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

都说瑞雪兆丰年。东京这场雪，铺天盖地，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东西合璧的日本帝都东京，银装素裹，街上、花圃里，栉次鳞比的屋顶上，到处铺满了一尺厚的积雪。抬头看天，彤云四合，寒风惨惨，东南天际，一团乌黑乌黑的浓云，如一条乌龙，迅速攀升，与漫天彤云底色交相辉映。预示着天公不罢休，雪还没下完。这是一场 50 年一遇的大雪。海军大将出身的日本内阁首相冈田启介，还是少年时代，见过这样的大雪。这决不是好兆头。

昨天晚上，也就是 1936 年 2 月 25 日晚，冈田首相为执政党在众院选举中获胜大宴宾客。宴会过后，首相一直忧心忡忡。宴会还未结束，首相接到陆军省转来的一份报告：有人告密说驻东京的日本陆军第一师团将在次日，也就是 2 月 26 日发动暴乱，刺杀首相及其他一些天皇顾问、元老和重臣。首相得报，赶紧匆匆结束宴会，以便腾出几个小时作些防范措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从滨口雄幸首相在 1930 年 11 月遇刺身亡以来，六年内已发生了六起谋刺首相和重臣的事件。当夜，首相府门窗临时加装了钢筋铁条护栅。府邸内安上了直通警视厅的报警器。一批警察宪兵也加派到首相府值班，以防不测。同样，其他一些重臣元老的私宅也采取了必要的防护措施。

2 月 25 日夜，首相虽然加服了安眠药，仍一夜不眠，在榻榻米上转辗反侧，思前想后。六起谋刺案，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轮流再现：1930 年 11 月刺杀滨口雄幸，1932 年 2 月刺杀井上准之助；1932 年3 月刺杀琢磨；1932 年 5 月刺杀犬养毅；1935 年 8 月刺杀永田铁山！都是血淋淋的结局！惊恐一夜，到天明时分，冈田才昏昏然有了睡意。正要入眠，街上忽然传来皮靴踏雪的“嚓嚓”声。几秒钟后，又传来警铃声。“他们终于来了！”冈田首相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时，冈田卧室的滑动门从外面推开。进来的是一个 61 岁的老头，他是首相的妹夫松尾。松尾身后还跟着两个负责警卫任务的警察。松尾进屋后，不由分说，硬拽着冈田走出卧室，穿过走廊，走向一扇暗门，把冈田推进一间贮藏室，只说了一句：“呆在这里别动”，就反扣暗门，匆匆离去。

这时，首相府大院传来猛烈的砸门声，扭打声、骂声，以及几声清脆的枪响。跟着是死一样的寂静。冈田身穿睡衣，蜷缩在黑暗阴冷的贮藏室内，又冷又怕，想摸索着离开贮藏室。黑暗中撞翻了摆在地上的一堆酒瓶，跌了一跤，酒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冈田从地上爬起来，瑟瑟索索，浑身发软。这时，走廊上又传来吆喝声。冈田首相捱到一扇小窗户前，向院子望去，愈加胆战心惊。

小院里，松尾背靠屋墙，站在那里，老脸苍白。五、六个穿土黄军装、翻毛皮鞋的士兵，平端三八步枪，刺刀寒光闪闪，成半月形围住松尾。一个指挥官挥刀下令：“开火。”五、六杆枪噼噼啪啪，一齐发射，松尾手抚冒血的胸口，歪倒在台阶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指挥官犹不放手，又下令再射击。松尾又连中数弹，无声无息地翻倒在雪地里。血水在积雪中向四周扩散，很快染红了一大片积雪。指挥官从首相卧室取来冈田首相照片，跪在雪地上，扳过松尾尸身，与照片反复核对，非常肯定地下结论说：“死者正是冈田首相！”士兵发出了“万岁”呼声，

然后把死者尸体抬进首相卧室，平搁在一床薄薄的垫褥上。

叛乱士兵离去后，冈田战战兢兢地从储藏室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走廊上，首相府横七竖八，到处是尸体、血迹，狼藉斑斑。一个警卫被砍去右臂，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在旁边，另一警卫被刺刀捅死在座椅上。冈田来到卧室，看到为自己当替死鬼的松尾妹夫僵卧在垫褥上，已死去多时，禁不住老泪纵横，一头扑倒在尸体上。两个女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从松尾尸体上拉起冈田，一直拖到女仆卧室，把他强推进一个大壁橱里，用一堆脏衣服遮盖好，然后悄声告诉他：“外面到处是叛军，现在决不能露面。

当天晚上，一个日本宪兵曹长得到叛军允许后，越过叛军封锁线，进入首相府，为死去的警官们收尸。曹长无意中打开首相府女仆卧房的壁橱，发现冈田首相坐在壁橱里，浑身瑟索，面容惨白。先大吃一惊，继而明白过来，便安慰首相，一定设法救他出险。

第二天早晨，这位足智多谋的宪兵曹长，给冻了一天一夜的冈田，弄来一套黑西装，请他穿上。然后带他来到一辆停在首相府大院的小汽车前。恰在这时，开过来两辆黑色小汽车，车上下来十几个穿黑色葬礼服的官员，他们得到叛军允许，前来吊唁遇刺身亡的首相。正当吊唁者焚香致祭，叛军哨兵的注意力转向吊唁者时，宪兵曹长搀抚着戴一幅大口罩的冈田首相，登上预先准备好的小汽车，以运送紧急病人为由，越过叛军封锁线，扬长而去。

就在冈田脱险的同时，冈田的一个秘书怀着忠心，向首相府运去了一个特制的大棺材。松尾的尸体，被一床毛毯严密包裹，放进棺材由灵车运离首相府，前往首相私邸。灵车上摆着首相的黑框遗照，周围披着黑纱。送灵的人，戴着黑纱，面容哀戚，悲痛欲绝，在雪地里拉开长长的队伍。叛军岗哨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也不禁向故去的首相行礼致哀。他们不知道，李代桃僵的冈田首相，此时正在皇宫里与天皇商讨如何平息“二·二六”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