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宫井洞

——韩国总统朴正熙之死危机四伏

南朝鲜实行军人独裁统治,自朴正熙上台以来,这种统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独裁统治,顾名思义,是指一切问题均由一人裁决,权力绝对集中于一个人身上。权力越集中,责任也就愈大,各种矛盾必然聚焦在独裁者一个人身上。为了巩固独裁统治,独裁者豢养了一批争权夺利之徒,其中大部分是军人,他们手中握有武器,为了各自的权力,不惜兵戎相见,火并争雄,直至向朴正熙动手。因而在朴正熙执政的几年中,军政内部动荡不安,多次发生刺杀朴正熙的活动。

1975 年 10 月 1 日,是南朝鲜的“国军日”,陆海空三军的首领们都想在这一天露一手,向朴正熙邀宠。军队从春到夏,冒酷暑、顶大风日夜操练。“国军日”的前两天,受阅的军队集中在汝矣岛的“五一六”广场等候朴正熙的检阅,以表现军队的“铁壁伟容”。万事俱备,只等朴正熙前来检阅。不料朴正熙临时变卦,原因是有人暗中密报陆军将领、“革命主体势力”的要员、检察院院长李周一联络咸镜南北道的军人,准备在朴正熙前来检阅时起事,将其杀死。李周一等人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凡与此事有牵连的无一不被清洗、镇压。

1976 年 6 月,朴正熙乘直升机前往前线视察。直升机掠过山岭,飞越江河,快到前线时,突然一阵密集的炮火劈头盖脸打将下来,两架直升机顿时被火团包围,栽到地面,朴正熙乘坐的这架居然冲出火网,安然无恙。原来朴正熙生性多疑,他在登机时临时改乘另一架飞机,让两架直升机在前面开路,当了炮灰。

由于刺杀朴正熙的事件屡屡发生,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1979 年 1 月19 日,朴对中央各官厅进行年初视察,竟对政府官员们逐一搜身,原因是有情报说这些人中有人企图暗杀他。

1979 年是朴正熙独裁统治达到顶峰的时期,也是南朝鲜各类社会矛盾全面暴露、激化的时期。

是年 4 月,在第二次能源危机的冲击下,南朝鲜破产的中小企业达 3000 多家,大批工人失业,国内发生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人民的生活受到严重威胁。 YH 贸易公司 200 多名女职工举行了反对解雇、保障生存权利的斗争。这次斗争成了反对朴正熙独裁统治的导火索。8 月初,反对党新民党总裁金泳三让 200 名示威的女职工搬进新民党总部四层大礼堂内,金泳三几次带领

该党国会议员和干部到现场进行鼓动。在新民党的支持下,示威女工于 8 月

11 日与前来镇压的军警发生冲突,新民党立即利用这一事件,掀起了更大规模的反对朴正熙的浪潮,南朝鲜政局剧烈动荡。朴正熙为镇压反对党,派出数百名军警包围国会,强行通过对金泳三的“惩戒动议案”,剥夺金泳三的议员资格。朴正熙的倒行逆施如火上浇油,新民党和民主统一党的 69 名议员集体向国会辞职,并公开提出要朴正熙废除“维新宪法”,废除总统终身制, 并警告说:“要下决心为和平移交政权铺平道路,否则将难免用不幸的方式移交政权。”这是对朴正熙独裁统治的公开宣战。

不仅如此,朴正熙还受到社会舆论的压力。朴在私生活方面声名狼藉。此前,朴的女招待怀着孩子倒在汉城的街头。据说女招待的弟弟发现自己的姐姐竟怀着朴正熙的孩子,认为是奇耻大辱,一怒之下,趁黑夜将其杀死, 暴尸街头,并发誓要手刃朴正熙,以雪心头之恨。有情报证实,女招待的弟弟正在汉城活动,并带有一支手枪,一度冒充空降伞兵,出现在青瓦台总统府附近。

