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艰难地生活

第一次登台就大获成功,使5岁的查理引以自豪。作为母亲,哈娜何尝不想好好地培养儿子呢?但这拉开卓别林“舞台生涯”的第一次大幕,却是他母亲舞台生涯的最后一次。生活就是这样无情。

回到伦敦,已经进入了冬季,哈娜的嗓音还不能恢复。寒冷使她无法登台,平时积攒起来的一点钱就只能流水似的花光。家境拮据起来,幼小的查理和雪尼再也吃不到甜美的茶点,上公园游玩也成了昔日的回忆,他们不得不一再搬家,哈娜带着雪尼和查理,一家三口那两年中住的房子,从三间到两间再到一间,最后不得不挤在一间狭小的屋顶阁楼里,家中一贫如洗。

哈娜除了表演没有其它特长,但多亏平时自己缝制过戏装,针线活也还拿得出手,这时她就租了一台缝纫机,起早贪黑地给人家缝缝补补,勉强维持生活。

但这也远远不够花,于是她把她的首饰和值钱的东西,也陆续出卖。她可以帮人家带孩子或找别的活干,但一箱子戏装绝不送进当铺。她顽强支撑着自己重返舞台的信念,期望有朝一日嗓子能恢复如初。她甚至为此而求助于上帝,信仰天主教,常去威斯敏斯特路教堂作礼拜。当巴哈的风琴乐曲悦耳地奏起来时,小查理看到了母亲眼中的虔诚的泪花。

很快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哈娜已经无力抚养两个孩子了,她不得不去找查理的父亲。

但是老查理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已经再婚,而且还有了一个儿子。他只承诺每月付给哈娜10先令的生活补贴,但这也不能按期付给。由于他无节制地酗酒而影响演出,戏院不能按期跟他订立演出合同。对哈娜来说这真是祸不单行。

有一天,当老查理又送来他的10先令时,还与哈娜聊了一会,当然他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查理的,老查理一说起儿子,就神采飞扬地说:“嘿,哈娜,你发现没有?我们的小查理是一个做演员的好材料。他极有悟性,双眼非常有神,如果尽早得到培养,他将来一定会在舞台上大放光芒!”

哈娜自然更有体会:“你说的很对,小查理从小就耳濡目染,经常在剧团表演给叔叔阿姨们看,5岁时还给我救过场,这个我比你了解的更深。”

即便在这样窘困无奈的日子里,哈娜仍然保持一个好母亲所能给孩子影响的东西。她将自己的衣服、鞋子改制好给孩子穿,身居贫民区而注意举止言行不受环境影响。她随时纠正孩子们的不雅语言和错误语法,把阴暗的屋子收拾干净,省出几个钱为孩子们买滑稽连环画。

她知道自己的嗓子恢复无望,更以行家的眼光看出小查理和雪尼的艺术天赋,她决心要把两个儿子这种天赋发掘出来。

她常常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饿着肚子,却以惊人的潇洒灵活,为孩子们表演她拿手的轻歌舞剧。

给孩子们说戏的时候,哈娜同时绘声绘色地扮演戏中的几个角色,让小查理和雪尼理解。她甚至向两个小观众分析,当时伦敦著名的男女演员的艺术技巧和表演才能。

母亲的热情、乐观、幽默、艺术才华,以及对戏剧事业的热爱和追求,就这样渐渐渗透进查理和雪尼的小小心田。

当雪尼上夜校的时候或在冬天的黄昏,哈娜就常常给小查理读《圣经》和解说那些故事,叙述基督如何爱怜穷人和小孩,如何体谅和宽容世人。

这一刻,小查理被感动得流下了泪珠,对母亲呜咽着说:“他是多么富有人情味呀。”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哈娜那一箱子戏装早已送进当铺。她又患上了偏头痛,可是没钱治病,只好用绷带敷上茶叶把眼睛蒙上,借以减轻痛苦。租来的分期付款的缝纫机因到期付不出租金,又被人家搬回去了。

小查理和雪尼从这时就很懂事了,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力来帮助妈妈。他们经常到小酒馆门口去卖唱、跳舞。雪尼趁着课间休息去卖报,但这根本于事无补。

全家人只得去肯宁顿路救济贫民的施粥所,靠救济汤来活命。雪尼经常穿着哈娜用演出服拼改的衣服到施粥场去领救济汤,这是一家人一天中仅有的一顿饭。

在苦难中长大的小哥俩,生活的锻炼使他们格外的机智和伶俐。星期天,邻居们常常观看兄弟俩的歌舞表演,并高兴地把他们抱上椅子抬起来,赞扬他们的精彩演技。

有时好心的邻居也偷偷在他们的衣服里塞上几个钱,帮助他们度过一时的困难。这些都使生活在赤贫境地的两个孩子,从心底体会到普通穷人的真情和朴实。

失业和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了多病的哈娜,她万般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决定:一家三口人进贫民习艺所。

