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重生亲父母

“靠人民，支援永不忘。他是重生亲父母，我是斗争好儿郎。革命强中强。”陈毅在《赣南游击词》这段脍炙人口的词篇，深刻生动地反映了中国英雄无敌的人民军队同坚强不屈的人民群众父子般的骨肉关系，以及鱼水般的情谊，读来令人回肠荡气，思绪万千。下面介绍的《他是重生亲父母》的故事，同《赣南游击词》的写作年代相同，因此，它是此词特别是上述词句的佐证和诠释。

1936 年 1 月，闽东红军的一部分，在番坑以北山区遭到国民党军的包围。吴立批所在的教导队担负了掩护指挥机关突围的任务，在激烈的战斗中，吴负了伤，无法随部队行动，上级决定将其留在当地老百姓家里养伤。

这是一个月黑的夜晚，吴立批在战友护送下，到了一户农家。这家男主人姓周，50 多岁，是个木匠。他的老伴年约半百。他有两个儿子，长子被反动派拉去，在联保所当壮丁，二儿子在家里干农活。这一带，是游击区，反动派曾以“窝藏”、“包庇”红军人员的罪名，杀害了许多无辜善良的群众。因此，几位红军战士心中忐忑不安地征询周木匠的意见，要求留吴立批在他家养伤。老木匠拍着胸脯，十分爽快地说：“好！留下吧，我家里有老婆、儿子，只要有一个人在，也要保护好红军同志。”

天快亮了，敌人随时会来搜查。这时吴立批还穿着沾满血迹和泥巴的军服，头戴红五星的军帽，脚穿草鞋。老婆婆慌忙帮吴换上她儿子穿的衣服和鞋子。第二天，又把换下来的军服拆洗干净，用树叶、草叶染成青不青绿不绿的杂色，再加上一些破布，费了好几个黄昏，替吴缝成了一套便衣。

老木匠又在山里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每天天不亮，他背吴到洞中隐蔽，晚上又背回家调治养伤。山洞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躺在上面柔软而又暖和。他行动十分小心谨慎，每次来洞时，总要把踩倒的野草扶起来，再在洞口上撒上枯叶，掩没痕迹。山上有虎狼出没，他不放心，就让老婆婆时常来探望，陪伴伤员。老婆婆一边给伤员喂饭、喂水和擦洗伤口，一边哭诉：她的大儿子怎样被强拉去当保丁；她给大儿子成亲备下的两只羊、一口猪、六只鸡，还有粮食衣物，怎么被反动派抢走，到如今害得人财两空，连糊口活命都困难。听着老人讲到伤心处，吴立批又恨又急，巴不得快点痊愈，重返队伍，替天下受苦人报仇雪恨。

可是，事与愿违，吴的伤口很顽固，化脓发炎，溃烂得很厉害。眼看带的外用药快用完了，老婆婆急得落泪，催老头快想办法。老木匠默默不语地端详了一阵，走出去了。过了大半天，他气喘吁吁地拿着在山上采回的一把草药，把它炒干，用石头磨成粉末，敷在吴的伤口上。有几天，老木匠不在家，都是老婆婆替吴上药。这药是木匠按祖传秘方配制的，治疗红伤非常灵验，不过 20 多天，吴立批的伤口已消炎退肿，长出新肉。伤口还未全好，吴想早日归队。因为，几年来敌人反复“围剿”和“清剿”，加上严重的经济

封锁，给苏区和游击区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老木匠家境十分贫寒，全家人本来就只能用地瓜干加野菜、树叶充饥，现在又多了一个伤员，就更加困难了。有好几次，老木匠翻山越岭出远门找活干，辛辛苦苦地挣点工钱，买几斤地瓜干，自己家人舍不得吃，全给伤员吃了。不仅这样，他们还担惊受怕，经常遭到敌人的毒打和刁难。有次敌人来搜山，强迫老婆婆带路，要她指出红军藏在哪里。老婆婆一边大声喊着：“这里哪有红军，我带你去看看！”一边拐弯抹角地领着敌人在山里转圈子。敌人累得要死，一无所获，便把老婆婆打一顿。她回到家时，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吴立批见状不由得哭了起来。她说：“孩子，忍着吧！等红军打回来，让坏蛋们跪着，他们就不敢站着。”

老木匠很理解伤员的心情，便四处打听红军的消息。有一天他大儿子回来，老头装作闲谈似地问道：“好久不听说红军的消息，大概被中央军‘剿’ 光了吧！”大儿子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说：“哪里剿得光！”老木匠故作惊奇地说：“啊！还有？他们在哪里？”大儿子说：“在福安穆洋附近发现过。” 老木匠牢记在心，到晚上和吴商量：“你现在伤口还没有全好，不能走远路，可等你伤口全好了，红军又不知哪里去了，我先去找找看，找到的话，同他们联络好，再送你走。这次顺便可以带点米回来给你吃，好好养一养。”“你没有钱怎么走呢！”吴问。他说：“我可挑副担子，一面做工一面找。”

