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平淡纯真的故事　陈晓兰

一

秋，总是夏的延续。

小小的她又如往常一样趴在高三教室的窗台上，默默地看着蔚蓝的天上那一行墨色的大雁悠悠然向南方飞去。从文学夏令营回来，她又沉默了许多。以前声称没有音乐细胞的她也爱听邻桌唱一些伤感的歌，在心里反复地背一首歌词：“茫茫人海偶尔交错，并非你我故意这样做，即使擦身而过，也请你珍惜这短暂时的光和热……”

每当听到这首歌或在心底默默哼起这首歌的时候，她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眼睛深含沉思、沉默以及沉静，她感觉到没由来的亲切。那是渐渐淡远的夏令营之梦留给她的深刻的也是永恒的回忆。

二

记忆中似乎只有匆匆而默默的一眼。

在热闹的夏令营中，不爱言语的她总显得很沉默。她和她的伙伴形影不离。总是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听伙伴与营友热闹地交谈，或悄然地看几页书，或摆弄一束随手采来的野花小草。她很矜持，是不大主动开口的。

那一天在全营的大会上，她厌倦了主持人滔滔不绝地讲话，扭头去看天上流云。当目光无意中扫过后面几排一个默然的人时，她的心里忽然觉得很亲切，那人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别人喧闹时，他却如此沉默，深沉的眼睛似乎无目标地看着前方，那中间透一抹幽怨，一抹哀愁，或是别的什么意味。她一直不能断定，他是老师还是学生，但她（一直不能）却总是忘不了那双眼睛。

三

高三生活的紧张与忙碌，冲淡了她的幻想。她以为一切只是擦身而过而已，纵然没有光和热，但那一瞬间心灵的震动也是应该珍惜的。

当满眼秋色的时候，她收到一封陌生的信。看那地址与字迹，她知道是谁写的，然而她不相信，以为不是真的。陪她同去的伙伴问她是谁的信，她淡淡地笑笑：“一个陌生的朋友。”伙伴怪异于“陌生”，摇一摇头不相信：她自己怪异于“朋友”，两个没说过话的人也可以称为朋友？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迅速的拆开信，开首的称呼是“远方的朋友”，她感觉到一阵亲切。她几乎是很激动地看完信，望了望蔚蓝的天空——那日的天格外的清爽与明朗。

信中叙述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勾勒了一副难忘的图画。那副关于悠闲的她的“图画”，很让她感动，但终究是模糊的，然而那个夜晚的确很美好。

四

她总记得那个夜晚，依稀以为是一个温暖的雨夜。

那么大的教室只剩下几个省的一些老师在讨论有关中学生文联的大事。她和她的伙伴也在其中，代替她们未能赶来的老师。她俩坐在人们的后面，静静地听着老师们热烈的甚至最激烈的讨论。从教室的后面走来一个人，坐在与她们并排的椅子上。正是那个在热闹中沉默的人。她想她一定是老师了。她的伙伴怯怯地问那个高大而严肃的他：“你是老师吗？”他却摇了摇头。她不禁偷偷地看他几眼。她的伙伴拿出本子让他签名，她依旧是很开心地静静地笑着，听着他们并不投机的谈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当她们冒雨回到旅社时，她顾不得擦掉身上的雨水，而是拿过那个沉默的人签过字的本子，静静而若有所悟的看着，在心里记下那个名字。

五

她很快回了信。信中饱含了对远方朋友的感谢和对好时光的回忆。于是她便有了新的等待，尽管等待是很累的也是很美的。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秋叶也一叶叶飘落了，她发出的信依旧杳无音信。她渐渐有些迷惑进而悲哀甚至微怒了，也许他只是为了打发一时难以排遣的寂寞，随手无意而成，此刻大约早已平静早已淡忘了吧。

她有些失望也有些悲哀，但忙碌而紧张的学习不允许她再悲哀下去，只是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她望着那流动的白云，想：也许真的只是擦身而过吧！

但她的确忘不了那匆匆而沉默的一眼。

六

那又是一个夜晚，但不是温暖而和谐的雨夜，而是转移营址前的近乎纷杂的傍晚。

她静静地坐在一大群兴奋而吵闹的少男少女中间，漫不经心地把采来的小草轻轻地揉碎，漫不经心地听伙伴与别的营友热烈的交谈。她几乎是没有出声，默默地想着心事。之后便是开始签名，找人签，也给人签。和陌生的营友几乎是没什么好谈的，口齿不伶俐的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几句不是她自己的话。

从后面传来一个本子，她不知是谁的，她不知道该怎样写。扭头看去，却是那个沉默的人，似乎还带着一些温和的微笑。她静静地想了想，写下了一个美好的祝愿。

稍稍犹豫，她递过去自己的本子。再传回来时，本子上多了几行与高大的他不相称的秀气的字，那也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匆匆而默默地对视一眼，之后便又各自归于沉默。

一直到了船上，到了浩荡的长江之上，她都在想着那个沉默的眼神。

七

时间又如流水一般地走了。时间、孤独以及单调的生活冲淡了她当时的失望与悲哀。她想在她与他之间，一定出了什么故障，否则他不会不来信的。她很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他和自己应该是同类人，至少是很接近的两个人，否则她不会在那匆匆的一眼中感觉到那么亲切。

她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再写信，她觉得很可惜，故事刚刚开头，就要永久地结束了。

那日的球赛输了，她又和某个同学拌了几句嘴，她几乎感到世界末日来临的悲伤。孤独而沉默的她不知该怎样摆脱心中的烦恼。蓦地想到要给他写封信，解释一下那个误会，并向他讲一讲心中的烦恼。晚自习之后她一个人去黑夜中把信寄走了。

等她一个人默默地走回热闹的宿舍时，她忽然觉得很后悔。

八

依旧是没有回信。

在等待中许多日子又溜走了。学习越来越紧张，她很少有闲暇想这件事了。她只是愈加孤独与少言了。

“也许他不是可交的朋友！”她这样对自己说。

在紧张与充实中经过了期中考试，似乎有了一些喘息的机会。星期天她早早地来到空荡荡的学校，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望着满眼飘飞的黄叶，她忽然明白了：哦，原来这是一个秋叶飘飞的季节。

于是她铺开纸，在淡淡而温暖的阳光下，写好了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和一首用来纪念那匆匆而沉默的对视的诗，装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淡蓝色的信封中，满心轻松地寄走了。

当她踩着铺满落叶的小路走回教室时，心里似乎又沉重起来。

九

在这清清的秋里，她几乎忘了那悠悠的夏日。日子重又平淡起来，她少了一份期待，每日静静地学习，静静地生活。有时她也会趴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看天上的流云与大雁。邻桌又哼起那首伤感的歌：“茫茫人海偶尔交错，并非你我故意这么做，即使擦身而过，也请你珍惜这短暂的光和热……”她出神地听着，报之以若有所悟的微笑。

秋叶，已不再飘零了。

十

如前次一样，她又收到一封信，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把它装在衣袋里，便如往常一样回到教室。

看过那封信，她已泪眼朦胧了，尽管在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她发誓说不再哭。

信依旧是那个远方的朋友写来的，她想的、想说的、想写的，信里全写了，她感觉到由衷的亲切与安慰。她又想起了那个沉默的眼神，那中间只有真诚与信赖，而没有误解与虚伪。

十一

也许不仅仅是擦身而过……

每日里当黄昏来临的时候，我会燃一支淡淡的檀香，捧一杯清茶坐在窗前的藤椅中，等待有一天，你会轻轻推开门，叫我一声“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