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经济自由。棉纺工业的成长未受任何官方保护,不是真的:屡屡吁请国家干涉。犹豫不决的财政政策:粗棉布税事件(1784 年)。

棉纺工业不受制造规程和学徒条例的拘束:生产自由。

这条规律之所以显得不清楚,事实上是因为过多的外来因素使它变质了,并使它复杂化了。这里,我们的意思不仅指的是意外事件如收成的好坏。1783 年的媾和或 1793 年的战争,而且还指的是审慎采取的整个措施,如条例、税则、禁令,而这些措施比今天更加严密地把全国的经济生活包罗在它们的带有密密网眼的网中。棉纺工业本身,不管人们能够怎样说,并没有逃脱官方的保护和约束。它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这一个的好处,而有时又不得不同另一个作斗争。自从放任主义取得胜利时起,流行的说法是,这项在不几年内便成为英国最繁荣的工业完全归功于自由。(193)这是一种不能不带若干保留就加以接受的说法。首先必须避免把贪利思想所引起的税则问题与中世纪精神的法规问题混淆起来。

如果说英国棉纺工业是在外国竞争面前未受保护的条件下成长起来的, 那就太不确切了。因为那些使它几乎身受其害的禁令仍然对它有利。印花棉织品的输入,不管来源如何,仍被禁止。(194)人们不能想出更加完全的保护, 因为它保证生产者有对国内市场的真正的独占。禁今并未扩张到纱线和未染色的织品,东印度公司继续把某些外国商品例如那些因纤细出名的达卡细布输入英国。可是英国制造商们很快就对这种宽容提出抗议,因为他们希望得到保护。他们屡屡请求对所有来自外国的织品都征收进口税,最后终于获得所请。(195)而且,不仅国内市场是留给他们的,人们还采取若干措施来帮助他们夺得国外市场,如对于输出的每匹白棉布或细棉布都发奖金给他们。(196) 如果人们从技术观点考虑英国超过大陆各国二十五年或三十年的话,这种恩惠也许会被认为是多余的。

英国产品的优越已经到了这样程度,以致邻国只能通过严格禁止的政策来防御它的入侵。事实上,邻国从未采用这种政策。在法国革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两次大战造成欧洲和世界经济生活中莫大骚乱之前,舆论即使未倾向科布登和布赖特在下一世纪所理解的那样自由贸易,至少已倾向于那些根据互相让步而订立的通商条约或国际协定了。1786 年的法英条约是最有趣的例子。其结果之一是把法国市场开放给曼彻斯特和佩斯利的产品。真的,为了交换,法国制造的棉织品就第一次被准许进入英国了。(197)但是,这种互惠制度不会不对两个国家中那因技术进步而能以最低价格生产最多商品的制度有利。

人们会说这是自由竞争的结果。但是,英国工厂主们还不会用这新的信条来代替保护主义的旧传统。贸易自由,即使是有利的,仍被他们怀疑。发动反对纱线输出的运动证明了这种心情。人们看到某些纱厂主,例如威廉·拉德克利夫,不同意卖给外国买主。(198)1800 年和 1801 年在曼彻斯特举行的几次大会上,他们激烈地揭发“这种有害的做法有使英国棉织工业遭受破产的危险”。人们向商务部交涉了多次以期获得禁止或者至少严格限制这种有害的做法。(199)要阻止这些交涉的成功,必须有一些有威信的工业家如罗伯特·皮尔爵士等等有力的反对才行。(200)因此,纱线输出仍被准许。但另一些保护措施或被采用或被维持下去。一项禁止英国工人受雇于外国的法律还长期存在着:(201)对于棉纺工业则明确地重申它的各条款,并要求极其严格地加以实施。(202)至于新的机器,人们希望用严峻的立法来防止其输出。从1774 年起,有一项法律禁止输出“制造棉织品或棉麻织品的工具和用具”。

(203)1781 年,另一项法律把这项禁令推广到图样、模型和说明书。(204)显然, 我们离那象正统派经济学家所规定的贸易自由还很远,离商品和劳动力自然走向最大利润和最高工资所号召的那个地方去的这种完全流动性还很远。即使棉纺工业史能提供论据来支持放任主义,但也不是在这开端时期之中,在这时期,我们只能看到矛盾和半自觉的趋势间的斗争。但是,真正的矛盾是正在兴起的、已隐约感到的、新的需要:这些需要之所以会很快地成为必不可少,是因为它们面前不大有旧的习惯和传统的阻碍了。