南朝鲜内部的情况如此,国际的情况也十分不妙。朴正熙是山姆大叔扶植起来的人,随着朴羽翼的丰满和权力的膨胀,他越来越不把美国人放在眼里。美国人当然不能容忍朴正熙的作为,曾几次予以警告,朴却置若罔闻。1978 年,美国总统卡特到汉城与朴会谈,闹得不欢而散。嗣后,有情报说美国 CTA(中央情报局)韩国站站长布赖特四处活动,和军队中的将领私下密谈,又与反对党新民党的党魁金泳三以及在野人士金大中、尹谱善、咸锡宪等频频会面。朴正熙不是傻瓜,他当然知道美国人要干什么,他知道只要美国佬不满意,下一步便是换马。

10 月 17 日,美国国防部部长布朗给朴正熙带来了卡特总统的一封信, 信中警告朴必须停止“高压政策”,要维护人权。朴正熙也明白,美国人向他下最后通牒了。

萧墙生变

围着朴正熙屁股转的是几个握有重权的军人: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陆军总参谋长郑升和、总统府侍卫长车智澈等。独裁者都是权力欲极度膨胀的人,朴正熙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南朝鲜的权力中心,一切人事变动都随着朴的喜怒变化而变化。朴生性多疑,对谁也不相信,任何被人们认为和他关系密切、从而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人,总是被他不动声色地搞掉了。在他执政的 18 年里,换了 8 个总理、13 个内务部长、8 个中央情报部部长、10 个陆军总参谋长。有人说他撤换一个政府官员像换一双鞋子一样,这种说法一点也不过分。朴正熙的独裁统治经验是用没有什么基础的新人,来替换掉根深蒂固的老部下,当被提拔的人羽翼渐丰的时候,他的任期也就快结束了。因此,无论老的还是新的,在朴正熙的面前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就是朴正熙的统治术。他的目的是要当一个终身的总统,只要他还在呼吸, 就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他说“不”字,更绝对不许他人凌驾于自己之上。

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是朴正熙庆尚北道善山郡的同乡,又是陆军士官学校二期的同班同学。年满 54 岁的金载圭精明干练,他自军校毕业后大部以军职或文职的身份从事情报工作。他对情报有着警犬般的嗅觉,被人认为是南朝鲜搜集、分析情报的专家。金载圭从事情报工作后,始终追随着朴正熙, 破获了数不清的大小案件,使朴正熙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同时也获得了无数军中或政府中的高位。1973 年金载圭以中将军衔退役,1974 年入阁任建设部部长, 1976 年朴正熙任命其为中央情报部部长。

1979 年以来,南朝鲜局势严重动荡,处在朴正熙独裁统治中心的人也随着局势的变化在政治的漩涡中沉浮。

10 月中旬,南朝鲜反对朴正熙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深夜,中央情报部所在地宫井洞前停满了小汽车,一辆辆汽车像伏在地上的黑甲虫,几乎到处都埋伏着人,每一个黑暗的地方都暗藏枪口。尽管黑着灯,可是连一只耗子也休想进入宫井洞,如果说青瓦台总统府是南朝鲜的大脑,那么宫井洞则是南朝鲜的神经中枢、南朝鲜每天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动态,世界上的

风云变化,都通过各种途径及时、快速地反映到这里来。

中央情报部的小礼堂门前站着两个警卫,礼堂内是大屏幕的电视,电视机对面是稀稀落落的几只沙发。朴正熙坐在中间,两边分坐着金桂元和总统府秘书长。侍卫长车智澈屁股上像长了刺一样,一会儿看大屏幕上的录像, 一会儿看朴正熙的脸,一会儿又出去看看保卫情况,出出进进心神不定。

大屏幕上放映的是南朝鲜自 10 月中旬以来各大城市的学生、工人和市民反对朴正熙独裁统治的录像,片子是金载圭手下的人录制的。屏幕上出现了“1979 年 10 月 16 日”字样,釜山大学和东南亚大学 3000 多名学生涌向市中心的光复洞和东浦洞,举行游行示威,屏幕上的横幅在晃动,几千只手臂高举着,“独裁政权滚下台”、“废除维新宪法”、“停止对在野党的镇压” 的口号震耳欲聋。面对这种场面,朴正熙眉头紧蹙,双眼圆睁,两道扫帚眉倒竖,显然怒火满腔。金载圭看着屏幕,又悄悄瞟了朴正熙一眼,好像在说: “这种局面,你还有什么高招去收拾?”车智澈与朴似乎心有灵犀,看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站起来,恨不得把屏幕上举起的手臂全部用刀砍下来,然后又以严厉的目光扫视着金载圭的脸,好像在责问:“为什么保留这么多反朴正熙的镜头,让总统不开心?”

