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世界语言

1971 年的中国,正处在“文化大革命”癫狂的岁月中。十来岁的我在工

厂刚刚上班一年多,迎来一个特殊的日子——巴黎公社成立 100 周年。一时间,报纸上、广播里充满了关于巴黎公社的介绍,以及论述无产阶级专政的文章。一天,我们从厂里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中,看到世界各国的共产党纪念巴黎公社的报道。原苏联、法国、原联邦德国、美国等等,在整个节目过程中,《国际歌》声不绝于耳。在那段时间里,列宁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在世界任何地方,人们都可以从这熟悉的旋律中,找到自己的朋友和同志。”是音乐的力量?还是信仰的力量?列宁用自己的方式将他们结合在了一起。

光阴如梭,20 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因病被困在轮椅上多年。一天晚上, 几位朋友来家中聊天,大家谈笑风生,谁也没有理会彩电中正在直播的交响音乐会。当贝多芬的《欢乐颂》奏响时,大家沉寂下来,好像灵魂都随着那宏大的交响曲升到了天堂的圣殿中。一曲终了,大家的话题自然转到音乐上。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那段往事,还有列宁的那段话。旧话重提,仿佛是打开了大家尘封多年的日记,每一页中都有着自己铭刻心头的故事。追忆往事, 大家发现,在那个斗争成风、人人自危的年代里,我们竟都有过自学音乐的经历。西洋的有:提琴、黑管、手风琴。中国的有:琵芭、笛子、二胡、洋琴。有位朋友深有感触地说道:“那时候,只要咱们凑在一起,拉拉弹弹、说说唱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没了,那可真是一种享受。”

对于人来说,也许快乐比生命更重要,而快乐必须在自由中产生。无论处于多么困苦的条件下,人们都不会放弃对自由与欢乐的追求。在这众多的追求中,音乐为什么会受到如此青睐?

对于苦难中的人,音乐是欢乐与希望的象征。这种艺术化了的语言可以是一种事业、一种信仰的精神体现,也可以是一个人对于自身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有时这两者经历史老人的神奇之手捏合到了一起。欧仁·鲍迪埃为鼓舞浴血街垒中的巴黎公社勇士们,即兴创作此曲时,恐怕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世界上有十几亿人高唱《国际歌》,为实现世界大同的美好理想而奋斗。而贝多芬也不曾料到,他失聪之后对于欢乐的渴望而生发出来的心声, 如今成了全人类歌颂和平与欢乐的最强音。我发现不仅仅是贝多芬,很多身

有残疾的人都在音乐这个领域里有着非凡的造诣。

早在公元前 9 世纪,被人侵者挖去双目的荷马,怀抱七弦琴云游四方, 用美妙的歌声吟诵着古希腊的传奇故事,终于形成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等千古流传的荷马史诗。时光过去了近两千年,还是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又一位希腊战士在与法西斯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这位从战火中走来的歌手——帕诺斯,用他的一生来歌唱为反法西斯而英勇战斗的希腊人民, 他的歌曲成为希腊乃至世界音乐宝库中的珍贵财富。

当语言无能为力时,音乐是最好的表达方式。音乐通过一定形式的音响组合,来表现人们的思想感情和生活情态。当人们在欣赏小提琴大师美纽因精彩的演奏时,谁也不会想到他左手的小指比正常人要短得多。经过艰苦的磨练,正当他的演奏水平接近世界一流水准时,他却突然离开了舞台。原来, 他的左手的小手指开始萎缩。一年后,当他回到舞台上时,竟以更加出神入化的演奏技巧,以及乐曲中深含的明哲睿智而征服了世界。这次神奇的飞跃, 源于他在与萎缩症顽强搏斗的一年时间里,深入研究演奏技巧,广泛涉及心理学、生理学、解剖学和营养学等多门学科,仔细探究它们与音乐之间的关系。在成功地完善了自我身心的同时,美纽因终于达到了世界最优秀小提琴家的巅峰。乐为心声,古今同理。那些与疾病和残疾一生搏斗的人们,都有着一颗向往自由与欢乐的心灵。在音乐的 7 个音符中,可以囊括世间任何丰富的情感。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在各个国家里都有很多音乐家从事着音乐交流工作。在中国有一位家喻户晓的残疾音乐翻译家——薛范。他翻译的苏联歌曲整整影响了中国几代人。几十年来,音乐成了他与整个世界交往的桥梁。俄罗斯、美国、日本等很多国家的音乐和歌曲,从薛范那小小的房间里陆续流淌出来,遍及神州大地。高尔基曾经说过:“照天性来说,人都是艺术家。他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希望把美带到生活中去。”残疾人在躯体上会有不同程度的缺陷,但是残疾人也同健全人一样,有着在生活中追求美和创造美的愿望。往往由于行动上的不便,这种渴望变得更加强烈,如果表现在音乐上,这种追求会更加执着、更力求完美。这也许就是有很多残疾音乐家取得成功的原因。

一件成功的音乐作品,一位成功的音乐家,都离不开两个最明显的特点: 音乐的民族特性和作者的创作个性。就民族特性而言,某个民族的音乐,必定融入了这个民族的文明、历史、审美心理和其他民族特色。就创作个性而言,作者的人生经历、文化教养、品德和性格也一定会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出来。且让我们通过音乐这无言的音画,来透视一下两位不同国度里的残疾音乐大师心灵中的天地。

贝多芬的《月光曲》与阿炳的《二泉映月》,都是以月色为题的名曲。在钢琴奏鸣曲《月光曲》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贝多芬失聪后的悲痛心情,随着悲伤的吟语,感情通过音区和节奏的变化,渐渐转入了优雅轻盈的情绪中。如同瑞士流森湖上那明亮的月光,将那激荡的心潮隐入了深沉的月夜之中。在乐曲中,贝多芬那对于自然与生命的热情和坚强的意志,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当我们欣赏阿炳的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时,乐曲中悲恻的情绪,使人感到了这位盲艺人一生的艰辛,还有失明后对于美好山河的渴望。人们随着那乐曲的不断变奏,进入了一个夜阑人静、泉清月冷的意境,同时也深深

感到作者内心的丰富生活感受,以及顽强不屈的生活意志。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乐器和不同的表达方式, 却有着共同的题材、共通的感受、共有的意境,并且使人们感觉到他们与命运抗争时磅礴的生命力。他们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音乐,将人们的心灵沟通起来。音乐使残疾人和健全人结为血脉相通的亲兄弟,并携手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请让我们记住贝多芬的一句话:

“音乐应当使人类的精神爆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