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流淌的长河

——记残疾经理姜长河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身最大限度的自由。而当疾病或残疾威胁到你的这个权利时,你将如何自处?请听听我的一位朋友姜长河的故事。他的人生就像一条自由流淌的长河,在这其中,你也许能找到你自己的航道。

初识长河是为了一个电视剧本。在电话里他与我讲了不到 3 分钟,他那略带金属声的明亮嗓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过了没几天,他又来电话, 说要到我家里来。当天晚上,一个架着双拐、稍显清瘦的青年人站在了我的面前。当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时,我感到了他的力量。他同我谈了这部电视剧的整体构想,并出示了一些相关的资料。在当时,中国还没有一部关于电脑的电视剧。姜长河要与北京的一家著名剧院合作,搞一部 30 集的以电脑文化为主题的电视剧,这可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我虽然因病坐在轮椅上近 10 年了,但是所接触的人大多是健全人。在信件中曾同一些残疾朋友有所交往,但感觉在心态上还有些距离。可是,在我与长河的交谈中没有一点这种距离感。他有着健康稳定的心态,思路清晰,

视野开阔,对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充满了信心。

再见长河是在一次残疾人联谊会上。他发起并组成了一个“北京市残疾人电脑爱好者联谊会”,运用自己公司的财力,动员社会力量,让残疾人学电脑、用电脑,尽快地赶上信息时代的步伐。这时,我对于他和他的赛鸥电脑公司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与北京各大中外电脑公司相比,他的公司可谓小矣;与那些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相比,他的财力有限得很。是发了小财后附庸风雅?他现在可真是没那么多的闲钱。是想借此来扩大影响?那何不把钱用在广告和媒体上?

为了解开这个迷,我向长河发出了正式邀请:“找个时间咱哥俩聊聊?” 三见长河是初春的一个下午,他应邀来到我家里。我坐在轮椅上,他身

旁放着双拐。两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敞开了各自的心扉。 “今天咱们来个痛快的,我先来个纵向延伸,然后再横向穿插。”他边

说边用双手向前一推,一条自由流淌的话语长河便展现在我的面前。

他出生在松花江畔的一个工人家庭,幼患小儿麻痹,双腿致残,后举家迁到了北京。长河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全家 8 口人的生活来源是父亲几十元的工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在小长河的眼里,哥哥们已经是一个个小男子汉了。短小的军笛中常常响起《我是一个兵》的旋律, 这是哥哥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在这简单的旋律中寻找着自由的空间。用长河的话来说:“哥哥们对我一生的影响,非同小可。”当小长河 7 岁时,

家里担心他的身体,没让他去上学。又过了一年,年仅 13 岁的二哥向父母提出了要让长河上学的要求,理由非常简单,无可辩驳:“像长河这样的身体, 要是再没有知识,将来他无法生存。我们哥俩背他去上学。”话到此处,他动情地说:“是他们背着我走进了社会,让我认识到要想取得人生的自由, 必须依靠知识的力量。”他从小学一直读到了高中毕业,并留校代课长达 4 年。在这期间,长河闯入了两个可任他自由驰骋的空间——书与音乐。

从那只小小的军笛开始,拉二胡、抖京胡、吹长笛、小号、拉小提琴并自修声乐美声唱法,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尤其是京胡,先后经京胡名师张长林、江凤山先生的指点,达到了专业琴师的水平。在“文革”中,一次学校招收文艺兵,他为考生拉琴伴奏。学员一个没有选中,来招学员的军人却看上了长河那一手好京胡。由于残疾,参军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军人们也惋惜得很,在那个年代,能拉这么一手好京胡的人太不容易找了。他当时与那些考官们开玩笑道:“你们干脆给我一个残疾军人待遇算了。”在古老的韵律中,他找到了自由发挥个人能力的天地。小到同学、朋友聚会,大到学校的汇演、万人京戏大合唱,他那一把小小的京胡拉得酣畅淋漓,抖得惊天动地。也就在那时,长河年轻的心里已经奠定了自由平等地参与社会的思想根基。

每当长河走出音乐的世界,书便成了他的另一个精神世界。早在 5 岁偎依在父亲身边听书上的故事时,他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号入座识起字来。到了六七岁时,他已经能够自己看书了。哥哥们给他弄来两大箱子书, 他一天到晚地沉浸在书的世界中。家里的书看完了,就到同学那里去借,到邻居家里去找。在“文革”中,知识和作为知识载体的书本都倒了楣,有 320 多万吨图书被送进了造纸厂。所幸的是,长河的母校还有一个保存得相对完整的小图书馆。他成了这里的常客,天天在两大间藏书室里徘徊、浏览。从现代文学作品到古代名著,还有世界人物传记,他都读了个遍。在这小小书

海中游泳,渐渐地,一个明确而清晰的人生目标确立起来——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并且在文化中寻找人生的自由。

