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支短笛在吹响　赵红

冰川、雪山、森林、温泉……

朋友在海螺沟拍的一张张照片诱惑着我，一时冲动，朋友仨便从成都坐火车到乌斯河，再由乌斯河转汽车到石棉，路途的艰辛真是不堪言表，海螺沟的幻觉也因此美得让人产生了征服欲。

赶上了从猫子坪到磨西乡的车，真算是“险胜”，因为每天只有一班车从此经过。到了磨西却再没有上山的车了。乘同一班车来的乡里农民各自解散，而来旅行的另两组人却不自觉地向我们这里集合，一组是对浪漫夫妻，先生画画，妻子陪伴收集素材，从云南来；另一组是三个香港学生，他们经泸定来。大家先吃过中饭，便八个人一起去跟马夫讨价还价，租了八匹马上山。

骑马的滋味特别新奇，尤其是从城市里来的人，难免会对马、对山水、对自己产生种种幻想：牛仔裤、白衬衫、旅游鞋、英姿飒爽的女侠客，还有那部名叫《山间铃响马帮来》的电影……

到达一号营地已是傍晚六点多钟。因大多数都想第二天少爬点山路，便继续前进。我虽不情愿，但香港学生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已将我的包背在了他的肩上，这一来，我真不好意思不走了。他给我巧克力，不断问我：行吗？他的国语说得很吃力，我只好跟他讲英语。他惊诧我的口语如此纯正、流利，问我是不是有外籍教师教英语？这种夸奖让我有了自信，便开始胡乱吹牛，然后，知道了他的英文名字叫Charles。

山中气候多变，“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里不仅没有楼亭可供躲避，山雨来时也没有一点前奏。画家夫妇走在中间想招呼前面的停下，却一点回音也没有。Charles他们走在最前面，我轻装前进居然也成了“押后”。雨开始下起来，身后有人将外衣罩在我头上，此时我才发现这个斯文礼貌的小眼镜已赶不上他的那两个朋友，我谢过他之后，又问他是不是也很累？他竟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笑，笑得很稚气、很童真。雨渐渐停下来，天却越来黑，到最后就只剩萤火虫在飞、在照亮……山中夜行至此，再没有上山或下山的人了。

然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风雨夜行中的山雾升腾。那样一种被大自然包容的怡然清新，形象点的感觉就是被“化”了，因为不能躲闪，便也就无须躲闪，完完全全地将自己交还给山水天地，洗尽尘埃、杂念，空空的心里不再装有任何事，放逐心灵，忘我地投入，任风拂雨，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亲切和亲近……

晚上八点半到达二营。饥寒交迫中找到了有吃有喝有温暖的地方，那还不就跟到家了一样激动！那一顿晚餐虽说只是聊胜于无，但从此大家有了玩的兴趣，一同去温泉游泳，这真算得上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最好补偿——躲在水中，隐约可感山水天地灵犀相通，实在妙不可言！

十九日夜，我们在三号营地住下，那一夜，来自东西南北的八个人居住在同一屋檐下，感觉特别新奇，Charles用相机拍下那座漂亮的红色小木屋，而我却将它镶入了记忆的深处。

风光在险峰。上大冰瀑布已是“二进宫”，第一次上山因为天气及地形等原因半途而废。人说海螺沟是有惊无险，但我的感觉却是惊险共存。如果没有真诚、善良、勇敢，没有友谊帮助，我一定不能走出那座冰川，或者根本也就不能到达大冰瀑布！人走进大自然，好像还原了其本性，那么忘情地亲近自然，不世故不理智也不规矩地感受真善美。那么深厚洁白的雪也容不得尘世的杂质进来，不做作不虚伪，不想该不该和为什么，只任身在雪地滑行，心在惊险中欢腾，手在挥舞，脚在叫疼……

我的运气不好，总是踏上薄冰，便整条腿陷进雪里，谁知它会不会是个无底洞呢？Charles的手那么有力地握着我的手，然后拼命地快快挖开雪，救出被硬冰截伤的腿。此时，我才发现生命的宝贵，而能够如此珍爱你生命的人，该是多么地勇敢，让人感动！

我不仅累，而且被吓得害怕行走。Charles说停下休息一会儿，要我将旅游鞋里的冰块和雪水倒出。我竟然不好意思和他单独相处，也不脱鞋。他急了：你真傻！血会被冻凝固了！我只好脱鞋，他便替我按摩，问我有没有知觉了？其实，一点知觉都没有，但我怕真的走迷路了，叫他快走，而他却接着说：那不正好，谁也不用回家了。如此美丽的地方，难道不可以长住？你不愿意？

Charles几乎成了我的保护神，我也真习惯了依赖他。当我们结束这次旅行时，眼泪无声地从他眼里涌出来，很多很多的泪。我也许是在做痴人的笨游戏，不自禁地陪着落泪，用手替高高的他擦眼泪。火车站里，他不断地说：“我早知道会是这样，没有结果的……”我却说连自己也不懂的话：“你别这样，我怎么知道会遇见你？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难道我又是有预谋的吗？”

好伤心的大孩子，我们都该回家了！

人真说不上谁聪明谁笨，痴情的人总是傻。然而，真正的爱情又何尝不是糊涂的游戏！怕他走后夜冷、夜孤独，怕习惯了依赖又失去的空旷、弱小，怕接受他，怕说出真爱，宁愿他哭泣，他忘记，他走，不回头——我真该感谢上帝才是！山中那短短五天，已胜过生命中平淡的数年数月。我生命中的奇缘，浪漫故事足够滋润生活的干枯，我所向往的超尘纯情点燃了我生命中的最亮色。Charles，我因你而年轻、活泼、快乐！你说我给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小孩穿着红色的牛仔裤，一双小小的脚，走一会儿路就叫脚疼，而背包一旦背在别人肩上，她便又会两手左摆右摆，得意洋洋地快跑起来……我没想到我有如此表现，也没想到你会因此而感动。我不愿也不曾想我会自你走后黯淡，不再青春不再美丽不再神采飞扬！你在悄无声息中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你真是理智也真是残忍。我本希望有一场理与情的较量，可惜，你除了送我一片永恒的孤独之外，便什么也不存在了。

六月八日收到Charles寄来的信和我们八个人的合影，感觉好像鸟长上了翅膀，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归宿。信中说他刚结束考试，从新闻中得知我们这里下了一场大雨，问一切可好？

其实，因大雨受灾的正是我们去海螺沟的路。有时候觉得那里真像是我的家，一个青春梦锁的家……

我把自己的相思、幼稚和思索连同三月那个连绵的雨天一起藏进了我的日记，里面夹上了我的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