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裂与割据,推进舞蹈交融

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被西晋王朝短暂统一之后,接着又陷入东晋与十六国、南朝与北朝的对峙局面。分裂割据、连年战乱 300 多年。这一时期,舞蹈的发展主要贯穿在《清商乐》发展脉络和“女乐”舞蹈活动线索之中。这两方面的发展情况,无不体现着这一特定时期乐舞文化的交流融合。同时,也反映了这一时期统治阶级对舞蹈的奢侈追求和纵情享乐。

《清商乐》是魏、晋、南北朝俗乐舞的总称。《清商乐》最早是曹魏时期统治阶层喜爱的女乐歌舞,属于专业性质的表演性乐舞。当时设置女乐机构“清商署”,专门管理编排这类乐舞。曹氏三祖(曹操、曹丕、曹睿)都曾写过清商曲辞。《清商乐》有乐曲、歌曲和舞曲。西晋灭吴,统一三国后, 仍保留了清商署女乐机构。西晋武帝酷爱《清商乐》,《清商乐》在宫廷中

一直发展着。西晋统一,只持续近 10 年,又陷于混战局面。此时,《清商乐》一部分散失在民间,一部分随东晋政权南迁,传入江南地区。江南长江流域地区的民间歌舞“江南吴歌”和“荆楚西曲”与《清商乐》相互融合,使《清商乐》和江南地方民间歌舞都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江南民间歌舞丰富了《清商乐》内容,《清商乐》既包括原来的中原旧曲及汉魏杂舞,又新添了“江南新声”等。北魏统一北方十六国后,南进到淮汉地区,得到中原旧曲和江南“吴歌”“西曲”等,于是,北朝也有了《清商乐》。《清商乐》是统治阶级贵族阶层专门享乐的女乐歌舞,被统治阶级所维持蓄养。伴随曹魏时期经晋代,直至南北朝,在这一分裂割据和相对统一的历史进程中,《清商乐》代代流传。直至唐代,还仍然是保留节目。

《清商乐》包含了不少舞蹈,有《巾舞》《拂舞》《鞞舞》《铎舞》《巴渝舞》《白鸠舞》《前溪舞》《明君舞》《翳乐》《公莫舞》《白鸠舞》《神弦歌》等。既有前代留下来的舞蹈,又有新的作品。有不少舞蹈是当时的上乘之作。

《白纻舞》是这一时期最著名的舞蹈。从晋到唐流传数百年。各代诗人都留下不少赞美《白纻舞》的诗篇,对乐声舞态皆有生动细致描绘。这个舞蹈常在宫廷夜宴中表演,布景和服饰方面都极尽奢华。舞人穿轻罗雾縠般的洁白舞衣,长宽舞袖,身佩玉缨瑶珰,脚踏珠靴,腰系翠带,舞尽艳姿,容似娥婉。舞袖技巧和轻盈步态以及眉目神情的运用,成为《白纻舞》的特征。晋和南朝时期,此舞不仅娱人,也用于祭祀娱神。从晋代《白纻舞歌词》所记载,可知《白纻舞》早期带有朴素清新的民间歌舞风貌。南朝梁以后,《白纻舞》在宫廷贵族夜宴中,日趋绮靡妖艳。

这一时期具有代表性的舞蹈还有:以“昭君出塞”故事为内容的《明君舞》;江南民间风格舞蹈《前溪舞》;表现“鸿门宴”故事内容的舞蹈《公莫舞》;以鸟羽为道具的舞蹈《翳乐》;执道具的舞蹈《拂舞》等。

