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歧视：少年的深渊

“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个学校，恨这里所有的人！”真想不到，一提及学校与师生，柯艾便深怀恐惧和怨恨，控诉的话语滔滔不绝。

请听柯艾的倾诉：

在我上小学以前，我也和别的孩子一样，很渴望去上学，去了解那个新的世界。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上学不久，因弱视落下一个月的课，成绩跟不上，我在班里成了受歧视的对象。放学路上，有时会突然围上一群同学，他们有的抢我书包，有的揪我头发，其他孩子就一边往我身上扔土，一边叫喊着：“傻子，快打傻子喽！”冬天，下着雪，我的帽子却让别的孩子抢走，甩着玩去了，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悄悄地哭。难道就是因为我不合群儿吗？难道就因为我的性格与别人不同吗？我不明白这些同样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为什么竞如此狠心。那时，家长常常问我：“你为何不告诉老师呢？”老师会理我吗？那不是我的老师， 是那些“好学生”的老师，是那些受宠学生的老师，而我呢，在老师眼里不过是一个头脑迟钝的傻孩子罢了。

我至今也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

那天，我们全体二年级学生都要挨个去校长室考朗读。为了能得个好成绩，我早已把选中的课文练得滚瓜烂熟。终于轮到我了，一定要读好啊，我

对这次口试充满信心。走进校长室，只见桌旁坐着大队辅导员李老师和张校长，我心不禁一沉。我很怕李老师，她是认识我的，记得一次她检查早读， 曾因为我忘记戴红领巾和没回答出她的提问，当着全体同学的面挖苦过我。这次，我可不能再让她说我呀！李老师看了看我，问道：“你是××吧？” 我点了点头，开始翻书，却听见李老师在张校长耳边小声说：“这孩子有点傻，可能脑子有问题。”我一下子呆住了，望着书上的课文，那却模模糊糊看不清。只听校长问：“还愣着干吗？怎么还不读？”我这才哆哆嗦嗦地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读起来。课文变得好长啊，我怎么也读不流利了，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读下来。读完，我不等校长说话就拉开屋门，跑出了校长室。

体育课，老师让大家围成圈做游戏，我很兴奋。但班长点了点人数报告说：“老师，多出一个人。”老师也点了点人数，最后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说：“你出去，自己一边玩去吧，游戏你不用做了，要不人太多！”我只好退到一旁，只听身后有人说：“哼，傻里巴叽的！”我咬住嘴唇，没有抬头， 走到一边用树枝在地上拼命地写着：“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没有人理我，我一个人更好，我最喜欢一个人呆着了。我会编许多的故事给自己听，我喜欢低着头走路，喜欢看地上的小草、小虫和石子⋯⋯它们多好啊，不会挨骂，不用去讨厌的学校。我摸着路旁砖墙上的每一块砖，它们也有什么说不出的苦吗？有人说，人死了是可以转世的，那么我下辈子就愿做一棵小草、一粒石子、一块砖。或者，如果幸运的话，就让我变作一条小小的河流吧，这样，也许我会快活，也许我会唱歌⋯⋯

说起唱歌，我多想参加那次“红五月歌咏比赛”呀，我也爱唱歌的，而且唱得满不错，唱歌考试时，我还得了 5 分呢。何况，这次是全班的集体合唱，也就是说大家都能上台唱歌。我这样想着，高兴极了，上学的路上嘴里都哼着歌。然而当全班同学集体排练时，音乐老师却对我宣布让我提前放学回家，我愣住了：“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排练？”老师看着我皱了皱眉说：“这次合唱没有你。”“为什么呀？”我鼓起勇气大声问道，“老师， 我唱歌得 5 分的。”老师有些不耐烦了：“这是你们班的安排，不是谁说上就可以上的。你不要在这儿耽误同学们排练的时间了！”第二天，我去找了文艺委员小敏，那是一个骄傲的女孩子，老师非常喜欢她。她看了看我，高傲地仰起脖子说：“这是我们班干部和老师一起做的决定，你上了会给班里丢分的，你的脑子简直就是迟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多想让老师和同学喜欢我呀！

新年联欢会，我给老师和同学带了糖果。它们只是普通的水果糖，但却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在这些糖中，有一块糖和其它糖的颜色都不一样，它最鲜艳、最漂亮，这是给老师的。捧着它，我几乎都可以看到老师的笑脸了！ 但是，那天放了学，当我回到妈妈身边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捧出了那袋糖。还是那袋糖，一颗不少。是的，我把糖带到了联欢会上，然而，他们不要，甚至有人嘲笑地把它扔在地上：“谁要你的破烂儿糖，不吃弱智的东西！”我轻轻把糖捡起来，重新放回口袋里，没有再继续把剩下的糖发下去，没有勇气，也不肯再受气！至于那颗给老师的糖， 也“理所当然”地被退了回来，那小小的糖啊，就像一支轻飘飘的羽毛，它毫无分量。

我恨这个世界，恨这个学校，恨这里所有的人！我开始了报复。

上着课，代课的大队辅导员李老师看见我又把头低下去了，她大声说： “××，抬起头看黑板！本来脑瓜就不灵，还老走神！”我慢慢抬起头轻蔑地看了看她，又把眼睛移向了窗外。“你⋯⋯”李老师气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又一次上课，教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生的铅笔盒里有只粘乎乎的大毛毛虫，正缓缓地向外爬。接着，又有两个女生也在自己的铅笔盒内发现了毛毛虫，也吓得叫起来，教室里立刻乱了套，只有我仍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本正经地看书，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暗暗发笑：那正是我的杰作！

三年级唯一一次选举优秀班，来了个集体投票方式，当然是哪个班的就投哪个班的票，我们班比别的班多一人，票当然应该多，他们都以为胜利在望，哪知我当众投了弃权票。结果，我们班没当选，他们都气坏了，我却早躲了起来。哼，我说过我要报复的！这个世界没有人喜欢我，我也没有必要去爱别人！小敏她们几个女生打了我，用土把我的衣服弄得那么脏，却反告诉老师说我打了她们。为什么老师要听她们的话，而不肯听我解释一下呢？

⋯⋯

讲到这里，柯艾没有流泪，脸色却苍白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恨恨地说：“反正我也不在乎了，我是傻子、弱智、疯子，我是坏人！”

校园歧视像一张网，紧紧罩住了拼命挣扎的柯艾，使她在劫难逃。她由愤怒到恐惧，由恐惧到绝望，由绝望到麻木，幼小的心灵渐渐凝结成一座冰山。既然这张网摧毁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它就是罪恶之网。那么，是谁编织了这张网呢？也许，编织者们会沉默不语，或纷纷为自己辩护，说自己如何无辜如何正确甚至如何好心等等。是的，罪恶之网的编织过程往往没有罪恶感，而这不正是最大的不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