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论警察][续]

[第十七节 商业对于人民习俗的影响]

现在来谈警察问题的最后部分，即说明商业对人们习惯的影响。一旦商业在一个国家里兴盛起来，它便带来了重诺言守时间的习惯。在未开化的国家里，根本不存在这种道德。欧洲各国中，荷兰人最懂得做生意，同时也是最重诺言的人。在这方面，英格兰比苏格兰人较胜一筹，但不能和荷兰人同日而语，而苏格兰比较偏僻地区的人民，又比不上商业城市的人民。这种差异并不是由于国民性的关系，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没有什么必然的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英格兰人或苏格兰人不能像荷兰人那样准时履行契约。这个差异是由于利己心理的作用，就是支配个人的一切行动，使其在某一问题上根据利害观点采择某一行动的原则的作用。荷兰人也好，英国人也好，都有这种心理。⑤商人本来最怕失信用。他总是时刻小心翼翼地按照契约履行所承担的义务。一个比方说经常每天和人签订二十个合同的人，绝对不能从欺骗附近的人而得到大好处。他的奸诈面目一被人看出，失败便无可避免。但只偶然互相打交道的人们，就常常会想行巧施诈以牟利。因为如果行使诡计一次侥幸成功，所得到的利益可能大大超过因此所遭受的名誉上的损失。

就诚实和守约而说，我们所称为政治家的那些人并不是值得称颂的人物。①各国大使更不必说。他们在外交上占一点小便宜时，人们就交口称道， 而他们也沾沾自喜，引以为豪。这种现象所以存在，是由于国与国之间一百年中不过偶然打两三次交道的缘故。假使有一次施展狡诈手腕成功，所得的好处可能远大于名誉上所受到的损失。法国自从路易十四以来，在英国的名誉不很好，但法国的利盆和光荣，并不因此有损毫末。可是，如果国与国之间像商人那样，一天必须打交道一两次，它们就不得不小心谨慎，借以保持名誉。一个人如果常常和别人作主意上的往来，他就不盼望从一件交易契的来图非分的利得，而宁可在各次交易中诚实守约。一个懂得自己真正利益所在的商人，宁愿牺牲一点应得的权利，而不愿启人的疑窦。像后者那种性质的事件，不但是可恨的，而且也是罕见的。在大部分人民都是商人的时候， 他们总会使诚实和守时成为风尚。因此，诚实和守时是商业国的主要优点。

可是，也有若干不良现象是由商业精神中产生出来的。首先耍提出的是它使人们的见识变得狭隘。在分工达到极点的时候，每个人只做一种简单工作，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个工作上，除和这工作直接有关系的思想外，他头脑中没有别的。当心思必须用在多种东西时，知识便不知不觉地开展起来， 扩大起来。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乡村技工一般被认为比城市技工有更广泛的

⑤ “这是交易所给与不履行契约者的绰号 对于不付款的惩罚是把他们排斥于交易所之外，但这些人还可在自己的办事处内办理经纪人业务”。摩蒂默：《人人都是自己的经纪人》，第 5 版，第 57 页之注。

① “他们利用自己的技能和聪明以及对方的无知和愚蠢来占便宜。当法律掌握在他们手中时，他们就百端勒索。如果对方是和他一样有知识有权力的人，则他们就装作是世界上最坦白最诚实的商人。他们的坦白和城实与其说是受良心或道德的驱使，无宁说是由于习惯的关系，他们是由于必须互相交易而养成这个习惯的。商人依赖诚实公道，不下于战争依赖纪律。缺乏诚实风气，商业就要完蛋，大商家就会沦为小贩。没有纪律，战争议一走会失败，而兵士就会变成盗贼”。坦普尔：《对于荷兰的观察》，《论文集》，1757 年出版，第 1 卷第 154 页。

知识。①乡村技工可能同时又是装修木匠，又是建筑匠，又是椅桌匠，因此必须把心思用在许多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城市技工可能只是椅桌匠，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这一种工作上。由于他没有机会来比较若干不同的东西，他对于本业以外的事物的见解绝不能像乡村技工的见解那么广泛。当一个人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一只扣针的十七分之一①或一只扣钮的十八分之一的时候，见识必然更有限。扣针和扣钮制造的分工，已经细到这样的程度了。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切商业国，下层阶级人民都非常愚笨。荷兰平民特别愚笨，英格兰人的愚笨，更有甚于苏格兰人。这是普遍的规律；城市居民的知识不及乡村人，富裕国家人民的知识不及贫穷国家的人民。②

