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斯大林的同事们

在斯大林的晚年，出现了一个谁都害怕的人物，这就是贝利亚。他把斯大林的性格和心理揣摸得极其精熟，因此他可以在政治舞台上兴风作浪。关于这个人要多说几句，许多见过他的人都极其一致地认为，他天生就具有当密探的才能。德热拉斯写道：“贝利亚也是个小矮个子。在政治局内大概没有比斯大林高的人。贝利亚也是个胖子，脸色又苍白又黄，手心软而潮湿。当我看到他的四四方方的嘴唇和透过夹鼻眼镜看着对方的那双青蛙般的眼睛时，我简直是如同触了电一般，因为他实在太象伏伊科维奇——贝尔格莱德王国警察局的一个局长，他的专长就是折磨共产党员。我用巨大的毅力才摆脱了这个不愉快的比拟，这是因为他们两人不但从外形上很象，他们两人的全部表情——自信、蔑视、拍马奉迎和谨慎的混合体——也都太相象了。”① 赫鲁晓夫则把贝利亚说成是一个恶棍，“他是一个钻进党内的家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以谄媚取得了斯大林的信任，凭借欺骗和奸诈爬上了高位”，“他是一个阴险的，不择手段的投机分子，他是一个屠夫，是一个凶手”，“在贝利亚身上，不仅没有一丝共产党的气息——而且连一丝人类尊严的痕迹也没有。”②斯大林女儿斯维特兰娜同赫鲁夫晓有着惊人一致的看法，“贝利亚这号人在巧言令色的侍臣中，是一个杰出的现代标本，在他身上体现了东方式的奸诈阴险，谄媚奉迎和口是心非，甚至连通常不易受骗的，如我父亲那样的人，也被他所蒙蔽。”①“我认为贝利亚的为人更狡猾，更背信弃义，更奸诈，更无耻，更死不回头，更顽固，也就是说胜父亲一筹。”② 早在 1922 年，贝利亚还在格鲁吉亚，他不时来到莫斯科，对斯大林顶礼膜拜，那时他还不声不响，不露锋芒，而且也很谦虚朴素。而娜佳则向斯大林大闹过一场，她要求一定不许这个人进自己的家门，斯大林问她：“贝利亚到底有什么不对头？拿出事实来！你没有能说服我，我没有看到事实，我信任他。” 娜佳则一个劲地喊：“你还需要什么样的事实，我看他就是个坏蛋！我不能和他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娜佳是否有先见之明呢？她是否是以女人特有的敏锐的直觉认识了这个人呢？

关于贝利亚，在他生前谁都不敢多发一言，甚至斯大林也让他三分，而在他后来被枪毙后，则到处都流传着他的无穷无尽的轶闻趣事。他是一个好色之徒，其卑鄙下流无以复加。当他还在格鲁吉亚政治保卫分局的时候，有一次他坐专车到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 17 岁的少女，这就是有名的大美人妮娜，她是赶来为她被捅的哥哥求情的，然而她进了车厢后就没有能再出来回到自己的村子，她被贝利亚带走了，因为她的漂亮，他把她锁在卧车里，她就这样委身于他并成为他的妻子。

在贝利亚拥有绝对权力的时候，凡是他看中的每一个女人都要成为他的情妇，他的私生子是不计其数的。在他被捕后，中央得到了一份人数超过一百以上的被贝利亚奸污的女孩子和妇女的名单。贝利亚对她们都采用了同样的手法：请她们吃一顿饭，给她们喝放有催眠药的酒。在他被枪毙后，在党内会议上揭露了他的无数“风流丑事”，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党的会议开得如

① ［南］米洛凡·德热拉斯《同斯大林的谈话》第 84 页。

①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9 页。

②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154 页。

此引人入胜：这位业已垮台的“领袖”的色情生活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全党第一次知道贝利亚还只是在 1935 年。1938 年他接替了叶若夫的内务人民委员，战后贝利亚被授予元帅军衔，当然是宪兵元帅，他担任部长会议副主席，1946 年他成为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他是苏联获得奖章最多的人，光是列宁勋章就有七个。贝利亚手中的权力越来越令人生畏，任何人如果想确保斯大林对他的欢心，就不能不同时巴结讨好贝利亚。

