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职业革命

克拉列维察是位于亚德里亚海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这里的造船业已有很长的历史,19 世纪末,它们就开始建造现代化的船只。

约瑟夫到的这家船厂较小,工人不足 200 人,技术却比较精良。约瑟夫在修理和制造发动机的车间工作,这更有利于他了解现代工业技术。

工作之余,约瑟夫将全副心力投入到工人运动中。他到达的第一天就开始筹建工会分会。分会建立起来后,约瑟夫当选为工会委员。时间稍长,他又着手恢复曾被解散的党组织。他们在工人中成立了体育协会和文化小组。约瑟夫为文化小组买了把吉他。他的家里还收藏了几十本书,有高尔基、杰克·伦敦等人的作品,也有倍倍尔等人的社会主义理论通俗读物。工人们喜欢到他家里来借书,他的家成了工人的图书馆。党组织和工会就是这样团结了一批工人。

当工厂为海军修理完一批鱼雷艇后,工厂没有及时付给工人工资。拖的时间长达 7 星期。约瑟夫领导的党支部组织了两个小时的罢工。汽笛一响,工人们都自动地集合起来,约瑟夫对工人们解说事情的真相: 工厂拖欠工资,将工人的钱当做资金周转,这实际上是剥削工人。此外, 由于不能拿现金买食物,而赊购的价格要贵得多,因此,是工人们在付利息给商店,厂方拖欠的工资却是不付利息的。

厂方怕事情闹大,同意付了几天的工钱,但余额还很多,厂长解释说是海军当局没有及时付给工厂修理费。

约瑟夫立即以工会分会的名义给五金工人工会总理事会写信,请他们通过劳工督察署要求海军署把钱付给工人。很快,贝尔格莱德有了回音,说海军署早已付清了账目。原来是厂长在骗工人。工人们群情激愤, 工会立即决定举行罢工。罢工坚持了 9 天,厂方被迫屈服,付清了所有尾欠数。可是,工会也遭到了报复,几天后,厂里就公布了一张开除人员名单。约瑟夫也在其列。

约瑟夫离开克拉列维察后,先回萨格勒布,随后去了贝尔格莱德, 他听说离首都 40 英里的一家火车车辆厂需要工人。这是 1926 年 10 月。

车辆厂有 900 名工人,约瑟夫来到这里,以他那平易近人的性格, 很快得到工人们的信任。被选为车间工会主席。工作了一段时期之后, 他为这里工人们的工作条件感到愤愤不平,于是在萨格勒布的工会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揭露这里的状况。这是约瑟夫生平第一次发表文章。随后,约瑟夫为了替一个无辜受罚的青年工人主持公道,又一次拍案而起。当天下午,厂方的报复立即降临。约瑟夫被工厂除名。

约瑟夫回到萨格勒布,在一家大工厂找到了工作。他首先关心的是要在厂里筹建工会组织,因此而得罪了经理。经理从此老是挑他的刺, 说他是个不称职的机器工人。一次,经理竟然当众侮辱他。约瑟夫气得把工具往他面前一扔,告诉他用不着这么张牙舞爪,大不了你把工人册籍还我,我自己开路。经理这才改变了态度。工会组织趁势成立起来。不过,经理对约瑟夫的敌意日甚一日,约瑟夫决定不再在厂里干下去了。

由于约瑟夫投身工会和党组织的活动,所占用的时间越来越多。党决定要他从谋生的职业中抽身出来,担任萨格勒布五金工人工会书记职

务。这一转变,意味着他从此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那一年他 35 岁。接手这一职务才几星期。一天他一个人在工会办事处工作,突然冲

进来几个警察,要逮捕他。他问:“请告诉我,为什么要逮捕我?” 一名便衣回答他:“布罗兹,你干的麻烦事太多了,我们随便可以

从一打指控中挑出一个罪名来逮捕你。”