录像继续往下放。怒不可遏的反暴政队伍袭击了庆尚南道政府大厦、市政厅和执政的民主党党部⋯⋯车智澈再也忍不住了,他也想趁机在朴正熙面前露一手,便跳将起来,指着金载圭的鼻子指责:“你们情报部不可以开枪镇压吗?”

朴正熙一声不吭,任凭车智澈发作。论资历,车智澈无法和金载圭比, 当金载圭戴上将星的时候,车智澈不过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尉官,仗着朴正熙的青睐才飞黄腾达。金载圭几次想还击,但都克制住了。他想起了“小不忍乱大谋”的古训,担心弄不好会落得同他的前任金钟泌一样的下场。

金钟泌曾协助朴正熙组织过民主共和党,为朴正熙上台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担任了中央情报部部长,被认为是朴正熙集团的第二号人物、朴正熙的接班人。1971 年 6 月,金钟泌出任韩国总理, 1975 年 12 月,不明不白地被朴正熙免职。

金载圭自忖自己无论才能、资历都无法与金钟泌相比,朴正熙要清除自己当然要比除去金钟泌容易得多,说不定哪天朴正熙不高兴时会像扔掉一只旧鞋一样抛弃自己。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干掉朴正熙,不仅可能会得到美国人的支持,就连那些闹事的老百姓也会支持。军队里嘛,有郑升和总参谋长在,也会支持自己的行动的。金载圭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金秋十月,南朝鲜的风光是美丽的。汉江静静地流淌,黄色渐染山岗。这些景色和南朝鲜的独载统治极不协调,自然景色和人文思想存在这么大的差异,在风景如画的自然风光背后,是动乱,是暗算,乃至凶杀。

1979 年 10 月 26 日,中央情报局总部所在地宫井洞依然是肃杀可怖。金载圭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不同颜色的电话,这些电话通往中央各直属机关,从某一方面说,电话就是指挥、就是权力。

“嘀铃铃⋯⋯”是总统府的电话。

金载圭拿起了电话,话筒里传来了车智澈的声音:“是金部长吗?今天晚上总统阁下要在宫井洞餐厅和您共进晚餐,望您准备。”语调干脆利落, 像是上级对部属下命令。以前车智澈和金载圭通电话时,言语中还夹带着客气的词汇,现在可好,一点礼貌也没有,而且不容询问分辩,“喀嚓”一声,

把电话挂了。

金载圭放下电话筒,头上的青筋直跳,他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这条疯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半截烟在烟灰缸中揿灭。他想,今天朴正熙来宫井洞吃饭是假,找事是真,一定是冲着釜山、马山的学生运动而来的,要么是要情报部派人镇压,要么将自己搞掉作为替罪羊。朴正熙这次来是凶多吉少。他咬咬牙,下了最后的决心:于掉朴正熙和车智澈。

下定了决心,金载圭觉得心头的热血向头上涌。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紧张地思考着行动方案。

“现在就布置人干吧!”他想了想,又否决了几秒钟之前的想法。刺杀朴正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人心叵测,万一选定的人背叛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求人不如求己,信任别人不如相信自己。几十年的军事生涯和情报工作经验使他选择了后者,他决定选择适当的机会自己动手。

金载圭在房内踱了几步,想了想,认为此事光自己干不行,干成后还得有人支持自己,不能做孤家寡人。他走到电话机旁,抓起电话:“喂!我要陆军参谋总长。”他的声音有点激昂。电话接通了。“啊,郑总长,您好?!” 他急切地需要郑升和的支持,以至于他的语音有点颤抖,“您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到宫井洞来吃晚饭。”金载圭急切地要求郑升和赴约,在得到郑升和肯定的回答后,才满意地放下话筒。