赫鲁晓夫写道：“战时，贝利亚成了党内不可一世的恐怖人物。在斯大林身边的组成上，我清楚地看到了贝利亚日益增长的权势。”“有一个为斯大林做烤肉的高加索厨师长已经当上了陆军少将，我每次到莫斯科，都看到这位厨师长的经带和勋章越来越多，显然这是为了酬答他做烤肉的技术而奖给他的。”“每个人都感觉到，有这样一个穿着军装，挂满一身勋章的厨师长实在讨厌，可是我们从不提它，因为说了没有什么好处。除了那个少将厨师长之外，还有一个专为斯大林的厨房采办酒类、烤肉用的羊羔和其他各种食品的格鲁吉亚人，他在战争期间已经当上了陆军中将。每次我从前线回来，总注意到我不在莫斯科的时候他也增加了一个或两个勋章。我相信无论哪个人都会对这种做法和我一样感到恶心。”①

在斯大林晚年，围绕在斯大林身边的主要人物还有：马林科夫、日丹诺夫、莫洛托夫、赫鲁晓夫、布尔加宁、伏罗希洛夫、米高扬、卡冈诺维奇等人。

马林科夫是党的年轻的后起之秀，他更矮更胖，具有蒙古人的面容，颧骨高高的，肌肉松弛，一头漆黑的头发。看上去，他是一个不露声色，寡言内向的人，注意力集中，他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但在他那厚厚的脂肪下面似乎存在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活跃而机灵，有一双聪明而无所不见的眼睛。二十年代他从莫斯科高等技术学院毕业后成为中央委员会的秘书，后来成为党中央干部部副部长，1939 年被选为中央委员，任苏共中央书记，战时成为人民委员会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委员。1948 年，在斯大林总书记之下任中央第一书记。他后来被当作“皇太子”，斯大林的继承人。

日丹诺夫个子也不高，留着褐色的短胡子，前额很高，鼻子尖尖的，脸色红红的，一种病态的红润。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政治局里算是一个大知识分子。他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又有心脏病，总的说来是个性格温和，极好相处的人。他处处听命于斯大林，就象小孩子紧拉着大人的手不放，自己也想学大人一样。在家里他从来是唯女人之命是从：听他姐姐们的，听老婆的。他被看做是政治局里的理论家，一度曾成为斯大林的最可能的继承人。

莫洛托夫是和斯大林合作最久的一个老搭挡，早在 1912 年他们就合作主

办《真理报》，他早于斯大林在 1921 年担任中央书记。莫洛托夫显示出来的是巨大的组织工作能力。邱吉尔曾形容他是完全现代化的机器人，然而这只是他的外表和他的特征之一。他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令人捉摸不透，他身材结实，沉着稳重，能吃苦耐劳，说话字斟句酌，富有条理。在政治局里他是唯一一个同斯大林以“你”相称的人，他从来没有过自卑自贱的媚态。他有一个清秀雅致的妻子，也是中央委员，担任渔业部长，人们把她看成是莫斯科第一夫人。

卡冈诺维奇咋咋呼呼，粗声大气，外表看起来很象一位居住在自己庄园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47 页。

里的普普通通的胖爷爷。他在党内享有“天才组织家”的声誉，他也是一个老资格的领导人，早在 1924 年就担任党中央书记，他后来担任党中央第二书记、莫斯科第一书记，中央农业部部长，长期以来是斯大林最得力的助手。赫鲁晓夫是这样评价他的：“卡冈诺维奇是这样一种唯唯诺诺的人，只要斯大林使个眼色，叫他杀死自己的父亲，说那是为了事业——斯大林的事业，他也会照办的。斯大林决不需要特意去控制卡冈诺维奇。卡冈诺维奇是一个非常讨嫌的谄媚者，到处胡乱告发，说人家是敌人，使人家遭到逮捕。”① “他是一个十足的走狗。斯大林只要抓抓卡冈诺维奇的耳朵背后，他就会向党狂吠。”②后来，当逮捕他曾担任航空工业部部长的弟弟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斯大林打电话告诉他，说他弟弟可能要被逮捕，他说：“好吧，如果需要，那就逮捕他吧。”然而他的弟弟没有等到逮捕，就在一个小卫生间里开枪自杀了。

