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家》

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中期美国东部靠近大西洋的费拉德尔菲亚。那时还没有发明电报、电话、电车这些新式的玩意儿,出门得靠马车代步,传递消息得派专人去送。但是繁荣的商业贸易和活跃的金融市场使这个拥有二十五万人口的东部工商业中心显得十分富有生气,在这里,人们可以见到一座座银行、交易所,还可以见到商店面前热闹的买卖。瞧,那是一条专门开设进口商和批发商铺子的街,叫前街,在那里正有一家杂货批发庄门前挂着一面拍卖旗,很多人围着看,拍卖人正在大声地嚷着:

“谁要买这一批上好的爪哇咖啡,一共二十二袋⋯⋯出多少钱?要全批一起去,出多少钱?⋯⋯”

“现在有一批优良的卡斯提尔牌肥皂,一共七箱。这种肥皂现在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卖十一块七毛五分钱一箱,你们出多少钱?你们出多少钱?你们出多少钱?”

“十二块钱,”有一人开价。“十五块,”另外一人喊。

“二十块。”“二十五块。”“二十九块。”“三十块。”“三十一块。” “三十二块。”一个年轻的声音最后坚决地说。

拍卖人停顿了一下,又嚷道: “三十二块钱第一次叫!有谁出三十三块吗?三十二块钱第二次叫!有

谁出三十三块吗?三十二块钱第三次叫。⋯⋯一次,两次,第三次!有谁多出些钱吗?”——他举起了手上的木槌,“就卖给——?”他俯身向前,很惊奇地望着喊出“三十二块”的买主,原来他是个孩子!

“法兰克·柯帕乌,第三国民银行出纳员的儿子,”这个孩子坚定地回答。“请你等我到银行里去拿钱来行吗?”

“啊,是的,”拍卖人说,他惊奇得发呆了。

这个孩子就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法兰克·阿吉龙·柯帕乌,这是他在十三岁那一年所做的第一次买卖,他赶到银行里向父亲借了钱,又把这七箱卡斯提尔牌肥皂叫一个脚夫拉到家里附近的杂货铺,以每箱六十二块钱的价格卖给他们,就这样,法兰克·柯帕乌一转手就轻而易举地每箱赚了整整的三十元钱!当他把这笔买卖的经过告诉父母亲时,父亲得意地笑了,母亲惊讶得呆了。母亲对他说:

“好啦,法兰克,我希望你常做做这种买卖。” “我也是这么希望,妈妈。”他回答说。

柯帕乌的父亲亨利·华盛顿·柯帕乌原先是第三国民银行的一名小职员,后来升为出纳,他是一个小心谨慎但又有抱负的人。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银行的经理,希望儿女们将来也成为在金融交易界出人头地的能人,这种希望主要是寄托在长子法兰克身上。法兰克从小就显示出一种超人的本领,在家里他是弟妹们当然的指挥者,在学校里又被认为是一个天生的头领,勇敢、无畏、坚强。有一次,他从一家铺子面前安放着的水柜里看到了龙虾吃乌贼的场面,使他在幼小的心灵中建立起了这样的生活信念:一切生物都是以相互吞食为生的,人当然也是如此。

从打那次肥皂买卖成功之后,法兰克对读书再也不感兴趣了,他一旦知道了赚钱的窍门,就止不住地把所有精力都放到那儿去。他从父亲那儿学到了许多金融交易上的知识,像什么叫期票啦,公债生意如何做啦,等等。他还把买卖做到学校里来了,推销少年报、经售蹓冰鞋,还为同学们代购草帽。

他认为靠储蓄是富不起来的,要发财就得做买卖。除了赚钱以外,他只有对女性感兴趣了。从十五岁开始,法兰克就与一个又一个的女同学去跳舞、看戏、逛街,还去亲她们的嘴!

柯帕乌十七岁的时候,他决定不等中学毕业就退学,这时他父亲已经升任银行的会计主任。经过他有钱的舅舅赛纳加的介绍,法兰克进了做粮食生意的亨利·华脱曼公司,先当个助理簿记员,两个星期之后就成了公司的簿记主任。他以买卖上的出色才华赢得了老板的赞赏。但法兰克不想跟粮食打交道,他的兴趣在做金融生意,那才是大买卖哩!当他十八岁半的时候,就脱离了华脱曼公司进了经营银行和经纪业务的泰依公司。当然,说到底,法兰克也决不想在泰依公司里呆一辈子,他的最终目标是自己当老板开交易所。他不满意父亲的为人,那么小心谨慎,他要出人头地、叱咤风云,那才是法兰克·柯帕乌的气魄呢!他把泰依公司也不过当成是跳板而已,等到业务熟悉了,翅膀硬了,任是什么力量也拖拉不住他。他先是买街车公司的股票,再买地皮,渐渐地已经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加上有钱的赛纳加舅舅刚去世,他得到了一万五千元遗产,于是独立经营的条件成熟了。他终于和泰依公司的老板分了手,泰依老头不无感慨地说:“他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是的,柯帕乌决不是受人雇佣的人,他要做指挥别人的人。

