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斯大林死之谜

斯大林的最后两年，他周围的人们围绕着权力的斗争更加激烈。有迹象表明，斯大林已经开始了一场新的清洗。

1951 年，发生了所谓“格鲁吉亚事件”。一大批格鲁吉亚领导人受到了控告，其罪名是：在格鲁吉亚存在一个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反革命中心，这个组织要依靠帝国主义的帮助，企图使格鲁吉亚脱离苏联并入土耳其。这样就在格鲁吉亚进行了一场清洗，共和国中央书记，苏维埃主席团主席，共和国总检察长、司法部长、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等人都被逮捕，格鲁吉亚中央局十一人有七人被捕，到 1951 年 11 月，有 427 名党的州、市和区委书记被作为“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分子”撤职和逮捕。与此同时，还逮捕了明格列尔地区许多领导人，这一案件又称为“明格列尔案件”。成千上万无辜的人成了这种专横而不法清洗的牺牲品。

这一案件极可能是针对贝利亚的，因为格鲁吉亚共和国长期以来一直是贝利亚的领地，各项人事安排主要由贝利亚负责。1949 年 1 月，格鲁吉亚共产党召开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新领导人在格鲁吉亚搞起了对贝利亚的个人崇拜，贝利亚的影响竟然超过了斯大林，这明显是对斯大林个人权威的挑战。斯大林虽然重用了贝利亚，但对他也并不完全相信，甚至早在 1941 年斯

维特兰娜到贝利亚家里作客，晚上被他的妻子留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斯大林就怒气冲冲地给她打电话，使劲在电语里嚷道：“你还不给我快回家来！这个贝利亚我信不过！”当然这在当时是极其偶然的一次，但斯大林从来不会对任何人绝对放心，即使这些人对他唯唯诺诺、百依百顺。

赫鲁晓夫写道：“战后，贝利亚成为政治局委员，斯大林为贝利亚权势的增长开始感到忧虑。更有甚者，斯大林开始害怕贝利亚。当时我并不知道这种恐惧的根源，可是后来当贝利亚的那套把人搞掉的整个机器彼揭露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斯大林借以实现其目的的具体手段都掌握在贝利亚手里。斯大林明白，如果贝利亚能够消灭斯大林所指定的随便哪一个人，那么贝利亚也能够根据他自己的选择或主动去消灭某一个人。斯大林害怕自己会成为贝利亚可能选择的第一个人”。①

据说有一次，贝利亚把一份格鲁吉亚中央委员会的名单呈报中央审批时，斯大林挖苦地问道：“他们都是党员吗？”这使贝利亚感到不安。

赫鲁晓夫对格鲁吉亚案件是这样说的：“我觉得斯大林在害怕贝利亚，这一感觉在斯大林编造明格列尔案件时，得到了证实。我绝对肯定，谋反的罪名是为了整掉贝利亚而虚构出来的，贝利亚是一个明格列尔人”。②

斯大林甚至赶走了在他周围身边服务的所有格鲁吉亚工勤人员，换上了俄罗斯人，“斯大林大概相信他已经切断了贝利亚通过自己身边的侍从伸向他的厨房的手。但是，斯大林确实变得年迈糊除了，他不知道贝利亚仍然是多么的有力量。”①

贝利亚的骄横日益增长，没有他，什么事情也不能决定下来，事先没有得到贝利亚的支持，你甚至不能向斯大林报告，贝利亚一直在加强着他的势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48 页。

②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49 页。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49 页。

力。正是贝利亚向马林科夫伸出了援助的手，使他重返莫斯科。斯大林常常在吃饭时开玩笑，叫他们“那两个捣蛋鬼”。

在斯大林的晚年，贝利亚常常表现出对斯大林的不尊敬，而且越来越露骨。当然，这一般是在背后，当着斯大林的面他还是毕恭毕敬的。

正是在这个时候，斯大林的两个最重要的亲信波斯克列贝舍夫和伏拉西克也开始失宠，并被捕入狱。波斯克列贝舍夫几乎一直是斯大林的第二个“我”，他负责中央委员会的一个特别部，这是直属斯大林的情报系统，它负责斯大林和中央领导人的安全组织工作，就是说，党政领导人，特别是政治局委员的所有服务人员都由特别部委派，这不由他们自己挑选。同时在全国各地还有其下属的特别部。波斯克列贝舍夫因此掌握了巨大权力，即使政治局委员也都害怕他。这个“特别部，是一个重要的核心机关，它最终使斯大林能够凌驾于党和政治局之上，并对每一个人进行控制。