商业带来另一种不良现象是教育大受忽视。在富裕的商业国，分工把一切职业化戍非常简单的动作，这就给年纪很轻的儿童提供工作的机会。在这个③国家里，由于分工尚未十分发达，就是最下等的搬运工人也会读书写字。这是因为教育费不昂，④而且六七岁的儿童，除读书写字外，没有其他事体可做。在英格兰商业发达的地区，情况就不是这样。在伯明翰，六七岁的儿童， 就能一天赚三便士或六便士。做父母的人觉得让小孩早些去做活对自己有利，这样就把小孩的教育忽略掉。诚然，下层阶级人民所受的教育，无论如何不会很高深，但对他们却有很大的好处，没有受这教育无疑是他们终身的大不幸。通过这种教育，他们学会读书，而这就给与他们和宗教接触的利益。这个利益是很大的利益，不但使他们变成虔诚的人，而且给他们提供冥思默想的东西。我们可由此看到乡村学校的好处，不管人们怎样轻视它，我们不能不承认它是非常好的机构。让儿童很早就去做活，除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机会外，还带来另一个大损失。儿童开始感到父亲受他之惠，因此不服从父亲的命令。到了长大成人之后，他没有可借以自娱的知识。因此，在工作做完之后，只有去闹饮以消磨时光。所以，在英国商务繁盛的地方，我们发见大多数商人都已经堕落到了这样可耻的地步。他们做了半星期的工作，就够维持一星期的生活，由于缺乏教育，其余半星期除狂嫖与酗酒外，没有其他娱乐方法。⑤因此，要是我们说，给全世界提供衣着之人自己却衣衫褴褛，一点也不过分。

商业的又一不良影响是使人豪气消沉，一点没有尚武精神。在一切商业国家，分工都分得极其细微，一个人的全付精神都花在一件东西上面。例如， 在大商业城市，艇营亚麻布的商人分好几种，经营汉堡亚麻布和经营爱尔兰麻布是完全不同的职业。有的律师专接受高等法院案件，有的律师专接受高等民事法庭案伴，有的律师专接受大法官法庭案件。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不知

① 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第 2 卷第 4 篇第 2 章第 41 页上，亚当·斯密比较了有原则性的立法者和”一般人称为政治家或政客的那种阴险而狡猾的动物，他们的政策方针，完全以时势的变化为转移”。

① 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第 1 卷第 1 篇第 10 章第 2 部分第 134 页，关于乡村人对城市人的优越，并没有说是“一般公认的”。那里只说，“凡由于生意关系或由于好奇而和乡村人交谈过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② 本书第 180 页所说的十八种操作包括把扣针放在纸包中的操作。做这个工作的人并不制造扣针的任何部分，所以这里所说的“第十七部分”和十八种操作的说法并不矛盾。

③ 《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困的研究》第 2 卷第 5 篇第 1 章第 3 部分第 2 款第 365—367 页。

④ 指苏格兰。

⑤ 《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第 2 卷第 5 篇第 1 章第 3 部分第 2 款第 369 页。

道附近同业所做的事体。同样的，战争也变成一种专门职业。一个人只有时间研究一种业务，如果强迫每个人都去学习军事参如实际战斗，那将是极大的不便。因此，保卫国家的责任，便委托一群无事可做的人，而大部分人戾的勇气都消失了。他们的心思不断用在享乐方面、因此变得懦怯，没有鬃眉气概。

一般的经验可以证实上述并非虚言。

在 1745 年，手无寸铁的四五千苏格兰高地人，占领了苏格兰的进步地区，没有遇到当地怯于战争的居民的抵抗。他们侵入英格兰，震动全国。要是没有常备军出来抵抗，他们可毫不费力地篡去王位。这个事件如果发生在二百年以前，一定会激起全国人民的公愤。我们的祖先是英勇好斗的人，他们不把精力消磨在优雅的艺术和商业。任何大敌当前，他们随时都有勇气有精力出来抵抗。也是由于同一原因，蒙古人的国家，常常受四五百欧洲军人的蹂躏，无数的中国军队，老是惨败于鞑靼人之手。在这些国家，劳动分工和奢侈风气都发展到极点，它们没有常备军队，人民都专心致志于研究和平艺术。要是荷兰撤去周围的障碍物，①它将非常容易地被征服。在本世起初， 荷兰常备军在战场上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其余荷兰人，不想执戈保卫国家， 竟然计划放秦国士，迁往东印度。一个商业国可能在国外有强大的力量，可能以海军和常备军保卫自己，但在海陆军已被打跨、敌人已侵入国内以后， 征服便易如反掌。对于罗马和迦太基也适用这种说法。迦太基在国外常常得胜，但当战事漫延到他们国内的时候，他们便打不过罗马人。这些是商业精神的害处：人们的思想受到束缚，以致缺乏高瞻远瞩的能力；教育被轻视， 至少被忽视；勇气几乎完全消沉。如何补救这些缺点，是直得认真注意的事。这样，我们已讲完了法律学的头三个部分，即法律、警察和岁入。现在我们来讨论军备，就是法律学的第四分部。

① “那些和这个国家的制造业有关系的人，都从经验晓得，平均说来，除在粮食昂贵的时候以外，穷人每星期很少工作四天以上 在小麦和其他粮食便宜的时候 闲散和放荡普遍成风”。《关于赋税对于我们制造业工人工资的影响的研究以及关于这个国家的制造业人口的一般行为和癖性的意见；以从经验得来的论点证明除贫困外没有其他力量可使他们从事劳动》，第二版，1765 年刊行，第 12、1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