约瑟夫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便锁上办公室,跟他们走。路上, 他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事招来的警察,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万万没想到,他被带到了克拉列维察。事情出在他过去的一些朋友身上。他们常常在约瑟夫那里借书。这些人因为闹事而被捕,他们中的一位年轻人承认曾经向约瑟夫借书看的事。当地警察抓住这件事做文章,说是发现了共产党想推翻政府的阴谋。报告送到了内务部,内务部即刻下令调查。

约瑟夫被押解到克拉列维察附近的巴卡尔镇。在那里见到了 6 位他

过去的朋友。在巴卡尔关了 9 天,然后转到奥古林的县监狱听候审讯。

宪兵用一根铁链将 7 名人犯拴在一起,押去车站。他们一个挨一个走, 走在最后的是个跛脚,链子扯着他往前拉,前面的人稍一加快,他就被链子牵扯摔倒在地。他一倒,前面 6 个也跟着倒。路边人围着看热闹。人犯们跌跌撞撞,受尽折磨,直到坐上火车,才松了口气。

到了奥古林,他们被关在市中心广场边的一座监狱里。7 个人分开关押。约瑟夫的牢房里边都是刑事犯,多半是小偷。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法院总不提审讯的事。狱中伙食难以下咽,但是任你怎么抗议也无济于事。

约瑟夫整天无事可做,便与同牢房的犯人谈话。这些人都是第一次听一个做工的人,用工人的语言向他们灌输革命道理,很感新鲜。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县里在监狱门前的中心广场举行一次集会,本县一些名人都来参加了。监狱的窗口离会场只有几米远,县长在会上讲了话。只听到他在结束时高喊道:“亚历山大国王陛下万岁。”这句话刚喊完,就听到另一个声音高喊:“让国王见鬼去吧!”会场上的人惊呆了。县长过了好久才恢复常态,带了几个宪兵冲进监狱来查找刚才喊口号的人。

这个人就是约瑟夫同牢房的年轻人,他趴在窗口听县长的演讲,越听越反感,等他一讲完,就冲着外面喊了那句话。

约瑟夫此时非常冷静。他看见会场一阵躁动,立刻劝大家赶快躺下, 假装睡觉。宪兵们并不能确定喊声是从哪个窗口发出的。牢房里的难友们都躺着一声不吭。县长无从查起,只得悄悄作罢。

狱中的生活仍是那么单调。时值盛夏,牢房酷热难耐,但是审讯还是没有日期。不行,不能这样忍受下去,约瑟夫决定进行绝食,逼使法院开庭审理。

在南斯拉夫的监狱里,绝食是常有的事情。一般是集体绝食,这一次则只有约瑟夫一个人。绝食最难熬的是在第二天,那时胃里已没有食物,生命靠消耗体内积蓄维持。这时人感觉最饿,体软心慌。随后几天, 人进入一种半昏迷状态,饥饿感不大强烈了。体内积蓄首先是消耗脂肪, 而后是肌肉。人一天比一天衰弱,直至死亡。

绝食的第一天,狱方并不在意,但是第二天就引起了惊惶。第三天,

约瑟夫进入半昏迷状态,不仅狱方害怕了,同牢房的也劝他:“为了上帝,不要去寻死。”约瑟夫对他们说,绝食就是一种斗争,通过这一斗争他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绝食到了第 5 天,约瑟夫虚弱地躺在牢房里。中午,奥古林法院首席法官斯捷潘·巴卡里奇来到牢房劝说他。约瑟夫硬撑起来,对他说: “要么带我上法庭,要么放人。我不能不明不白生活在这种不人道的环境中。”无论法官怎么劝说,约瑟夫始终就这么一句话。法官最后同意他的条件,尽早结束调查,开庭。约瑟夫这才同意结束绝食。

法官巴卡里奇看到约瑟夫同意复食,高兴地为他送来了食物,帮助他恢复身体。果然,调查很快结束。巴卡里奇宣布开庭。

这次审判,因为证据不足,仅仅凭借几本在书店可以买到的科学著作和警察的几份报告,不足治人以罪。约瑟夫无罪释放。

巴卡里奇对这个“犯人”很有好感,他把约瑟夫领到自己家里,让他看自己的书房,还特别向他介绍了他的几本马克思的著作。巴卡里奇的儿子弗拉基米尔·巴卡里奇后来加入共产党,成为南共领导人,战后担任克罗地亚的行政首脑。