米高扬，早在 1935 就成为政治局委员，并担任商业部长。关于他，流传了许多笑话，他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不倒翁。“您知道吧，米高扬写了一个回忆录，书名是《从伊里奇（列宁）到伊里奇（勃列日涅夫），不梗塞，不麻痹》”。他在政治局里是跳舞跳得最好的一个人，他说他青年时代的宿愿是当个舞蹈演员，他没能实现这个幻想，但却把舞蹈艺术别具匠心地运用于政治之中，令人头晕目眩的轻快和敏捷、严格准确的节奏以及在难度最大的旋转中精湛高超的舞步——所有这些都被他巧妙地运用到政治舞台上。

伏罗希洛夫身体健壮，始终保持着军人的风度，他是政治局中资格最老、声望最高的一个，他在内战时出名，后来被誉为“红色统帅”，苏联第一元帅，长期是斯大林最信得过的亲密同事。他十分讲究阔气排场，酒量过人。

布尔加宁生得很漂亮，是个非常典型的大个子俄罗斯人，留着老式的小胡子，说话办事异常谨慎，他处处不显出自己的特色。担任部长会议副主席，并任国防部长，是斯大林的军队第一副手。他从没有军队的经历，他以一个文职人员获得了元帅的军衔。

还要特别提到的是赫鲁晓夫，他是一个身材矮胖、结实、性格活泼、动作灵巧的人，仿佛是用一块木料刻出来的一样。他是一个非常灵活的人，和所有的实干家一样，特别能适应环境。他喜欢的一句谚语是：“打架时没有时间选择木棒”。他的知识和才能主要来自生活和实际的积累，他具有惊人的记忆力，来自民间的幽默和生动而形象地表达思想的才能使他招人喜欢。他给人的印象是忠厚和直率，自然而不做作。他无疑是一个精明的实干家，在经济和组织方面具有难得的才干。赫鲁晓夫在政治局中和马林科夫一样是一个后来者，1929 年以前，中央还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仅仅过了十年，到1939 年，他已成了政治局委员。他始终深得斯大林的信任。然而，人们都把他看错了，以为他是一个可以胡弄的人物，可他却反过来胡弄了每一个人，包括斯大林。可以说他是一个表面上憨直而心理极其复杂和阴险的人。

他们组成了一群活跃在斯大林身边的领袖班子，说他们活跃，是因为他们经常同斯大林在一起，是斯大林最亲近的同事，但他们都明确无误地知道在斯大林面前处于什么位置，什么时候要表示忠诚，什么时候不能多嘴多舌，什么时候要唯命是从，他们全都象一个模子里训练出来的一样。谁都不能为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501—502 页。

②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74 页。

自己打保票，每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也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自从 1939 年召开党的十八大，直到 1952 年 10 月才召开党的十九大，这中间，近十三年的时间都没有召开过党的代表大会，党和国家的重大问题都是由政治局决定的，更直接地说，是由斯大林身边的小圈子决定的。特别在战后，斯大林常常和他的同事们在他的别墅里一起共进晚餐，这是一种马拉松式的晚餐，通常从晚上十点钟开始，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四、五点钟。斯大林形成了晚上工作，白天休息的习惯，他的同事们也只好全都适应他的习惯。在这种晚餐的过程中，他们从每日新闻、生活趣事、往昔回忆到严肃的政治问题，国家大事，无所不谈，而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前途和命运也是在这中间决定下来的。

斯大林到了晚年，越来越感到孤独，他需要有人始终待在他的身边。自从他女儿 1944 年结婚以后，他们已很难见到一次面，可以说，他已没有了家庭生活。因此，他和同事们在一起的生活几乎就成了生活的全部内容。

他选择了一个小圈子，老是使他们在自己身边转，而在另一方面总还有另一批人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期内得不到他的邀请，作为对他们的一种惩罚。被邀请和斯大林会面共进晚餐，被认为是一种极大的荣誉，但如果你被邀请一次而没有再被邀请，就会认为是不详之兆。

赫鲁晓夫，斯维特兰娜，还有参加过这种宴会的德热拉斯都曾详细地描述宴会的情形，他们有着差不多一致的看法。晚餐中人们都相当随便，无拘无束，由于酒喝得很多，更是无所顾忌，这中间充满了许多轶闻趣事。