伏拉西克则负责斯大林的安全保卫工作，他从 1919 年起就在斯大林身边，最早是担任警卫的一名红军战士，之后则成了幕后权威人物，他领导斯大林警卫工作的全体人员，因此也拥有了巨大权力。

这两个人对斯大林绝对忠诚，任何人想利用他们反对斯大林是办不到的。由于波斯克列贝舍夫和托洛茨基的儿子谢多夫同娶了一对亲姐妹，当1937 年逮捕他的妻子时，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

斯维特兰娜写道：“在最后的时日，甚至连父亲最亲信的人都已经失宠了，1952 年冬季，一直忠于他的优拉西克被投进了监狱，那时为父亲工作二十年的私人秘书波斯克列贝舍夫也被革职了。”

斯大林撤掉了波斯克列贝舍夫是因为他泄露了某种机密材料，按照赫鲁晓夫的说法，是他泄露了斯大林的经济学手稿，他被逮捕。

这两个人的撤职和逮捕，极可能是贝利亚为了控制斯大林以自保为由而采取的阴谋，这两个关键岗位换上了两个新人。

贝利亚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格鲁吉亚案件”后，贝利亚担心斯大林给他安排好了与亚哥达、叶若夫相同的命运。

1952 年 10 月，召开了党的第十九次代表大会，这是自 1939 年党的十八大之后十三年又召开的一次党的代表大会。非常奇怪的是，大会由莫洛托夫致开幕词，伏罗希洛夫致闭幕词，而由马林科夫作政治报告。自 1924 年以来，这种报告一直是由斯大林自己作的，这看来清楚地表明马林科夫要做接班人。赫鲁晓夫作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这也是他的一个重大荣誉。

正是在这次会议上，斯大林辞掉了党的总书记职务，他是因为年老还是由于其他原因，不得而知。

会议还有两项决议，一是把布尔什维克党改名为“苏联共产党”，一是中央政治局改为主席团，组成了一个二十五人的庞大主席团，又从中设立了一个主席团常务委员会，由九人组成：斯大林、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萨布罗夫、别尔乌辛和布尔加宁。莫洛托夫和米高扬没有包括在内。从这九人中又形成了有五名成员的核心：斯大林、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和布尔加斯大林去世前，又发生了一起“医生谋杀案”。一个叫季马舒克的女医生给斯大林写了封信，她断言，日丹诺夫之死是因为有关医生们故意对他使用了不正当的治疗方法，而非自然死亡。这样就逮捕了一大批医生，这些医生都是克里姆林富医院里给政治局委员、政府官员和军队高级将领看病的医生。科涅夫元帅也写了一封长信给斯大

林，声称他也受到了据认为是毒死了日丹诺夫的同样药物的毒害。因此这些医生们被指控用药物毒害了中央委员会书记日丹诺夫和谢尔巴科夫，并想毒害伏罗希洛夫、戈瓦洛夫、科涅夫元帅、什捷缅科将军和海军上将列夫琴科。这些医生们受到了审判。斯大林曾对国家保安部长伊格纳捷夫说：“如果弄不到医生的招供，就要搬掉你的脑袋。”

这些医生们在斯大林去世后被释放，后来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说： “斯大林死后，我们研究了这一案件，发现从头到脚都是假的。”①