然后,他又拨通了中央情报部次官金正燮的电话,金正燮比金载圭年轻许多,虽是副手,但在金载圭面前唯唯诺诺,像个办事员。金载圭向他交代说:“今晚我已约定与郑总参谋长在宫井洞办公室共进晚餐,可是由于总统阁下的光临,我不能相陪,望你代我陪郑总参谋长共进晚餐。待总统阁下离去后,我马上去相陪。”

打完两个电话,金载圭松了一口气,从军方讲他抓住了郑升和参谋总长, 从身边人说他又拉拢了金正燮,对下一步的行事仿佛有了许多把握。 16 时

30 分,金载圭来到位于宫井洞二楼的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手枪。这是一

支德制“尤尔塔”七连发 8.2 毫米口径的手枪,这种枪瞄准器良好,杀伤力强。他将子弹一颗一颗仔细检查并压进弹仓,拉开枪机推子弹上膛,又认真地检查下一遍,才将枪轻轻地藏到书架的后面,然后坐下来,点上一支烟, 一边抽一边盘算着行动步骤。金载圭举事谨慎,暗杀朴正熙的计划正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着。

  1. 时 10

    分左右,总统府秘书长金桂元来到了宫井洞,金载圭与他寒暄后便谈起了国内外形势。金桂元是文官出身,办事老练,两人谈了半个小时, 便一同向餐厅走去。走出办公室,金桂元便叹了口气,他可能是认为在办公室内说话不便,怕隔墙有耳,这时便向金载圭诉说:“车智澈太狂妄自大, 除了总统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滥用职权,真叫人头痛。”金载圭说:“就是有了这个家伙,才把事情闹得一团糟,今天晚上我要收拾他。”金桂元早就看出金载圭对车智澈窝了一肚子火,现火已被他燎起,便不讲话。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一边找其他话题聊着,一边等待着朴正熙的到来。

这时朴正熙正在青瓦台总统府休息,他紧锁双眉,焦躁不安。一天下来, 事事不顺心。这天一大早,朴正熙就离开了青瓦台,驱车来到忠清南道唐津郡,出席了插桥湖落成典礼,为落成的防潮堤剪彩。朴正熙为插桥湖纪念塔揭幕时,全场几百人众目相向,凝视着他。他微笑着面对众人,可是当他拽动揭幕的绳索时,不知为什么,纪念塔上的罩布仅仅揭开了一半,就拽不动

了。朴正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下面的群众中出现了窃窃私语和躁动。朴正熙气得脸上发紫,与参加揭幕仪式的有关人员草草握手后便乘直升机离开现场,飞往高温泉宾馆,打算在那里吃午饭。

在朴正熙乘坐的直升飞机在宾馆前的院子里降落时,又出现了第二桩令他丧气的事。这个宾馆饲养的一只獐子,听到直升飞机的轰鸣声惊恐万状, 狂蹦乱跳,竟跌撞而死。

午饭时,朴正熙想着上午的两件事,面对美味佳肴食欲全无,放下饭碗后他都不知吃了些什么。午饭后要离开的时候,直升飞机又出了故障。

接二连三的不祥之兆,使得他一下午闷闷不乐。抵达青瓦台总统府后, 他的心情才好了点。

  1. 时 5

    分,薄暮降临,朴正熙在车智澈的陪同下来到宫井洞。金载圭和金桂元出迎,然后同到餐厅。

餐厅呈正方形,地面上是暖地板,下面可以加热。地板上按照朝鲜的风俗铺了五光十色的油纸,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桌上摆满了具有南朝鲜风味的食品,菜肴有 20 多种:红烧香菇、烤牛肉片、馅饼、生菜、豆芽凉菜、明太鱼干和鱿鱼干,另外还有一盘朴正熙最喜欢吃的生鱼片。餐厅门前的养鱼池中养着肥美的鲤鱼、鲫鱼,作为制作生鱼片的原料,这个鱼池是为朴正熙专门修建的。餐桌上还放着几瓶威士忌酒和两盒外国人旅游专用的高级“船”牌香烟。