约瑟夫又回到了萨格勒布。这已是 1928 年了。南斯拉夫国内经济越搞越糟,工人生活下降为欧洲最低水平。王国政府仍在积极准备公开的独裁统治,在国内采取一系列严酷政策:进一步降低工资,镇压一切罢工活动,查禁工人刊物。面对严酷的现实,南共领导没有将斗争矛头指向反动当局,而是在内部派系斗争中争权夺利。党的上层人物热衷于搞宗派活动,势必削弱了对工人运动的领导,到头来,受损的还是工人阶级。此时,约瑟夫又兼任了皮革工人工会书记的职务,并当选为南共萨格勒布地方委员会委员。他目睹了宗派主义给工人运动带来的危害。

约瑟夫与地方委员会的同志们一起讨论党的前途,寻找把党从派系斗争中解救出来的方法。他们得出结论,认为只有自下而上,依靠党员群众才能根治病症,至少,要保住萨格勒布党组织的纯洁,不使它受到任何派别的影响。巩固了地方组织,就有可能进而在全党展开既反“左” 又反右的斗争。萨格勒布党组织是南国内最大的地方党组织。

1928 年 2 月,萨格勒布第八次党代会召开,25 日傍晚,从各个区来

的 32 名代表一个一个来到郊区的一所小屋内。会场周围布置了警戒哨, 以防警察的搜捕。

南共中央派了两名中央委员到会,他们各自代表自己那一派;共产国际也派了一名乌克兰人米尔科维奇出席会议,他同时兼有调查南共党内状况的任务。

晚上 9 点,会议开始。首先是地方委员会书记向大会报告工作。他在报告中对前届委员会的派别斗争绝口不提,文过饰非,把党的活动开展不力完全归结于警察监视太严。他讲完后,立刻开始了激烈的辩论。大家都不同意书记的报告。一位工人代表发言:“这个报告不符合实际情况。真正的情况是,我们有一个左派集团,还有一个右派集团,而工人们站在二者之间,这两个派别我们都不要,我们要的是一个不分派系的、坚强的党组织。”接下来发言的人都支持他的观点。约瑟夫在发言中指出:宗派主义妨碍了好几次工人的行动。党内最坏的现象就是宗派活动。地方委员会不去成立党支部,不去改进党报,不去培养新的骨干,

委员们在一起仅仅是为了争夺地位。约瑟夫要求向共产国际写信,表明反对派系的态度,并要求本次大会采取反对宗派主义的坚决措施。

书记的报告被否决了,新一届委员会选举产生。约瑟夫当选为党的书记。

会议在清晨 5 点结束。趁着天还未亮,代表们一个个踏着积雪离开了会场。

萨格勒布是南国内工业最发达、工人最集中的城市,因此,萨市地方委员会是全党举足轻重的基层委员会。新的委员会一经成立便立刻着手工作。他们在各工厂建立了新的党支部,甚至在军工厂也有了党支部。约瑟夫意识到,工作开展得好坏,关键在培养干部,他说:“我们要耐心地、深刻地了解一个人,帮助他,多看他的优点,少看他的缺点,鼓励他的积极性,帮助克服缺点。对一个人的出身、文化程度以及他个人的生活,都要给以同情和谅解,只有这样,干部才能培养出来。”

“五一”节到了,为了分散警察的力量,党组织在城里四五处地方布置了示威活动。约瑟夫参加了在阿波罗影院举行的大会。共产党人在会场中跟警察发生了冲突,约瑟夫在帮助别人逃脱时被捕,在狱中关了两星期。

