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造主义运动。它的起源完全在经济运动之外:道德和信仰的影响。博爱的工厂主。戴维·戴尔建立新拉纳克村(1784 年):为改善工人和学徒的状况而努力。罗伯特·欧文改革并继续戴尔的事业:他的社会主义是从老板的博爱中发展而来的。

人道主义观念的发展,是一个和本书所研究的主题十分不同的论题。但是,那些指导一个时代的物质生活、道德生活、精神生活的伟大运动,无论其性质和起源如何不同,在某种程度上总是相互混合在一起的,或者至少是互相接触、互相汇合的,而且在它们的接触点上还相互产生影响。只须比较几个时日就足以令人想起近代大工业的创始人是生活在怎样的事变之中和怎样的环境之中。——当哈格里夫斯和海斯发明纺纱机时,当瓦特掌握蒸汽中所蕴藏的无限力量时,让—雅克·卢梭正在伍顿—豪尔作大卫·休谟的客人。在阿克赖特以纱厂主资格在诺丁汉安家时和他死时之间(他死时十分富裕, 享有爵位,并遗给其继承人一份王侯般的家财),接连地爆发了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革命。在阿克赖特之前几个月死去的约翰·韦斯利,卫理公会的传教者,死时享年很高并富有善举,他的有力的说教也实现了一种伟大的不声不响的革命。

在英国,因哲学的争论和宗教的宣传而引起改革的思想同时表现在著作上和行动上。在理论领域内,这种思想的胆量是漫无止境的。潘恩成为平均主义民主派的辩护人。葛德文和斯彭斯甚至走到共产主义和无政府主义那里去。在实践方面,这种思想却限制自己的抱负并使抱负与英国社会的保守倾向相适合:首先是道德和感情,所以它和博爱相混同。霍华德为了改善囚犯的状况而作出慈善的努力,伯克用动人的演说来反对沃伦·哈斯丁斯的暴虐, 威尔伯福斯动议取消黑奴的买卖,这些事的发生年份,与最初那些工厂出现在中部和北部各郡的年份是相同的。同时成立了一些博爱协会,例如防止犯罪协会,改善贫民阶级状况协会;的确,这些协会与其说是从事于救济,倒不如说是从事于教育。它们的思想影响已经深入立法之中。这种影响由于取

消可恶的住所法,促进了公共救济制度变得更加合乎人道。在 1788 年通过的、保护那些低微的扫烟囱人免遭职业危险和主人虐待的那项法令中,这种影响是十分明显的。(112)这是做得很好的事,可以感动那些“易动感情的人”, 他们的感动和感情的吐露在十八世纪的后五十年中十分流行于英国和法国。工厂主中的优秀者受到了这种影响,那是无可怀疑的。他们之中有开明

的人和性格高超的人。有些人如博尔顿、韦奇伍德、威尔金森,在政治和宗教方面宣扬最豁达的见解。好多人隶属于异教派,特别是公谊会教徒派,其有力的清教徒教育在他们身上早已烙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当然,他们是他们阶级和他们时代的人;他们不知道那被人以动人的言词称为社会良心的谴责是什么;他们片刻也不怀疑他们对财富和指挥的权利。但是,在许许多多粗野而刻薄的暴发户中,由于自认为对于一般人、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工人负有慈善义务时就成为例外了。有时,他们甚至于理解一种特别的义务,完成这种义务就使他们的自尊和良心同样得到满足,这就是:主人对仆人的义务, 或者领主对属下的义务。我们已经看到博尔顿在索霍、韦奇伍德在伊特鲁里亚设立害病工人的救助基金,开办施诊所和学校。(113)1795 年的饥荒时,理查德·雷诺兹送给伦敦穷人一份两万镑的优美的赠品,他在科尔布鲁克戴尔照料自己的许多人员的福利并亲自领导“工人散步”。(114)显然,这是一些没有大价值的孤立行动。这些行动与其说表明其目的在于设法改善工人阶级的命运,倒不如说表明其创始人的诚意。但是,较有系统的努力已把它们作为起点了:罗伯特·欧文的社会主义是从戴维·戴尔的博爱中发展起来的。