在金载圭的陪同下,朴正熙和车智澈、金桂元脱下外衣和鞋子相继入座。朴正熙坐首席,面朝正门,背靠窗,在他与窗户之间有一道屏风。车智澈坐在朴正熙的右边,独据餐桌的一边,金载圭和金桂元并排坐在朴正熙的对面, 金载圭在左,金桂元在右。朴正熙坐的是一个有靠背的黄色坐垫,其余的人坐的是有刺绣的紫色坐垫。

金载圭除了准备了适合朴正熙口味的菜点和朴正熙喜爱的歌曲外,还招来了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陪席。朴正熙落座后不久,两名女子拿着乐器飘然而入,伺候在朴正熙左右。

晚餐开始,酒过一巡。

朴正熙问金载圭:“国内治安和釜山戒严情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新情况。”金载圭回答说。

朴正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身子向前挪了挪,谈起了参加插桥湖落成典礼情况:“插桥湖防潮堤建得真不错,今晚电视是否转播呀?”

金桂元回答道:“可能转播。” “到时间,我把电视打开。”讨好朴正熙,车智澈惟恐落后。说完他们又频频举起杯来。

朴正熙和车智澈进入餐厅后,随行的五名警卫人员由中央情报部部长秘书朴兴柱接待,安排在会客室。通常警卫人员随同仆正熙到中央情报部赴宴, 都由中央情报部负责招待,因职责所在,警卫人员要分班进餐。警卫人员金容太、朴相范和金镛燮三人先到和餐厅相连的厨房吃饭,厨房南边的会客室里,只剩下警卫处处长郑仁炯和副处长安载松两人听候差遣。朴兴柱按照金载圭事先的安排留在会客室和朴正熙的两个警卫人员聊天。

18 时 35 分,参谋总长郑升和来到宫井洞,中央情报部次长金正燮接待

了他,将他安排在距餐厅约 50 米远的办公室里。

郑升和问金正燮:“金载圭部长为什么不在?”

金正燮解释说总统阁下到这里进餐,金部长正在相陪,待总统离开后马上就来。于是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吃喝起来。

中央情报部的餐厅里,宴会在继续进行着,在柔和的灯光下,杯光酒色, 几巡过去,气氛便活跃起来。他们边喝边谈,话题不知不觉转到釜山和马山的学生运动上来。此事是朴正熙的心病,是金载圭的一壶不开的水,也是车智澈攻击金载圭的一把刀。话题一展开,车智澈便故伎重演,以尖刻的言辞数落金载圭一连串的过失,指责金载圭办事不力,并指出这些过失是导致政治危机的原因。金载圭像往常一样强压心头怒火,用眼瞥了瞥朴正熙,希望他来制止车智澈的放肆行为,没想到朴正熙不仅一言不发,反而不时点头表示同意车智澈的话。金载圭早已忍耐不住,出言反驳。朴正熙只是听着,并未劝解,也未示意金桂元劝解。两个人愈吵愈激烈。

就在这时,一直板着脸的朴正熙突然用责备的口吻质问金载圭:“马山局势搞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中央情报部办事不力吗?”朴正熙的介入,使车智澈一脸得意。金载圭则拉长阴郁的脸,一副难堪相。朴正熙以前也责备过金载圭,但场合不同,也不如这次露骨。这次当着车智撤等人的面,特别是现场还有两名艺伎,将关系国家兴亡的大事推到他的身上,使金载圭神情异常激动。他咬了咬牙,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1. 时 55 分,金载圭以如厕为由离开了座位。他观察了周围的动静,5

    分钟后又返回餐厅。此时晚餐仍在继续进行着,朴正熙与车智澈、金桂元一边看电视,一边谈笑。

金载圭返回餐厅就座,车智澈又转回话题,针对金载圭再次发起攻击: “10 月 18 日釜山地区的戒严令,不也是因为你们情报部无能吗?”金载圭在车智澈反复责难下,怒火中烧,对车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上把车智澈撕烂。