二十岁的法兰克·柯帕乌在南三衔 64 号的一个写字间里开始经营票据经纪业务,他的生意在慢慢地然而是稳步地上升着。他高兴地发现从前与他往来的主顾都没有忘记他,他常常到一些他认为可能需要现款的公司里商买他们的票据或者支票,然后把票子售给愿意稳当投资的人,赚一笔佣金。第一年,除去一切开支费用,他净赚了六千元。那并不算多,但他在想办法增加收入,他相信将来会获得巨大利润的。

柯帕乌的眼前这时候是一片玫瑰色,他所创办的事业在渐渐地兴旺起来。他用自己的钱去投资新的生意,他还在狂热地追求比他大五岁的莲丽·珊波尔太太——一个美丽、端庄、富有的寡妇。珊波尔太太对这个向自己大献殷勤的年轻人感到疑惑不解,一个夜晚,当柯帕乌又来访时她就问道:

“你为什么来得那么勤?” “啊,你不知道吗?”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回答。 “不知道” “我喜欢你,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是否也这么喜欢我?”

“啊,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你年轻许多,我比你大五岁呢。” 可是柯帕乌却回答说:“讲年纪当然是你大,在别的方面我却比你要大

十五岁呢。在某些方面,”他又温柔地、花言巧语地补充说,“我对于人生知道得多些,你是望尘莫及的——你认为对不对?”

接着,柯帕乌干脆向珊波尔太太提出了求婚,吓得这位小寡妇嚷叫起来:“这是断乎不行的,法兰克,这是不可能的!”柯帕乌要去搂抱她,她挣脱后上楼进了卧室,但他硬推开房门,捉住了她,把她横抱在怀里。最后是柯帕乌又胜利了,珊波尔太太终于答应三个月之后与他结婚。当她迟疑地提出,寡居的日子那么短怕人家说闲话,柯帕乌就急躁地大嚷:

“啊,管它什么不很久!我就不赞成你这一点——你太顾虑人家的意见了。他们并不关心你的生活,他们当然也不关心我的生活。首先要为你自己着想。你有你自己的生活。难道你要让别人的意见阻碍你要做的事情吗?”

嘿,多么了不起的柯帕乌!他认定要做的事情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一切为自己,别人——管它!这就是柯帕乌的生活逻辑。自从和莲丽结婚之后,他的财产又增加了一大笔,他整修了住宅,添置了大批的新家具和艺术品。他的生意很顺手,交际范围也越来越广。他的家庭很温暧,莲丽·柯帕乌太太在四年之内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取名叫小法兰克和小莲丽。

就在这个时候,南北战争爆发了。但是,柯帕乌对这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并不感兴趣,他不理解那些手拎饭盒刚下班的工人何以会丢下儿女妻子毫不犹豫地去从军,他甚至对领导这场战争的林肯总统也不无一点嘲笑的味道。他只对一件事关心,那就是如何在战争中发它一笔财。机会果然来了, 在州政府发行公债的过程中,柯帕乌巴结上了当地有势力的爱特华·玛里亚·巴特勒,一个由垃圾承包商起家的爱尔兰移民。在巴特勒的支持下,他获得了推销一百万元公债的权利,光这一项就可以赚两万元钱。

战争即将结束,北方胜利了。柯帕乌依然不感兴趣,他并不认为解放黑奴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他觉得战争是浪费的、悲惨的、不幸的,这场仗不是为他而打的,他也没有参加。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为之欢呼,但不是以一个爱国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金融家的身份。经过几年的磨炼,二十八岁的柯帕乌现在已是费拉德尔菲亚崭露头角的人物了,他赚了发放公债的钱之后,就大兴土木,造了一幢漂亮的住宅。他经常出入巴特勒的家,巴特勒也率领一家人来他这里做客。他还结识了新当选的本市财政局长乔治·威·斯坦纳,这个人在柯帕乌后来的经济发展和精神生活中起了重大的作用。经过一番策划之后,斯坦纳把一大笔属于市政府的公债票存入了柯帕乌公司,他们互相庆幸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人。