最后这些年，晚餐差不多都是在斯大林的近郊别墅，即孔策沃别墅。每个人谈自己所负责部门的最新消息，当天会见了什么人，谈了什么话以及自己的工作设想。大家都痛快地喝酒，而斯大林酒喝得不多，他只是看着别人大吃大喝感到很愉快。有一次，斯大林还是喝过了头，于是同卫生部长斯米尔诺夫一起唱起了民歌，那位部长喝得站都站不稳了，但是觉得十分幸福，一直到最后大家才好不容易使这位部长安静下来，把他送到汽车上，打发回家了。

晚餐上，也经常打趣开玩笑，甚至说些“市井俚语”，满口粗话，更少不了贝利亚最粗野和下流的玩笑。被取笑最多的是波斯克列贝合夫和米高扬，而贝利亚总是在挑起斯大林去攻击别人。椅子上偷偷放上了西红柿，等人住下坐的时候，大家就粗声大笑起来。酒怀里放一匙盐，或把伏特加和萄葡酒混起来。斯大林只是坐在那里吸烟斗，看着别人逗乐。被称为“席长” 的波斯克列贝舍夫经常是烂醉如泥，被弄回家去，一般他都是醉倒在厕所里，吐了一地，贝利亚回家时也是这副模样，虽说谁也不敢往他的坐椅上偷偷搁西红柿。斯大林把他叫做“检察官”。

有时，斯大林也取笑一下贝利亚，他老是讲一个笑话：一个契卡人员和他的一个教授邻居。这个教授对这个邻居的不学无术十分恼火，便对他说： “你呀，连《叶甫盖尼·奥涅金》（普希金的著名长诗）是谁写的都不知道！” 这位契卡人员觉得受了奚落，不久他就把这位教授邻居给抓起来了，他在朋友面前夸耀说：“他在我手里承认了，他就是作者！”换换别人是不敢开这种玩笑的。

斯维特兰娜写道：“夏天领袖们就在露天寻欢作乐。父亲的别墅里有一个不大的浅水池，有时候人家就把这位‘席长’推到水池里去，引起一阵轰然大笑。后来警卫员就找了一个理由把这个小水池的水放了，免得哪位领袖

呛死在里面，这很象彼得大帝时代皇帝解闷拿宫廷大臣取乐。”①

有时候，斯大林的小心翼翼达到了病态的程度，每当一起进餐时，别人没有尝过的菜，小吃或酒，他是不去碰的，每一种莱都有指定的试味人。只有贝利亚没有扮演过这种角色，因为他从来不吃送给大家的莱肴。甚至在同斯大林共餐时，他也总是吃自己从别墅里带来的饭菜。

参加这种晚宴，有时使人们很难堪。斯大林总是要人们跳舞、喝酒，结果人们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贝利亚、马林科夫和米高扬串通女服务员用有色水来代替酒，斯大林发觉受了骗就发火，大闹了一场。还有一次，斯大林在摆弄一枝枪，走了火，险些打死米高扬，当时斯大林坐在米高扬旁边，子弹钻进地里去了，砂土溅了一桌子和米高扬一身。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都吓坏了。

斯大林到了老年，各方面都在衰退，但作为一个专制的家长，疾病在折磨着他，这是他强有力的个性所不能忍受的，因此也就更加粗暴、疑心、不讲情理。这是象斯大林这样的老年人不可避免的症候。这就使党和国家的政治生活越来越不正常，一个谁都惧怕的说一不二的领袖，如果没有正确的领导，那会带来什么结果呢？

最后两年，莫洛托夫和米高扬都失宠了，斯大林连面都不愿和他们见，这使两个人很难过。赫鲁晓夫写道：“我深信，如果斯大林活得更久，莫洛托夫和米高扬将会有一个悲惨的结局。”①伏罗希洛夫也失去了斯大林的信任，有一次斯大林竟然发起火来：“伏罗希洛夫是怎样钻进政治局的？”别人对他说：“那是你把他安排进去的。”他对人的不信任感缠绕着他，使他难以摆脱。

这艘由一个固执病态的老人驾驶着的大船将会如何呢？

①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仅仅一年》第 353—345 页。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4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