血溅宫井洞

如果说金载圭已准备杀死朴正熙和车智澈的话,那么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必须马上行动。由车智澈的疯狂劲判断,说不定朴正熙第二天就会把金载圭搞掉。机不可失。19 时 10 分,金载圭借故再次离开餐厅。他快步来到距餐厅 50 米的办公室,见到了正在吃饭的总参谋长郑升和与中央情报部次官金正燮。此刻,金载圭的情绪已平静下来,他以抱歉的口吻对两人说: “我陪总统吃饭,望两位稍等片刻。”接着又补充说:“我吃完饭马上就来, 望两位务必等候。”郑升和与金正燮点头表示同意。

金载圭返回餐厅途中,又召见了他的两个助手——中央情报部礼宾处处长朴善浩和自己的随从秘书朴兴柱。他将二人拉到僻静处说:“国家沦亡, 我们已无法生存,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今天我要干掉他们,你们听见第一声枪响,便立即解决他们的警卫,明白了吗?”

刺杀总统的事非同小可,朴善浩和朴兴柱听后颇感突然,面面相觑。金载圭这时已是骑虎难下,又不能没有助手,只有为两人打气壮胆:“这里有郑升和总参谋长和金正燮次官,你们还怕什么?”朴善浩和朴兴柱知道郑、金两人在金载圭的办公室中,以为此事三人已策划好,既然手握军事指挥大权的郑升和也参与,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两人顿时壮起了胆,表示愿意死心塌地地执行计划。

朴善浩想到朴正熙的警卫问题,便问金载圭:“今晚,也将总统干掉吗?” “当然喽。”金载圭肯定地回答。 “总统带来的警卫员有五名,另找机会干掉怎样?”朴善浩稍稍迟疑了

一下,提出了疑问。

金载圭果断地说:“不行!今天不干,等时间一久,恐怕就会泄露秘密, 你我都得完蛋。”

他以命令的口气对朴善浩和朴兴柱说:“你们再挑选三名精明强干的人来支援我,今晚我要把他们全部干掉!”

“那么,请给我们 30 分钟的准备时间。”朴善浩提出了要求。金载圭点头答应,叮嘱说:“准备完毕,马上通知我。”

朴善浩和朴兴柱领命,分别找随行警卫李基柱和司机柳成玉布置任务。朴善浩负责解决在接待室里的警卫处长郑仁炯和警卫处副处长安载松。朴兴柱带领李基柱和柳成玉来到厨房后,钻进停放在那里的轿车里,伺机干掉在厨房里的警卫室特别车辆处处长金容太和警卫员金镛燮、朴相范。

金载圭回到餐厅后,朴正熙等人已酒足饭饱,席上的气氛己变得轻松。朴正熙、车智澈、金桂元三人一边喝茶谈笑,一边看着电视。两名妖艳的艺妓坐在朴正熙的身旁弹着吉他,软绵绵的琴音,使餐厅里的一切显得柔和。他们谁也不会知道,靡靡之

音下面掩藏着杀机。金载圭压住心头的怒火,不动声色,内心却像拉开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1. 时 33 分,餐厅厨房长南孝周端着盛满酒肴的盘子走出厨房,这时,

    朴善浩走上前来说:“请你转达一下,我要见金部

长。

南孝周点头答应,走入餐厅,将酒肴放好之后,走近金载圭说:“处长要见您。”

金载圭第三次离开席位来到餐厅旁的一个房间中,此时已

是 19 时 35 分,朴善浩望了望四周,低声向金载圭报告说:“都准

备好了。”金载圭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提醒朴善浩以厅内第一声枪响为信号。随后他来到二楼办公室,从书架后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枪,将枪插入腰间,以外衣掩盖好,返身走下楼来。

19 时 40 分,金载圭返回座位,他用眼扫了扫四周,观察动静,把握出奇制胜的机会。

金载圭坐定后,冷眼扫了一下车智澈,又向朴正熙说:“阁下搞政治要顾全大局呀!”接着又背对车智澈用挑战和讥讽的口气对朴正熙说:“您带者这种废物搞政治,能搞得好吗?”朴正熙还没有回过神来,车智澈也正在发楞,金载圭突然发难,从腰间抽