这一案件可能是为了要进行一场新的清洗而主要是针对贝利亚的，还可能有莫洛托夫和米高扬。一场反对“人民敌人”的运动就要展开。

赫鲁晓夫写道：“在他死前的最后一些日子里，我们通常总是一起去会见斯大林的——有贝利亚、马林科夫、布尔加宁和我。布尔加宁并不每次都参加核心圈子的晚餐会。斯大林在智力上和体力上的衰退一年比一年更为明显起来。特别显著的是他的智力和记忆力的丧失。当他健康和神志清醒时，他仍旧是一个坚强的领导，可是他衰老得很快。我想起有一次，他转向布尔加宁，可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斯大林凝视着他，说：‘是你么，你叫什么名字？’‘布尔加宁’。‘当然啦，布尔加宁！那就是我正要说的话’，当这种事情发生时，斯大林就很感气馁，他不希望别人注意它。可是这些记忆力的岔子越来越频繁地发生，这种事情常常把他弄得几乎要发疯。”

1953 年 2 月 28 日，星期六晚上，斯大林同马林科夫、贝利亚、赫鲁晓夫、布尔加宁一起在近郊别墅，象往常一样，晚餐一直吃到早晨五、六点钟，斯大林兴致很高，看不出他身体上有丝毫患病的迹象。

第二天，警卫人员发现斯大林没有起床，他夜里突然中风，已失去知觉，不省人事。赫鲁晓夫、马林科夫、布尔加宁都赶到近郊别墅。斯大林的女儿斯维特兰娜是在 3 月 2 日被人叫去的。

赫鲁晓夫和斯维特兰娜都写到了当时贝利亚几乎是难以置信的行为。赫鲁晓夫写道：“斯大林一发病，贝利亚就在旁边兜来兜去，对斯大林

口吐怨言，还嘲弄他。听之简直不堪入耳。可是，也很有趣，一等到斯大林脸上显出一些恢复知觉的迹象并使我们认为他可能清醒时，贝利亚就跪下来，抓住斯大林的手吻起来。当斯大林失去知觉闭上眼睛时，贝利亚就站起来吐唾沫。这就是贝利亚的真面目。”①

斯维特兰娜写道：“只有一个人行为举止几乎有失体统，那就是贝利亚。他激动万分，他那张本来就使人厌恶的脸，此刻因强烈膨胀起来的欲望而变得歪扭不堪。他有着强烈的欲望：他图虚荣，残暴，狡猾，他需要权力、权力⋯⋯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他的脸上。他走近病榻，久久地注视着病人的脸。我父亲有时睁开眼睛，但显然处于没有知觉或半知觉的状态。这时贝利亚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父亲知觉模糊的眼睛，此时此刻，他还想表示他是‘最可靠的，最忠心的，’一如他曾经不遗余力地使父亲相信的那样。”②

“现在，他内心的一切毒恶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再也无法抑制他自己了。不只我一个人，很多人都理解这一情景，然而他们怕他怕得要死。他们知道在我父亲弥留之际，在俄罗斯再没有人比这个可怕的人握有更大的权力和力

①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59 页。

②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8—9 页。

量”。③

斯大林死得很困难，很可怕。“最后一分钟，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过站在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十分可怕，显示出好象是疯狂，也许是愤怒和充满对死亡以及俯身在脸前的医生的陌生面孔的恐惧。有一瞬间，这一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然后一种无法理解的和可怕的情景出现了，至今我也不明白，但也不能忘记，他突然举起右手，好象指向上空某处，也好象威胁着我们每一个人。那手势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充满着威胁，没有人说得出他指的是什么和指向谁⋯

⋯紧接最后一次挣扎之后，那灵魂终于挣脱了肉体。”①

斯大林就这样去世了，一个矛盾复杂的人物，一个伟大历史人物就这样去世了。他在他身后留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一个列宁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同时也留下了一个时代，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时代——斯大林时代，也留下了一种千百万人长久思考的现象——斯大林现象。

斯大林的去世也留下了一个历史之谜。1976 年，一个从苏联流亡西方的学者，被西方誉为“克里姆林官学家”的阿夫托尔哈诺夫在德国出版了一本轰动世界的书——《斯大林死之谜》，他提出了“斯大林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谋杀”的观点，引起世界各国读者的关注。他认为，贝利亚是谋害斯大林的主谋，此外还有赫鲁晓夫、马林科夫、布尔加宁，正是这“四人团” 加速了斯大林的死亡。