自从阶级社会以来,统治阶级依仗权势,纵情享乐之风炽盛不衰。统治阶级享乐之风的产物“女乐”歌舞,由此一直持续发展。在这一阶段,曹魏时期的以歌舞娱尸的“铜雀伎”歌舞,就是典型例子。曹操生前喜爱歌舞, 筑铜雀台,集歌舞艺人于铜雀台上表演。曹操死前立遗嘱,要求在他死后, 每月十五在陵墓前为他表演“铜雀伎”歌舞。魏明帝曹睿时,宫中集歌舞伎乐上千人。晋武帝司马炎灭吴国后,收纳吴国宫女数千人,后宫嫔妃宫女乐伎近万人。晋武帝时,荆州刺史石崇,家中养女数千人。石崇令其家伎佩金戴玉,互相挽着衣袖绕堂上楹柱而舞,昼夜不断,连绵相接,称为《恒舞》。石崇家有舞伎绿珠,是当时著名舞人,擅长表演《明君舞》。十六国时期, 后赵石虎,家有数百个女伎,常昼夜荒淫歌舞。北魏时宣武帝曾严立制度, 节制放荡,但很难收效。当时高阳王元雍“出则鸣驺御道,文物成行,铙吹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宵尽日”。高阳王元雍家有美姬,能歌善舞,一个擅长《渌水歌》,一个善舞《火凤凰》。偏安江南的王室富豪中,东晋车輢将军沈充,家有精于舞蹈的女伎。外戚太尉庾亮,家有大型舞伎队伍。南朝刘宋的前废帝(刘子业)“游华林园竹林堂, 使妇人倮身相逐”。南朝齐武帝时,“后宫万余人”。梁武帝官员羊侃,府中“姬妾侍列,穷极奢靡⋯⋯”,蓄养的舞人张净琬,细腰轻盈,能作掌上舞。舞人孙荆玉,能表演反身贴地衔玉簪的高难动作。上述事实,充分反映了统治阶级对歌舞的声色追求,在不断分裂战乱的历史现实中,极趋颓废。

在这一时期,由于长期分裂割据,迁徙流动,各族人民大量涌入中原地区,民族间的乐舞文化交流频繁。承汉代张骞出使西域以来,“胡乐”“胡舞”不断传入中原。曹魏时,“胡舞”“胡乐”已经渗透在汉族生活中,当时曹植就会跳胡舞《五■锻》。西晋丧乱时,凉州(今甘肃地区)是当时北方唯一安全的地方,关中人士逃往避难,散失的《清商乐》等汉魏乐舞也随之带入。十六国时,前秦大将吕光平定西域,得到《龟兹乐》(今新疆库车以南地区),后又战领凉州,这一期间,《龟兹乐》同传入凉州的汉魏乐舞相结合,形成新的乐舞《西凉乐》,这是中外乐舞文化交流的成果。东晋张重华占据凉州,得到《天竺乐》。北魏灭北燕(汉人冯跋所建立的政权)时, 得到《高丽乐》(今朝鲜)。北魏太武帝通西域时,得到《安国乐》(中亚细亚古国,今乌兹别克共和国布哈拉一带)和《疏勒乐》(今新疆喀什等地)。北魏时,当时的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陁等国,与北魏之间,均有互遣使臣的往来,乐舞文化随之交流。北朝西魏时,与高昌地区相通,《高昌乐》(今新疆吐鲁番地区)传入中原。北周武帝娶突厥人阿史那为皇后,

《康国乐》(今新疆西北中亚撒马尔罕地区)随之传入中原地区,还带来了后世风靡一时的“胡旋舞”。北周统治者出身于鲜卑族,喜欢用鲜卑音乐。这一时期,各地区各民族的乐舞相互交融,为隋唐燕乐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对后世中国古代舞蹈的进一步发展,产生了较大影响。

南朝各代大多是汉族建立的政权,乐舞交流除了汉地范围,“胡乐”“胡舞”也流行起来。南朝(刘)宋时,有“西、伧、羌、胡诸杂舞”。南朝(萧) 齐时,“羌胡伎乐”盛行,在典礼仪式中多用羌胡乐舞。南朝陈后主对,特遣宫女到北方学习箫鼓等乐器演奏,称之为“代北”。南朝宫廷宴乐中,除了保留汉代散乐百戏等歌舞杂技外,“胡舞”“胡乐”也普遍使用。这说明, 各族乐舞交流,已涌入汉族政权的中心地带。在这一历史动荡分裂时期,乐舞文化的交流,不仅是在中原地区与西域之间,也在南朝与北朝政权地域之间,还在宫廷贵族阶层与民间地方之间全面展开。