出手枪向车智澈开了一枪,然后又站起来向朴正熙打了一枪。

金载圭向车智澈开第一枪时还坐着,由于距离较近没有瞄准,子弹穿透了车智澈的右手腕。车智澈到底是军人出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并未把他击倒,在右手腕中弹后,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乘金载圭向朴正熙开枪时,站起来逃到室内厕所躲避。

坐在首席的朴正熙被第一声枪响吓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他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被金载圭的第二枪击中胸膛,子弹穿胸而过,朴正熙挣扎了几下便倒向左侧,伏在一艺妓的膝上。朴正熙“哎哟哎哟”地呻吟着,鲜血如涌泉般喷出。两名艺妓尖叫起来,慌忙放下吉他,企图扶起倒下来的朴正熙, 但朴像一头肥猪,根本扶不住。她俩分别用手掌堵着前胸和后背的伤口,哭丧着脸问道:“阁下,怎么样?”朴正熙的脸痛苦地抽搐着,他闭着眼回答:

“我没关系。”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说完便垂下了脑袋。

此时,金桂元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餐厅里枪声一响,在接待室里的郑仁炯和安载松不禁大叫一声,接着本能地把手伸向插枪的腰间。就在这时,朴善浩提着手枪一个箭步冲入接待室内:“不许动!动就开枪!”郑仁炯和安载松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盯着朴善浩那黑洞洞的枪管,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缩着。这时,朴善浩开口说:“还是让我们一起活着吧。”郑仁炯和安载松以不服气地望着朴善浩,安载松正要抽枪时,朴善浩己扣动扳机,安载松应声倒下。郑仁炯抽出手枪正要反抗, 也被朴善浩击毙。

藏在轿车里等待行动的朴兴柱和李基柱、柳成玉,听到餐厅的枪声之后, 便火速打开车门跳将下来,冲到厨房的玻璃窗下,高喊:“不许动,举起手来!”话音未落,就向厨房内射击。朴正熙的贴身警卫金容太和金镛燮当场毙命,朴相范身受重伤,跌倒在地。

金载圭将朴正熙击倒后,再次扣动扳机朝着逃向厕所的车智澈开枪,可是,手枪恰恰在这时卡壳了。这时,餐厅里的电灯全部熄灭,金载圭只好将手枪丢在地上,慌忙跑出餐厅,另找手枪。黑暗中,枪声、惨叫声、“开灯” 的叫喊声乱成一片。突然,灯又亮了。原来锅炉房的工人听到枪声,以为是电线短路,将电闸拉下,但不久电闸又被合上了。

金载圭跑出餐厅,在花园里遇上朴兴柱,他对朴喊道:“快把枪给我!” 可是朴兴柱的于弹也打光了,金载圭无奈,正要返回餐厅的时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从会客室里跑出来的朴善浩,他上前夺过朴善浩手中的利布尔布左轮手枪,再次跑回餐厅。

这时,躲在厕所里的车智澈见餐厅里久无动静,以为金载圭已经离去, 便从厕所里跑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叫喊:“警卫员!警卫员!”真是冤家路窄,他刚跑到餐桌前便与冲进餐厅的金载圭相遇,车智澈急忙窜进餐厅里的一个角落,躲在一个四方橱柜的后面。金载圭举枪射击,子弹穿透橱柜击中了车智澈的腹部,车智撤惨叫一声倒了下去。金载圭绕过餐桌,发现朴正熙躺在那里还没有咽气,便将手枪抵近朴的脑袋开了一枪,只见朴正熙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便一命呜呼了。

朴正熙 1961 年 5 月 16 日在美国人支持下靠军事政变上台,独裁统治达

18 年之久。朴正熙依靠暴力上台,以暴力结束,真可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南朝鲜独裁未已

金载圭刺杀朴正熙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他虽然刺杀了朴正熙,但对刺朴之后怎样收拾南朝鲜的局面严重估计不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只“黄雀”便是全斗焕。

和朴正熙一样,全斗焕也是一个充满权欲和野心的军事独裁主义者。他在南朝鲜军队中很早就利用同学、同乡、同事和亲

信等关系拉拢了一部分军官,组织了一个“少壮派”军人集团。属于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有:卢泰愚(汉城警备司令)、郑镐溶