事实是,英国政府对于这项新生的大工业并没有十分确定的政策。政府起初只认为它是一种新的财富,国家可以对它征收什一税。1784 年,皮特寻找财源来平衡预算时,想到增加棉织品的消费税。他了解这项繁荣的工业已经使用八万以上的工人,而且那里已经形成了许多巨富。按照他的意见,这项工业是能够负担附加税的。(205)人们决定征收这种税。(206)但是,人们能够马上估计出那同这项工业一道增长起来的势力的大小。于是响起了一片抱怨声:兰开夏的白棉布和粗棉布制造商、格拉斯哥和佩斯利的细棉布制造商、织布工人、印花工人、染布工人等都向议会提出请愿书。(207)为了废除新税, 曼彻斯特组成了一个委员会。(208)委员会在有利害关系的地区中组织骚乱、派遣代表到政府和反对党那里去为自己案件辩护。下议院举行一次辩论:福克斯和谢里登发言支持工厂主。皮特在有名无实的反抗以后,就同意人们的请求。(209)代表们凯旋回到曼彻斯特,有两千人的仪仗队来迎接他们;仪仗队中有棉织工业的各行业的代表,拿着旗帜,旗上写有适合时宜的口号:“愿商业永远繁荣!自由得到恢复!不受阻碍的工业万岁。”(210)

难道这真是有关自由的问题吗?为了抗议征收过重的税,工业家们无须援用任何别的原则,而只须援用一切时代中和各种政治制度下人们所理解的那种利己的原则就够了。(211)那对事件的意义可能造成误解的东西,就是辉格党的干预。它第一次自称为大工业的保护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大工业的同盟者。然而,这种同盟,虽在政治力量对比上应有那样的重要作用,但还不是决定性的。托利党政府在北部工厂主中有许多拥护者:罗伯特·皮尔爵士是威廉·皮特的赞赏者之一和私人朋友。

可是起初,大工业史同经济自由史在某一领域中是混淆不分的,这个领域就是生产领域。制造规程、同业公会章程、甚至国家法律如 1563 年的学徒法,(212)始终是特殊措施,它们的规定仅仅适用于明文指定的一个或几个行业。任何新工业,由于其本身是新事物,所以处在它们的控制之外,除非它也变成特别法规的对象,它就可以完全自由地发展。对于棉纺工业来说,情形就是这样。我们知道,它起初被看作是一种外国工业,它经过何等艰难才在英国站住脚。当它的存在被承认并被许可的时候,旧工业法虽未完全丧失信誉,至少也十分削弱了。在毛纺工业方面,旧工业法好容易才能坚持对抗走私,增订惩罚制度以及在制造商间组成互相侦察制度,但都是徒劳的。(213) 网眼徒然加密了,捉拿不住的水流继续从各方面穿过网眼。亚当·斯密在其他许多问题上高出公论很远,但在这一点上只是自发运动的解释者。(214) 保持旧法规是不容易的;制定新法规又不可能。因此,棉纺工业从其出生时起就免除了那种压在其姐姐身上的沉重束缚。没有有关织品的长度、宽度和品质的规定,也没有强迫或禁止使用某种制造方法的规定。除了竞争和个人利害的控制,没有别的控制。因此,使用机器、大胆经营,以及产品的多样化能够很快得到推广。关于劳动力,也是同样的自由:行会及其悠久的传统,

学徒制及其严格的规则,这一切在棉纺工业中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在下面会看到,在招雇工厂的工人时,产生了怎样的便利,以及什么样的流弊是其后果。(215)

这种国内自由是大工业不能缺少的唯一的自由。它一被剥夺了这种自由,它就停止活动了,可是活动是它的基本法则:首先是变革上的活动,技术进步是这种活动的不可抗拒的原动力;其次是扩张上的活动,这种活动是通过生产的增加和市场的扩大表现出来的。这种变革和扩张虽然彼此连在一起,但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现象;而且,虽然它们能够互为因果,但扩张在理论上是从变革派生出来的。同样,经济自由也具有两个不同的形式:生产自由和交易自由。没有生产自由,大工业就不可能存在,对大工业所加的正当限制决不是对其基本需要表示疑问。交易自由发展较晚且较不确定。虽然这是从产业革命中产生出来的新世界的特征之一,但无论如何也不是那些首先表现出来的特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