1928 年,国王加紧了走向独裁统治的步伐,企图解散议会,对民主

运动镇压更为坚决。共产党人早在 1921 年就被排除在议会之外,但是议会中还是有反对派的声音在说话。克罗地亚农民党领袖斯捷潘·拉迪奇不时跟王国政府唱反调,甚至王国内政部长也不赞成搞独裁,并反对搞大塞尔维亚主义。

议会内的斗争越来越激烈,1928 年 6 月 20 日,议会辩论时,一名议员普尼沙·拉契奇与拉迪奇发生争吵,拉契奇拔出手枪打伤了拉迪奇, 打死了他的两个支持者。拉迪奇两天之后也死了。

此事在克罗地亚引起强烈震动。奇怪的是农民党竟保持了克制态度。当工会组织邀请他们一起行动,对抗当局的黑暗统治时,农民党犹豫一番后还是拒绝了联合行动。南共所领导的工会决定单独行动。工会发表宣言,号召人民拿起武器为拉迪奇报仇。示威活动持续三天,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萨格勒布最激烈的一次示威。它使当局十分惊恐。从此,警察便盯住了约瑟夫。他们了解到,只要哪里有骚动,哪里就有约瑟夫的影子。警察布下了搜捕网。

一天,约瑟夫偷偷溜进工会办事处,几个警察随后就到。他们冲进来,其中一个警察走近他,敬了个礼,问道:“约瑟夫·布罗兹在这里吗?”约瑟夫把手一摊,故作惊讶地说:“你没看见,这里没有他吗?” 警察把屋子扫视一遍,对约瑟夫又敬了个礼,说声“谢谢!”就走了。

约瑟夫不得不经常改换外表,戴了副墨镜,穿着时髦衣服。即使如此,危险依然存在。有一次,他偶然经过办事处,想拐进去看一下,不料屋里有警察,他们认出了是谁。约瑟夫赶紧从窗口跳到隔壁的一幢房子顶上,然后从楼梯上走下来,混进了人丛中。

但他终于未能逃脱对他的搜捕。他住在葡萄街 46 号。这间房不光他

住,其他一些同志有时也住这里。1928 年 8 月 4 日,上午 11 点,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刚打开,屋里两个人突然向他扑来。他们死死地按住他,用绳子捆住他的手,然后搜查了房间。最后把他带走了。

在狱中,约瑟夫被铁链锁着,当晚即行审问。警官看约瑟夫一脸倔强样子,很不高兴,他朝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约瑟夫拒绝在任何文件上签字,他又拿起办公椅对他前胸猛击两下。约瑟夫轻蔑地望着他,说: “打一个被锁着的人,你的本事不错呀!”

关进牢房后,约瑟夫设法从监狱里传出一张纸条,向党报告了被捕的情况:

〈原文〉8 月 4 日星期六半夜 12 点,我正要上床睡觉,就被捕了。警察挥舞着手枪,从后面抓住我,使我无法动弹。星期六中午,他们已经在这所房子里抓走了一个人,搜出 26 本书,4 颗手榴弹,一支军用左轮和若干子弹。他们说这些东西是我的。我在狱中受到拷打,不许医生给我看病。我从 8 月 4 日起绝食,十分虚弱。其他人也遭毒打。没有人敢从外边给我们送饭来。他们从我身上搜得一些纸条,威胁要处死我,还说要把我送到贝尔格莱德的格拉沃尼亚察。我宁死也不⋯⋯望另设他法。M 说他将尽力而为。再见吧,同志们!

这张纸条曾被转到共产国际,经南共书记戈尔基奇改动后,登在《国际新闻通讯》上,标题是《地狱般的南斯拉夫监狱里传出的呼声》。

警察共抓了 15 个人,其中还有一名工人,也是经常到葡萄街 46 号

去睡觉的。约瑟夫在拘留所关了 3 个月。长时间不审理,加之狱警虐待, 迫使约瑟夫绝食,要求早日审理本案。他的要求得到了答复,法庭宣布立刻审理本案。

在同案中被起诉的共有 6 人,都是与葡萄街 46 号发生过联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