1977 年,长河从学校走入了社会。为了生存,他在一家国营修鞋门市部里修鞋。一个月的工资除了月票、饭费和给妹妹的学费之外,所剩无几,但是他感到这个工作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时间上的自由度。一天的工作可以用两三个小时来完成,剩下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自学。他认真分析了自己在文化领域里的前途:“从事文学创作必须有生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前者不成问题,咱这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坐得住;后者就难了。所以我决定搞古代文论的研究。”

几经周折,他叩开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的大门,得到名师的指点, 北京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成了他自学的课堂。自学之路是非常艰苦的,每天两三个小时在路途上奔波,一天十几个小时攻读钻研。自学又是快乐的,五千年历史上下任纵横,千百个帝王哲人任点评,他在其中找到自己最大的精神自由。经过 600 多个日日夜夜,一篇《论文赋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的论文完成了。导师没有给出分数,只是提出一个建议:“你报考 83 年的研究生吧。”那一年,古代文论方面的研究生只有两个名额。导师相信这个学生的能力,长河坚信自己的实力。但是就在那一年,招生办提出了研究生体检的新条例,实际上将残疾考生划出了公平竞争的范围,长河落选了。但是此时,他已经不是一个初入文化领域的探路者,而是可以驾驭着奔马般的思绪在学术领域里自由驰骋了。他参与了《中国文化大辞典》的编撰,主笔古代中国音乐部分,还被香港《华侨日报》聘为专栏作家。当时刚进入 90 年代,

他花 4000 元买了一台 286 电脑。在用电脑写作的同时,一个新的构想在头脑中逐渐孕育成熟。他对电影、电视与电脑进行比较与分析,认定信息时代的电脑改变了人单一的受体的状态,给予人去创造梦幻、乃至改造世界的巨大能力。

人生路漫漫,但关键之处可能也就那么几步。长河面时着自己那台 286 电脑,看到西方未来学家托夫勒著作中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一个新的文明向我们走来。”他敏锐地意识到呼之欲出的信息时代、知识经济时代是一个难得的机遇。把握时机,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化优势,进入信息行业,就有可能开创出一个新的事业。1993 年,姜长河的赛鸥电脑公司成立了。

开业伊始,他就将公司的基点定在了电脑与文化的结合上。小小的公司首先融入了全国大换笔的热潮,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卖文为生这么多年交下的文人朋友,还比不上我办公司一两年结交的多。”紧接着,他在《北京青年报》的电子专版上喊出了“全世界电脑爱好者联合起来!”的口号。从 1993 年开始,他的一系列活动围绕着电脑文化全面铺开了。当赛鸥电脑公司协办的电脑培训专版《电脑时代》在《北京青年报》上一推出,在全北京乃至全中国马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公司每天接到 100 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咨询电话,要求参加公司的电脑培训。

很多作家在与长河的接触中,对他的人生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河成了作家笔下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但是长河非常清醒,他不愿做一个残疾人的特例,成为一个被人猎奇或怜悯的对象。他在追求一个完美的人生。当谈及残疾人如何对待生活时,他说道:“总在讲让残疾人自尊、自爱、自强。其实,这不仅仅是残疾人,也是任何人做人的起码准则。可是,为什么

唯独少了一个自由呢?残疾人最渴望、最需要得到的就是自由!”我相信这是他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唤。当年,他报考北京某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时,曾被剥夺过参与的自由。现在,长河在信息领域里与这所大学的教授和高级技术人员合作,成为事业上的伙伴,并应邀走上了这所大学的讲坛。

网络时代的到来,为人类开辟了最为广阔的自由空间,可以使人足不出户而遍游天下,分秒之间行程万里。长河作为一个从事电脑行业的残疾人, 体会到中国进入信息时代的最大受益群体之一将是残疾人。他在自己事业尚待发展、实力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就将注意力转向残疾人群体,与北京市残疾人联合会共同创建了“北京市残疾人电脑爱好者联谊会”,目的只有一个: 让这个最需要得到自由而同时受到严重阻碍的群体,摆脱落后陈旧的观念与谋生手段,跟上信息时代迅猛发展的速度,并从中得到平等参与社会的权利和自由。

当我问及他今后的发展时,长河说:“可以说我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要把我的事业做得更大、更好、更完美。以前在我一心搞文学时,我感到自己文学功力不够。但是在商场上多年的磨炼,使我觉得心中愈加充实起来。总有一天,我要回归到艺术、文学中去,现在我要拍一部以电脑文化为主题的电视剧,这是第一步。将来我要实现我年轻时的梦想⋯⋯”

长河在他的生活中是完美的。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有着美好前景的事业,更有一个像歌一般美妙的未来。但那不是弹玉琵琶,敲青竹板,吟小桥流水;而是奏铜琵琶,击铁响板,唱大江东去。姜长河,一条自由流淌的长河,尽管九曲回折,但永远奔腾向前。

朋友,你可能因身体上的残疾或是病痛,阻碍了你事业上的发展,可是只要你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一个争取得到自由的坚定信念,并且将这信念一步步地付诸实现,你的人生就会如江河般一往无前,与众多自由奔腾的河流汇聚在广阔的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