就这样,1895年夏季小查理和雪尼随母亲走进了兰贝斯贫民习艺所。随着铁栅栏大门的关合,一家三口分开了。孩子住进儿童收容部,母亲则住进妇女收容部。

两处分开不远,却都各有院墙,封闭式管理,制度严格。每个进去的人,都要脱下自己的衣裤用蒸汽消毒,穿上贫民习艺所那既不像囚服又不是住院病服的衣服,孩子们一律剪成短发。家人会面只能在探望室,每周只能探望一次。

第一个探望日。三人一见面都悲伤地流下眼泪。6岁多的小查理深切感受到这种近在咫尺却活生生地分开的痛苦。

当黄昏来临的时候,20个小班的孩子穿着睡衣,跪在宿舍中间的地板上。这其中一个瘦弱羞怯的6岁的小男孩,就是小查理。他苦闷地跟着小伙伴们,声腔音调高低不谐地唱着《普天颂赞》中第383首赞美上帝的歌曲:

夕阳西沉,求主与我同居;

黑暗渐深,求主与我同居;

求助无门,安慰也无求处;

常助孤苦之神,与我同居。

3周之后,查理和雪尼又被转到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那是伦敦当局出于人道和责任,专门为生活无着的贫民、孤儿办的学校。

进去的孩子要经过体格、智力检查与试读,然后进入学校本部。孩子们生活上被照顾得不错,但校规比兰贝斯区习艺所更严。学文化、体操,还要受军训,小查理就是在这里由老师教会写自己姓名的。

然而在那里,如果触犯了校规和有了过失,那就惨了,必须在星期五早晨去健身房,在列队而立的300人面前被体罚。轻则藤条重则木板,打的是屁股,少则三下多则六下,挨罚的孩子轻则哭喊重则晕倒。执行惩罚的是一个退役的粗壮的海军大尉,他喜欢慢条斯理的高举藤条,然后迅速地抽下去,这使孩子们十分恐怖,而大尉却从中寻找乐趣。

有一周,轮到雪尼在厨房劳动打杂。小查理有时吃完饭离开餐厅时就去看哥哥,雪尼就偷偷拿一个夹着黄油的面包卷塞给弟弟,小查理就把它藏在衣服里带出去享受。

星期四那天,小查理正和伙伴们在运动场上游戏,可怕的喇叭吹响了,孩子们马上停下来列队站好。海军大尉像往常一样在扩音器前,慢条斯理地宣布星期五应当受罚的孩子的姓名。

当小查理听到是“查尔斯·卓别林”时,顿时被吓傻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是面包卷事发,那吃藤条的应该是雪尼呀。

第二天,孩子们在健身房排列整齐,板着脸的校长审问小查理:“查尔斯·卓别林,有人告你在厕所玩火,你怎么解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当时那几个孩子在厕所中烧纸片时,查理只是进去小便,不知是哪个坏小子恶人先告状,找他作替罪羊。

校长继续审问:“查尔斯·卓别林你有没有罪?”

才7岁的小查理一紧张,竟脱口而出:“我有罪!”

于是,他被绑了脚,脸朝下横放在长桌上,由人按着,另一人从他裤子里扯出他的衬衫罩住他的脑袋。海军大尉神气活现地使用了他的特权,疼痛和耻辱使小查理几乎停止呼吸,屁股上赫然留下三条粉红色伤痕。站在队列中的雪尼,眼见弟弟受罚,难过得哭出声来。

小查理却始终一声不吭,虽然不能走路被抬到垫子上趴着,但他觉得自己胜利了,苦难与挫折使这个7岁的孩子变得坚强了。

不久以后,查理不得不与哥哥分开。当时贫民习艺所、贫民孤儿学校的男孩年满11岁,即可由本人选择将来参加海军或陆军。如果想当海军,他就能派到一艘训练船上去作见习水手。雪尼当时一心要当海员,这也许还包含了受海军大尉鞭打弟弟的刺激的缘故。因此,他毅然离开了汉威尔贫民孤儿学校,走上了海军训练船。

雪尼走后,又一件倒霉事落到查理头上。那段时间学校流行“金钱癣”病,沾染上的孩子,就被剃成光头,上面涂满碘酒,小查理觉得那样子怪异而恶心。

偏偏有一次,一个保姆拨开查理脑袋上的头发,就发现了金钱癣。这回查理忍不住大哭起来,因为他原本是一个整洁干净、受过良好教养熏陶的孩子啊。

这次医治用了几周才好,幸好母亲离开了贫民习艺所,等他好了,雪尼也训练完了,母亲把他接了出去。

但哈娜仍然难以找到工作,没过多久,他们母子只得重回贫民习艺所,小哥俩转到另一间孤儿学校。

他们在那儿比汉威尔学校更惨。有一天,雪尼正在运动场上比赛足球,突然有两个保姆叫他到场外,悄悄告诉说他妈妈精神失常,已被送进疯人院。

雪尼心中大惊,但怕别的孩子知道,就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去踢球。等比赛完了,他独自躲到一个角落里大哭,哭完了再去告诉了弟弟。

查理听了先是不信,继而感到绝望,怎么可能呢?他问自己,妈妈怎么会疯呢?他的妈妈曾是一个优秀的喜剧演员,那样爽朗坚强、无忧无虑,还那么年轻,怎么会一下子就疯了呢?

