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这里没有摩擦

黄绍竑是蒋介石老家浙江省的省主席。晚年曾说：我一生中曾做了不少错事、坏事，但是有个重要的转折点，就是抗战期间，与共产党八路军接触，特别是与周恩来的接触，是自己一生中走向光明的转折点。

1938 年底，黄绍竑到重庆参加国民党中央的会议，讨论汪精卫逃到河内发出的向日本投降的《艳电》。一天李济琛邀请一些人士到神仙洞去开茶会，谈当前团结抗战问题。黄绍竑先介绍了一下浙江的情况，冯玉祥听后称赞说： “这才算是抗战工作！”周恩来接着说：“现在到处都发生摩擦（指国共两党之间），只有季宽（黄绍竑的字）先生那里还没有发生摩擦。我打算到浙江去看看。还顺便去绍兴故乡省亲。”黄绍竑当即表示欢迎，并愿一同乘车前去。

黄绍竑在重庆与周恩来约好后，就先期飞返桂林。1939 年 2 月 16 日。周恩来和叶挺从重庆飞到桂林，18 日，三人便一同乘火车上路。火车途经江西时，周恩来和叶挺在樟树下车，黄绍竑直接去浙江。此时，周恩来是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副主任，此行打算先在江西检查新四军的工作，然后再去浙江。下车后，先到吉安，又到上饶，先后会见了江西省政府主席熊式辉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然后，经赣东北、皖南，最后到达新四军军部驻地安徽省泾县云岭。

周恩来在新四军逗留了二十多天后，于 3 月 17 日到浙江省金华。黄绍竑是桂系的重要成员。所以，黄绍竑请周恩来参观的兵工厂，就是仿照桂系在广西自办兵工厂的做法创办的。可以自己制造步枪、机关枪、迫击炮和弹药等，自卫团队用不完，还可以出售，借以增加地方财政收入。在兵工厂里，黄绍竑还请周恩来给工人讲话。

黄绍竑过去在山西、武汉及重庆与周恩来见面，或是开会，或是研究打仗，大都在公众场合，还有各种头面人物在场，从未单独与周恩来一起畅谈过。此次周恩来到了自己的地盘，自己又是一省之长，很想尽尽地主之谊，也想痛痛快快地谈谈心。为了谈话方便，他同周恩来住在山上一个姓潘的上海商人的别墅里。

两人先从战局谈起。周恩来分析武汉失守后我国抗战进入了相持阶段说：“日本人战线拉得过长，其兵力及经济实力已使它不能速亡中国。连它的陆军大臣板垣最近在大阪也说，‘中国的事件，在最近的将来不能结束。’ 透露出一种悲观的调子。”

黄绍竑说：“最近从上海、杭州城里传来消息，日本人在到处搜集烂铜烂铁，连住宅区的铁栅栏都强行拆除，装船运回国造枪炮。”

周恩来说：“日本不但物资匮乏，运输也成问题，它妄图猛力速决战胜中国的妄想是破灭了，因而进行谈和诱降，把汪精卫拉过去。我国抗战到了深入开展游击战打击、消耗敌人的新阶段。今天新阶段的中心问题在敌占区，在中国东部的广大地区，也包括浙江省。华东地区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地区，是交通便利、土地肥沃、经济发达、文化程度高的富裕地区。只要我们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发动游击战争，就能在这里开创抗战的新局面。”

黄绍竑说：“周副部长，去年在忻口会战，我有幸见到你和八路军，我就觉得当年北伐军的精神是在八路军那里保持着，还得到了发扬光大。见到八路军每到一处，发动民众、团结民众，很有办法。确实把民众动员起来了。”

黄绍竑这番话是他的心里话，不是有意的客套话。因为山西会战时，蒋介石派他到山西担任二战区副司令长官，与阎锡山一同指挥作战。他从娘子关到雁门关看到的，与他在平型关附近目睹到的简直是两个世界。从娘子关到雁门关看到的是日军节节推进，国民党军步步败退，难民饥寒交迫，散兵到处流浪，伤病员无人收容，阎锡山的军政官员则忧心忡忡。而在平型关看到的八路军却充满信心、秩序井然、生气勃勃，还沿途救济难民，发动群众。相比之下，慨叹不已。当时，周恩来曾建议他不要把所有兵力都放在正面打阵地战，要派部队迂回到敌人后方去以游击战打击敌人。黄绍竑对周恩来的建议和打败日寇的信心，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连当时的阎锡山都称赞： “周先生的确是个大人才，国民党是没有这样的人才的。”正是基于对周恩来和八路军的这种好感，特别是对八路军靠劣势装备在平型关打了胜仗十分佩服，黄绍竑当时曾指示他的兵站副监卢佐按八路军的要求给予弹药补充。为此，他曾受到蒋介石的严厉批评：“你怎么能随便批准给八路军弹药补充？发多少这里面有政治问题。你自去山西作战回来，逢人就说八路军纪律好，长于打游击战，共产党如何动员民众、团结民众、军民配合的好话。说你闲话的人多了，你要注意。”

回想起过去这些事情，黄绍竑对周恩来说：“我觉得国民党那一套不行了。从山西来到浙江后，我学着你们的样子，亲自到各县去发动群众，把那些在校的或由上海、杭州各地退回来的青年都组织起来，后来连沦陷区都组织了政治工作队。你这次来，正好给予指教。上个月跟你在江西境内分手后，我回来作了些准备，通知在天目山这里召开沦陷区政治工作会议。想借你的东风——”

周恩来笑了：“季宽先生是有心人呵。”

黄绍竑说：“你难得来一次，请你对沦陷区政治工作会议作一次训话。政工队的青年们已从报纸上得知你到浙江来了，都很兴奋，都想见你一面。政工队中也有些是共产党员，那些青年真是可敬可爱，不但刻苦耐劳，而且勇敢牺牲。”

周恩来答应了：“他们都是从沦陷区来的么？那好，我跟他们见见面。” 接着两人又谈到了国共合作，坚持抗战，在浙江开创抗战新局面的问题。当黄绍竑提出，要求中共方面参加地方工作的人员，只能在工作岗位上

努力，不可发展组织，也不要在国民党后方地区发展武装组织时，周恩来明确地回答：“请你放心。我可以告诉你新四军发展方向的三个原则：哪个地方空虚，我们就向哪个地方发展；哪个地方危险，我们就到哪个地方去创造新的活动地区；哪个地方只有日、伪军，友党友军没有去活动，我们就向哪里发展。”这也算是两人达成的口头协议吧。

黄绍竑听后感触很深，钦佩不已。

第二天一大早，黄绍竑便把头天晚上填写的抒发卧薪尝胆、为抗战尽力感慨万端的《满江红》词稿送给周恩来指教，并说：“昨日听周先生一番话，顿生感慨，愿像周先生一样，为抗战多尽点力。”

周恩来仰身而笑，说：“怪不得你这里没有摩擦！我是来对了。”

周恩来早饭后，先给沦陷区政治工作队的青年们作了演讲，然后和黄绍竑一起视察了钱塘江南岸的抗敌防线。之后，黄绍竑回了金华，而周恩来则去绍兴老家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