春风得意的柯帕乌不仅在事业上大显身手,而且在生活上也施展了非凡的伎俩,为了满足内心的私欲,他把巴特勒的大女儿爱玲小姐摘到手了。

疯狂的柯帕乌!他把家庭、妻儿、道德、情操统统都丢到脑后去了,为了达到与爱玲长期私通的目的,他秘密地租下了一间屋子,在妻子面前推托业务忙,经常不回家而与爱玲鬼混。

1871 年夏天,柯帕乌将近三十四岁。他的那个交易公司已经有了二百万的资金,他的个人积累也已达到五十万元。他为巴特勒、斯坦纳,还有州财政厅长诺斯特兰等人办了许多秘密的差使,他买了市内铁路的大批股票,这是他最为得意的事,下一步就准备把铁路公司的权夺过来,成为他个人垄断的企业。

正当柯帕乌生意顺手、情场得意之时,1871 年 10 月 7 日美国中部大城市芝加哥发生了一场空前的大火灾。这场火灾不仅毁灭了整个芝加哥的商业区,而且波及到全美国:股票猛跌,经济崩溃,连远在费拉德尔菲亚的柯帕乌也遭到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首先是他与市财政局长斯坦纳之间做的这笔五十万元的公债买卖眼看要破产了。柯帕乌情急之中找到巴特勒,巴特勒为他多方奔走,想通过与费拉德尔菲亚市“三巨头”——他是其中之一——的另外两位莫仑霍和辛浦生商量一下来挽救柯帕乌。看来柯帕乌还有希望,因为他有“三巨头”做后盾, 何况巴特勒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困难是能够度过的。

谁知在这紧急关头,巴特勒收到了一封揭露柯帕乌与他女儿爱玲之间私情的匿名信。这个爱尔兰老头狂怒了,他立即收回了贷给柯帕乌的全部借款, 接着又将信交给了爱玲。爱玲虽然在嘴巴上矢口否认,但老头子看得出她是

在撒谎。巴特勒发誓要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惩罚柯帕乌“这个无赖”。现在柯帕乌已经是四面楚歌了:欠银行的钱无力偿还,与斯坦纳合作的违法生意已经暴露,他的妻子莲丽也同时收到了匿名信,对他的放荡行为提出了严厉指责⋯⋯完了,一切都完了。

法兰克·柯帕乌公司终于宣告停业,经过盘账,他实际亏损了一百二十五万元,同时还涉及到在公债交易中的不法行为。柯帕乌已经想到也许自己要吃官司,说不定还得坐牢。当然他得尽最避免产生这样的结局,否则他的商业信誉就完蛋了,他在这个城市里也无法呆下去了。

就在柯帕乌公司宣布倒闭之后的第五天,在参议员辛浦生家中举行了一次决定柯帕乌命运的秘密会议,参加会议的是“三巨头”:巴特勒、莫仑霍和辛浦生。在会上,巴特勒坚持要将柯帕乌送交法庭严加惩办,这使另外两位费拉德尔菲亚的权威人物感到十分不解。当然,他们还是同意了,柯帕乌是自食其果嘛。虽则他们怀疑巴特勒老头态度如此强硬必定另有原因,但也不必去同情这个精明强干而又锋芒毕露的柯帕乌,让他吃点苦头也未尝不可,谁叫他目中无人!

巴特勒在惩罚柯帕乌的计划上看来是成功的,然而在规劝爱玲与柯帕乌断绝关系这点上却遭到了失败。老头子从柯帕乌租的秘密住舍里把爱玲领了回来,但女儿并没有放弃与柯帕乌私奔的企图。后来巴特勒想让爱玲出国去欧洲旅行,她也拒绝了。最后女儿向父亲明确宣布她爱柯帕乌,为了表明决心,她终于离家出走,与家庭决裂了。

柯帕乌受审的日子到了,经过冗长繁琐的审判、传证、合议之后,他被判处了四年零三个月的徒刑和罚款五千元。在法院推事宣布判决的时候,巴特勒特意赶来了,他感到胜利了,因为柯帕乌终究被他一手送进了监狱;然而他假如看到这天爱玲也在场,而且她在这之前多次去监狱看守所里探望等候宣判的柯帕乌,那么老头子就肯定不会那么得意了。

柯帕乌进了监狱,住宅和家具都拍卖抵债,家中一片凄凉的景况。他的妻子来狱中探望他,所得到的却是他提出离婚的要求。莲丽愤怒了,骂他“没有良心”。良心有没有对柯帕乌来说无所谓,重要的是如何达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气话不碍事”,当他太太出去时,他心里想,“一个人没有完蛋的时候是不会完蛋的,我还要给这些人看看呢”。

柯帕乌的盘算果然没有落空。由于受到女儿私自出走这一精神上的打击,六个月后巴特勒突然中风死去。柯帕乌也只关了一年零一个月就提前获得了释放,他决心重振旧业,离开费拉德尔菲亚到别处去重打天下。两年后, 在芝加哥金融界,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银行家和他美貌的太太,他们就是法兰克·柯帕乌和爱玲·柯帕乌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