关于斯大林被谋杀一说，并非始于阿夫托尔哈诺夫。还在斯大林去世后不久，在格鲁吉亚一些最虔诚的崇拜者中间就开始广泛流传斯大林是被谋杀的说法。在斯大林卫队或“服务处”工作的人员中也有这一说法。

坚持斯大林是被谋杀的，还有斯大林的儿子瓦西里。根据斯维特兰娜的说法：“1953 年 3 月 2 日，瓦西里也被叫到父亲身边，他也在那挤满了人群的大厅里坐了几个小时⋯⋯又喝酒、又大闹，破口大骂医生，大喊有人‘杀害了父亲’或‘正在杀害父亲’。”①“父亲之死使他极为震动，他怕得要命，因为他确信父亲是给‘毒死’或‘杀害’的”。②但他妹妹说，他已经是个病人，他得了酒精中毒症。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斯大林到底是如何去世的？有没有人加速了他的死亡或没有采取必要的措施阻止他的死亡？

我们从上边斯大林去世前后的一系列事实，可以从逻辑上作出推断：贝利亚是希望斯大林死去的人，这一点已经很清楚，赫鲁晓夫也证实：“斯大林一去世，贝利亚就容光焕发”。贝利亚确实认为他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现在地球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他的去路。现在他可以为所欲为了。”③

贝利亚筹划了一系列的阴谋，来达到自己掌握权力的目的。列宁格勒案件已基本证明是他搞起来的，其他的案件也大都有他的插手。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说：“在罗织各种各样肮脏的无耻的事件中，我们党的死敌，外国

③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9 页

①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致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12 页。

①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改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230 页。

②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娃《改友人的二十封信》第 232 页。

③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464—465 页。

间谍代理人，取得斯大林信任的贝利亚起到了极其卑鄙的作用。现已查明，这个恶棍是以数不清的尸体作为他爬上政府高位的阶梯的。”④

斯大林生前对贝利亚的不信任逐渐加深，格鲁吉亚案件和后来的医生谋杀案基本上可以说就是针对贝利亚的，这使贝利亚感到自己命运的危险。“贝利亚知道得很清楚，他的性命危如累卵，随时都可能有危险。”①

而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和伏拉西克将军的被捕恐怕就是贝利亚阴谋策划的结果，贝利亚在斯大林周围安排了许多自己的亲信，这同样可以看作是他对斯大林的反击。

这中间有一个令人疑惑的问题：如果说斯大林有意除掉贝利亚，为什么要打草惊蛇呢？是他无力除掉贝利亚，就象后来赫鲁晓夫对付贝利亚的那样？还是他还需要贝利亚？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打算除掉贝利亚，只是为了警告他一下呢？这些问题都还无法回答。

贝利亚是斯大林去世前最接近斯大林的四个人中的一个，特别是他直接负责内务部，他比另外三个人更接近斯大林，他是有条件按照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情那样去采取行动的。

那么，是否是贝利亚筹划了谋害斯大林的阴谋呢？或者是他在斯大林发病后延缓治疗甚至采取了有害的治疗呢？这些还都不能得到有力的说明。

苏联持不同政见者伊·麦德维杰夫在《让历史来审判续篇》中认为“斯大林非自然死亡”的说法不足为信，没有理由认为当时的医学报告是不真实的。

我们认为，斯大林非自然死亡，贝利亚参与了这一过程，这一点从逻辑上可以得到较为圆满的说明，但是还没有足够可靠的事实证据。因此我们也就无法不相信斯大林因患脑溢血去世的说法。同时，斯大林因病去世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事实，问题只是在于斯大林病前和病后的过程中有无其他非法的活动。这就要由历史学家等待发掘新的历史材料再下结论了。

无论如何，斯大林的去世结束了一个时代。正象斯大林 1937 年说的一句话：“领袖来而复去，人民却留着。只有人民是不朽的。”我们说：一切为人民做过好事，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也将是不朽的。

④ 《赫鲁晓夫回忆录》第 792 页。

① 斯维特兰娜·阿利卢耶耶《仅仅一年》第 34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