南北朝时期,佛教思想深入人心。此时寺院、僧尼、信徒甚多,前所未有。当时北魏京都洛阳,寺院林立,寺内有精美伎乐。大斋时,“常设女乐, 歌声绕梁,舞袖徐转,丝管寥亮,谐妙入神⋯⋯”。宗教节日里,有大型佛像游行队伍,“舞狮杂技”“奇伎异服”“辟邪狮子”“吞刀吐火”。乐舞杂技成为宣传宗教、娱乐信众的工具。南朝各代帝王,也十分推崇佛教,广建佛寺,不惜金玉珠宝,不顾民困财竭。僧尼利用乐舞俳优宣扬教义。皇室贵族蓄养尼媪。佛事活动歌舞场面盛大。与此同时,巫舞也在宫廷和民间流传。史籍记载,晋朝女巫章丹和陈珠,在祭祀仪式中所跳巫舞,“轻步徊舞, 灵谈鬼笑,飞触挑盘,酬酢翩翩。”

这一时期,虽然分裂割据,王朝更递频繁。但每一王朝的宫廷雅乐体系, 依然保留。《清商乐》中,一部分乐舞被修入雅乐,《巴渝舞》《鞞舞》分别改为《昭武舞》《宣武舞》,修入雅乐中。每一代帝王都用文、武舞形式制定雅乐,用于典礼仪式。把制定雅乐舞看作是“定礼仪、训万邦”“咏德” “象事”光大祖业的“国之大事”。被修入雅乐中的歌舞,一般都失去原有的生动气象。

根植于战乱动荡,风雨飘摇的社会土壤,这一时期舞蹈的发展,总体上缺乏生动向上的气象。在当时的社会思潮和时代精神的影响下,人们情绪低落,及时行乐是为风尚。尽管有乐舞文化较大范围的交流融合,但很难再掀

起舞蹈繁荣兴旺的盛大局面。相反,舞蹈发展在这一时期,是趋向追求形式和细部的美感,注重舞蹈的精雕细琢。工于技巧,服饰华丽,舞风柔曼,缠绵婉转,是这一时期舞蹈的特点。这一时期,舞蹈虽不如汉代那样盛大繁荣, 但也不像汉代舞蹈那样,融于百戏之中或依赖道具的使用。而是脱离而出, 走向独立和表演性的舞蹈发展道路。这一时期舞蹈审美思想,多反映在关于舞蹈描述评论的诗赋之中。舞蹈审美取向是“任情恣意”无遮无掩地表达思想感情,否定儒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传统乐舞审美标准。

在这一时期,随着佛教思想的深入,佛教石窟寺大量开凿,出现了与佛教有关的乐舞形象和胡人乐舞形象(见图 4)。除了著名的敦煌、云岗、龙门、麦积山和克孜尔石窟外,在甘肃酒泉文殊山、玉门昌马诸和庆阳沟寺、河南浚县酸枣庙、陕西兴平茂陵等处,均有这一时期的乐舞文物资料。同时, 在江苏等地还出现了反映竹林七贤、羽人戏龙戏虎的乐舞形象。这一时期文物中的乐舞形象,突出反映了外来文化的影响和民族迁徙、交往、融合的历史现实。为研究探索这一时期舞蹈状况,提供了形象资料。

图 4 双飞天(北魏)山西大同云岗石刻

这一时期,虽然舞蹈没有太大的发展,但是,各族各地区乐舞文化的大交流大融合,已经酝酿着另一个舞蹈艺术发展的重要时刻的到来。乐舞文化的交流融合以及舞蹈独立化表演性的发展趋势,将使古代舞蹈发展走向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