西进的必经之地,不许突围,必须死守!

董振堂震惊了,眼睛涌出泪水。死守,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久经征战的指挥员,他知道现在不走,再也没有路可走了。但董振堂只字未吐,接受了这个泰山压顶的命令。

总部也没有错,5 军在高台没有电台,总部无法与 5 军联系,不知道 5 军战斗的实际情况,他们以为高台仍可坚守下去。因为高台确实是打通国际路线的具体据点,一旦丢失,对于总部下一步西进打通国际路线的计划,将产生重大影响。

该军的团以上干部,又聚集到天主教堂来。董振堂让人点亮教堂内所有的蜡烛,传达了黄超的来信与指挥部的决定:人在高台在,红 5 军与高台共存亡。

开会的人默默地回到了阵地。战士们从城墙上,战壕里向一块集结,举行了最激动人心的宣誓。他们悲恸而豪壮地喊着:

“人在阵地在,誓与高台共存亡!”

董振堂与军政治部主任杨克明走出天主教堂,分头奔向东西两个战场。董振堂走过一条又一条战壕,检查着工事、武器弹药,就像最后诀别一样, 同那些知名和不知名的战士紧紧握手。是的,最后的时刻到了。董振堂走到城墙高处,看见几个女战士正把箱柜抬到被炮弹打塌的城墙豁口处,向上面浇泼冷水。她们的衣服湿了,一个个像披上了闪光的甲胄。她们与军长握手, 致意,脸上流露出凄凉的神色。

黎明时分来临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随着雄鸡悲怆地啼叫,马家军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高台推进,敢死队在前面开路,后面排列着正规军,拚命向城墙上爬。经过一夜准备的红军战士扔下第一批石头,射出第一排子弹。几个爬上城墙的马家军,也被红军掐死。攻城的任务落在那些训练有素的马家军正规军身上。

城墙上的战斗进入白热化。

马家军爬上城墙,女战士们抬着滚滚的开水往下倒,一时城墙上挂起无数似瀑布的热流,城外一片嚎叫声。

柴烧光了,开水用完了,手榴弹打尽了,枪膛里再也推不上一发子弹, 红军战士们就举起了大刀、长矛、棍棒,与敌人展开了肉搏。

就在这形势危急的时刻,董振堂召开了紧急会议。50 多位各级指挥员、政工干部从各个垛口走来,有人浑身是血,有人身上冒着黑烟,见了面便紧紧拥抱起来。董振堂看着每一个熟悉的面孔,心如刀绞,低沉地说:

“同志们,我们宣誓,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打到剩下最后一个人, 守住高台!”

50 多个男子汉,紧握着拳头,随后复诵着,声音沉重如起落的铁锤: “为革命牺牲是光荣的,活着的同志会为我们报仇。革命一定成功,自

由幸福的日子一定到来!”。

就在这生死关头,被改编的民团里有人被激烈的砍杀吓破了胆,在城墙

东南角让出一块地方,马家军像饥饿的狼,成群结队,一下子扑了进来。更为残酷的巷战开始了!

红军的炊事员,司号员,女战士都投入了厮杀。

在两军决战的战场上,女战士更没有退路,如果做了俘虏就意味着被蹂躏,被侮辱,被贩卖。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她们有的在敌人包围中拉响了有意留下的手榴弹,与敌群同归于尽;有的赤手空拳抱着敌人撞墙而死;有的把敌人撕咬得血肉模糊;有的在自己身上点起大火冲向敌群。

激战在进行,政治部主任杨克明不忘政工干部的使命,登上民房高声做战斗动员:

“共产党员们,共青团员们,坚待到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杨克明依托着一座民房,一面指挥一面鼓动。10 多个小时,敌人都未能占领这块阵地。

傍晚来临了,马家军调动重兵来围攻这块地方,机枪、迫击炮一起射击, 迫使杨克明和战士们且战且退,转移到另一座民房里。

马家军久攻不下,便思谋着这片民房里一定有位红军的指挥官,决心用火攻了。房屋起火了,在烈火里还听见一个坚强的喊声:

“同志们,最后胜利属于我们!” 这是杨克明激昂的声音。

这是一个历史应该铭记的日子:1937 年 1 月 20 日。

这一天,从黎明到黄昏,军长董振堂骑马驰骋在城墙各处指挥,鼓舞士气。他的出现就是一种号召,战士们把十倍于己的敌人打下城去。可惜高台终于在敌我力量完全失衡的对比中失守了。当马家军蜂拥到城内时,董振堂参加了激烈的巷战,在高台的东南角凭险还击。

董振堂当战士时就是有名的神枪手,只见他手持双枪,左右开弓,准确无误地把每粒子弹射进敌人的胸膛。大批马家军向他拥来。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一个号兵了,马家军迫近了,疯狂地喊着:“抓活的!”

董振堂一抬手,射出一梭子弹,就势拉着号兵跳下城墙。他们腿摔断了, 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对号兵说:

“突围吧,我掩护你。”

“不,我不能丢下你,要活在一起活,要死在一起死!” “不,能活下来,就不能轻易死,现在我掩护你突围!”

哨兵还想什么,但他看到军长那刚毅的方型脸庞上,露出了严峻的、不容分辨的神色.仿佛在说:

“这是命令。”

号兵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董振堂拖着伤腿向前爬了几十步,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地方,把全部子弹压进枪膛,射向敌人。然后,把最后一粒子弹射向了自己的胸膛,这位生于河北省新河县的红军将须,时年仅 42 岁。

为了纪念这位英勇的红军高级将领,解放后国家分别在高台和石家庄烈士陵园树起了董振堂纪念碑。

高台被攻下后,空前的浩劫开始了。马家军像一群野兽,争先恐后地闯进每家民宅,见财物就抢,见男人就杀,见妇女就奸污,还放火烧民房,高台成为一片火海。

第 7 天,马步芳委派的执法队便挨门挨户的搜查。那些隐藏在群众家里

的红军重伤员,那些支援过红军的群众被枪杀、被活埋,共 2400 余人。

匪徒们终于找到了董振堂、杨克明、刘培基等红军领导人的遗体。他们把这三位领导人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以表示他们的残酷,炫耀他们的胜利。

董振堂是著名宁都暴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他和杨克明、刘培基等许多指战员的牺牲,是党和人民的重大损失。

西路军上下,极为震惊和悲痛。

马家军攻克高台,气焰更加嚣张,马上掉头围攻临泽。他们以一部兵力攻击城外的红 5 军余部阵地,而以一个多旅的兵力,猛扑临泽县城。城内红军多为直属队及经理部,干部战士毫不畏惧,男女齐上阵,前仆后继打得顽强英勇。激战 3 天后,守城人员突围而出,会同城外的 5 军另一部,抵达仉家营子。同时,9 军亦撤离沙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