戴维·戴尔是非国教徒,是独立派教徒中的严肃派成员,并且是非常热心的成员,他每个星期天都在格拉斯哥礼拜堂里说教。(115)此外,他是积极而能干的实业家,他创办了一个在全大不列颠中最重要的工业企业,并使之昌盛。他的信仰同他的实践精神一点也不冲突,他的慈善心肠往往和利益结合起来。1784 年,当他借助于阿克赖特(阿克赖特为那里的有利位置所动心, 看到新拉纳克将要变成苏格兰的曼彻斯特。)(116)在克莱德瀑布附近设立一个纱厂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找工人。那个地方,四周很少有人居住,那里农民比英格兰还要更加不服从工厂的纪律,顽固地不肯参加工厂工作。(117) 为了吸引他们,戴尔就打算在他的纱厂旁边建立一个模范村,村上的房屋是按照固定的图样建筑的,租金很低。打算成功了,相当多的人家(主要是来自苏格兰高地的穷苦地区的人家)来到新拉纳克安家了。同时,戴尔模仿别的工厂主向爱丁堡和格拉斯哥两地教区要了好几百个贫穷儿童来做学徒。1792 年,这个村子有两千居民。(118)居民们由于享受到好处,他们觉得主人的慷慨比主人的聪明更值得尊敬。他们不仅有廉价的住宅,而且通过一种默示的契约而获得固定的工作;工厂的一所房子被火烧了,在那里劳动的二百五十个工人在被迫停工期间继续领取他们的惯常工资。(119)关于学徒制度(在大多数纱厂里,学徒都劳累过度),更加值得颂扬。戴尔绝对禁止工头在晚上七点钟以后把他们留在车间里,他对他们的饮食和衣着都很关心,让他们住在宽敞而整洁的宿舍里,并且给与他们在邻近乡间作野外休息的时间。十个小学教员负责教育他们。宗教信仰在他们的教学里占着重要位置,那就更不待说了。新拉纳克的工厂虽然还不出名,但不久就被那些关心教育问题和救助问题的人所熟悉和参观了,戴尔得到一些也许过分的赞美证词,但他的创举的新颖和他的意图的高贵都证明这些赞美是正当的。(120)

可惜,他本人不住在新拉纳克:他忙于领导他的许多企业,只能每年从

格拉斯哥来到那里三、四次。(121)这对执行有效的监督以及真实地判断结果是不够的。1797 年,罗伯特·欧文以经理的资格来领导这个工厂,就比较切近地看到那些事物,但对他所看到的事情非常不满意。那些孩子虽比任何别处都要受到多得多的人道待遇,但仍被迫从事过多的劳动:他们自六岁起每天做十一小时半或十二小时的活;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的发育都受到影响。(122) 至于成年工人,是从乡村阶层中最不受人尊敬的、最不安定的分子中招来的, 他们的品德上缺点很多。欧文说:“大多数人很懒惰、不正直、惯于说谎和偷窃。”(123)欧文承担改造他们的时候,就打算继续戴尔的事业,不久就成为他的继承人。在他的同时代的人看来以及在他自己看来,他仍然只是一个博爱的工厂主。当他改组新拉纳克的学校时,当他把学校的操行和工作的记分制度推及到所有的人员时,或者,当他把生活必需品大批买进而按成本价格再出售时,(124)这并不是根据新的学说;他只不过在社会秩序中运用其与戴尔一样从宗教教育中得来的道德训条而已。但是,在他的博爱实验过程中, 一种思想在他的心中成长起来,将变为性格养成的学说,这就是他的整个体系的基础:人们不能对自己的邪恶和罪责负责,正如不能对自己的无知或贫困负责一样。他们是社会环境的产物,要使他们较为贤德、较为幸福,那就必须改变环境。(125)这里,我们看到了十八世纪的革命思想,卢梭的思想。我们正在接近理论结合实际和理论在实际中具体化的决定性时刻了。在欧文后来拟定更好的社会计划时,他是受到他合办的工厂的启示的,这个厂后来变为他自己的工厂了。那些用以给予新生人类作生活中心的工农业共同体就是理想化的新拉纳克,现实的新拉纳克虽被视为它的不完善的复制品,但却首先提供了原始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