查理这次没哭,也许是这两年眼泪已经流了不少,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变故。他只感到绝望,恍恍惚惚觉得母亲是不是要有意丧失理智、抛弃他们兄弟俩呢?他仿佛看到母亲消瘦犯愁的脸上,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茫然无奈地盯着他而渐渐远去。

一周之后,事情证实了,法院裁决由老查理负责抚养两个孩子。校方派车把兄弟俩送到了肯宁顿路287号,老卓别林先生和他的第二个妻子露易丝就住在那里。

其实,老卓别林先生除了酗酒这个毛病,对孩子还是相当慈爱的。而露易丝这个高大漂亮却愁容满面的女人,则忧郁而烦躁。她已经有一个孩子,家里却又突然多了两张嘴吃饭,平白给她增加了负担和劳累,她的脾气变得更加忧郁暴躁。

而且露易丝也有酗酒的毛病,她常常喝酒和咒骂雪尼,使查理觉得异常的恐怖,整天战战兢兢,觉得这漫长、悲哀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哥俩被送进肯宁顿学校读书,7岁的查理开始接受正规教育。他十分懂事,一放学就回家帮助干活跑腿,周末下午拖地板、洗餐具。

在一个周六中午,查理放学回去,家中空无一人。原来父亲和露易丝吵架了,两人都跑出去了,而雪尼放了学也没回来。

查理肚子里空空的,他看了看,菜橱里空无一物,那空空洞洞的屋子显得那么冷酷和可怕,他不敢继续呆下去了,只好到附近的街上去寻找一点热闹。

他孤单单地走出去,像安徒生童话中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饥肠辘辘地在肯宁顿路上徘徊。菜馆、酒店的橱窗里,烤牛排、烤猪排冒着热气,肉汁卤的土豆金黄诱人。

傍晚,街头艺人吹响了大箫,拉起了手风琴,《金银花和蜜蜂》的乐曲,在广场上空悠扬回旋。小查理沉醉在这富有情感的音乐里,艺术的独特魅力使他忘了饥饿和孤独。

可是夜已深沉,人们都回家了,艺人们也不见了,查理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孤零零地往回走。

忽然,在家门口,他看见一个人歪歪斜斜地沿着花园小路朝房子跟前走来,还不时地向前倾去,好像随时会倒下来。原来露易丝又喝醉了。

查理吓得蹑手蹑脚要上楼去睡觉,可这时,露易丝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楼梯口。她大声咒骂着不让查理进门:“臭小子呆在这儿干嘛?这儿又不是你的家!”

小查理一下呆住了。

“你们今天不许睡在这里。我已经被你们闹够了,给我滚!你和你哥哥都滚出去,让你的父亲去管你们!”

卓别林先生同样喝醉了,这使他大为光火,一失手打晕了露易丝。

小查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冲下楼,转身跑出了大门。

这种事不止一次。有一回她把查理、雪尼都关在门外,他俩只得睡在一个守更人的炉子边,结果有邻居向“防止儿童受虐待委员会”投诉了露易丝。

过了些日子,老卓别林去各地巡回演出时,露易丝忽然收到了一封通知,说查理的母亲恢复了正常,她从疯人院出来了。

又过了两天,房东太太来告诉雪尼和查理,说有一位夫人在大门口,正等着他们兄弟俩。两个人一时都愣住了,紧接着,他们连蹦带跳地跑下楼。果然是妈妈!

“妈妈!妈妈!”他们一下子扑到了妈妈怀里,三个人兴奋地抱在了一起。母亲满面笑容,仍旧那么美丽,仿佛从来就没有病过。

哈娜把两个儿子接了回去。虽然住在一个腌菜场旁边,每天闻酸味,但团聚的幸福生活,使他们觉得那股味儿似乎并不太难闻。

尽管日子过得还是很清苦,但是能和母亲在一起,查理和雪尼就觉得非常快乐。母亲具有非凡的表演才能,在寒冷潮湿的天气,一家人待在家中,哈娜会给两个孩子讲一个笑话,或是跳一段优美的舞蹈。

这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归于平静,没有太大的艰难困苦。卓别林先生所在的戏院生意正常些了,他也能准时支付他应付的10先令。查理、雪尼继续去肯宁顿学校念书,哈娜重新租回缝纫机干活,有空就教查理唱歌跳舞,鼓励他参加学校的演出。

学校的生活为查理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在那里学习了文学、语法、历史、诗歌和科学,知识丰富了他的人生,开阔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