第二天黎明，老木匠挑着担子下山了。过了八、九天，他回来了。可是乍一见，把吴立批和老婆婆吓一跳，他面色憔悴，脸上和手腕上带着伤痕，走路一瘸一拐，衣服破烂不堪，这是怎么回事呢？听完他的述说，吴立批不禁肃然起敬，泪洒衣襟。

一路上他一边做木匠活，一边打听红军的消息。走了 200 多里路，好容

易在社口附近找到了红军。部队首长接见了他，给他 5 块钱，叫他把伤员送到穆洋北边山上的联络站去。谁知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没有通行证，他被民团扣押起来。民团的人问：“你是寿宁人，为什么跑到福安来？你不是红军是什么？”他笑着回答：“你看看我胡子一把长了，手掌上的老茧这么厚，不是木匠是什么？你要不信，可以拿件家俱我当面修给你看。这年景生意不好，只好到处跑，哪里有生意就跑到哪里去。福安、寿宁都是福建地方，难道不可以来？”民团便搜他的身，搜出 5 块钱。5 块大洋在那种吃树皮、草根的年代，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足足可以买到 200 斤大米。民团团长像饿狼见到肥羊一样，眼睛都亮了，于是便蛮不讲理地说：“嘿，一个臭木匠哪能赚到这么多钱，一定是红军侦探，把他捆起来，看他说不说实话？”

这样，银元全被抢走，还把他关在碉堡里吊打，整整被折磨了三天三夜。老木匠心想：“我活了 50 多岁也该死了，可是我一死红军委托我的事办不成了！”不得已，他故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那个民团团长说：“老总，我还是去年 9 月间出门的，自己省吃俭用才剩下这 5 块钱，家里几张嘴正等着我回去呢？请老总开恩吧，放了我，就救了我们全家人的命。”民团团长听他说的合乎情理，除了这几块大洋，也没有别的油水可榨，只好把他放了，并且还退给他一块银元。

老木匠讲到这里，手托银元，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点也看不出刚经过一场折磨的样子。他笑着说：“还算走运，从老虎嘴里吐出一块钱来，可以给你买米吃了。”吴立批听说找到了部队，心中非常高兴，可又一想，这 100 多里路，要经过不少关口，怎么走呢？吴把心事告诉了老木匠，他立刻回答

说：“我早想好了，咱们假扮师徒，拿个证明书，一边做工，一边走，敌人把守再严也能混过去。”

为了搞到通行证，老木匠把主意打在了他大儿子身上。他到联保处对大儿子说：“我出去了一次，赚回一块大洋，那边生意好做，中央军都退走了。听说红军快要到这里来了。”他还编了很多敌人吃败仗、红军打胜仗的消息，说得活龙活现，像耳闻目睹一样。他是想吓唬一下大儿子，让他给自己留条后路。吴立批在家养伤一个多月的事，老木匠一直瞒着他的大儿子，这次见他儿子面有惧色，便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路上碰到一个红军伤兵，年纪很轻，我想把他送回去，你看行吗？”大儿子胆小怕事，忙说：“不要管他！” 老木匠白了儿子一眼说：“为什么不管，你再不做点好事，等红军回来，哼，看你怎么办！”大儿子着急了，就求助于父亲。老木匠说：“我想让他装扮成我的徒弟，去找红军，只是没有通行证，你给弄一张！”大儿子无可奈何，只好答应。

过了两天，师徒俩带着通行证，挑着担子下山了。老婆婆含着眼泪，把吴送到山下，拉着吴的手叮嘱说：“路上小心，今后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我们，孩子！”吴流着眼泪，依依不舍地说：“阿婆，我一定要来看望你老人家。”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他们很顺利地在社口西北山上找到了部队。吴立批向首长详细汇报了他在老乡家养伤的情况，首长亲切地拍着老木匠的肩膀，表扬了他的高尚品德和英雄行为，向他道谢。老木匠十分激动，又是欢笑又是流泪。吃过午饭，老木匠要回去，吴送他出岗哨。他边走边说：“孩子，你要好好当红军。要坚决革命到底，有机会再到我家来，我也兴许来看你。”吴立批说：“阿爸，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地干革命！”走出岗哨，老木匠站住了，望了吴很久说：“阿婆会想念你的，你一定要回来啊！”吴立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喉头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渐渐远去，吴立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也不时回转身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