(特种兵司令)、金复东(陆军士官学校校长)、黄永时(陆军参谋 次长)、车圭宪(首都军军长)、李烯性(陆军参谋长兼戒严司令)、

俞学圣(国防部次官),等。其中全斗焕、卢泰愚、郑镐溶、车圭宪四人, 曾被认为是 70 年代南朝鲜“少壮派”军人中的“四大金刚”。他们都是朴正

熙的亲信,是陆军军官学校十一期的校友。

全斗焕听到朴正熙被刺杀的消息后大吃一惊,他急忙召集“四大金刚” 中的其他三人商议对策。四人如丧考妣。他们一致认为,金载圭这样无法无天,一定要把他收拾掉。同时认为,对金载圭,由于他手中握有武器,一定要智取诱捕,由于参谋总长郑升和没有直接参与刺杀朴正熙的活动,可以先放过他,待尔后有机会再处理。

随后,全斗焕以陆军保安司令的名义,与汉城警备司令卢泰愚一道去找南朝鲜总理崔圭夏,让他通知在汉城的军政官员到陆军本部参加会议。金载圭、金桂元、金正燮等也被通知到会。

除少数军人外,在汉城的一些军政大员还被蒙在鼓里、对朴正熙的死茫然无知。当日 11 时多,他们被全斗焕用电话叫醒,带着睡意来到陆军本部。

快到 12 时,会议才开始,崔圭夏首先讲话,他对朴正熙死的全过程并不太了解,崔圭夏讲了几句便没词了。接着全斗焕以主人的姿态说:“现总统已死, 国不能一时无主,我们认为应让总理代理总统职务。”

他讲此话时看了看会场上的卢泰愚、郑镐溶、车圭宪等人。会场上的其他人也认为总统已死,理应由总理代理总统职务,于是纷纷表示同意了。

会议开到第二天零时 40 分,崔圭夏宣布散会,政府中的文官打道回家, 全斗焕随即将参与刺杀朴正熙的金载圭等十多人逮捕。

朴正熙死后,南朝鲜的局势更加动荡。外电将朴正熙之死说成是“强硬派”和“稳健派”之间权力之争的结果。他们将朴正熙说成是“强硬派”的代表,那“稳健派”的代表当然是金载圭了。“稳健派”虽失去了金载圭, 但是由于美国的支持,崔圭夏就任代总统,郑升和担任参谋总长兼戒严司令, 权力由“稳健派”掌握。崔圭夏宣誓就任代总统的第二天,即 12 月 7 日,在

美国人的支持下,宣布废除“第 9 号总统紧急措施”,解除了对反对党领袖金大中的软禁,释放了一批政治犯,并表示要进行政治改革。

崔圭夏是朴正熙的心腹,但是地道文官出身的官僚。由于他上任之后的所为违反了常规,引起了全斗焕等“强硬派”的强烈不满。全斗焕利用“稳健派”尚未完全控制政权的时机,于 1979 年 12 月 12 日伙同党羽调动 5 万军

队,以“消除与刺杀朴正熙有牵连的人”为由,将郑升和等 40 余名高级军官逮捕,解除了同郑升和关系密切的国防部部长卢载铉的职务,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并控制了内务、法务等重要部门的大权。这次大逮捕,实际上是全斗焕发动的一次军事政变。

全斗焕政变后,立即把大批亲信安插到南朝鲜的军队和政府各个部门, 并在军队中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洗。1955 年前毕业于士官学校的老一辈军官大都被清除,大批重用 1955 年以后的那几届毕业生,师一级的权力基本上被陆

军士官学校 1955 年以后的那几届毕业生所控制。全斗焕成为继朴正熙之后的又一个“铁腕人物”。南朝鲜的反对党也指出,全斗焕所作所为是企图争取“继承朴正熙衣钵的活动合法化的一种努力”,在朴正熙被刺一个月后,全斗焕军人政权便重新走上了朴正熙军事独裁的老路。

全斗焕发动军事政变后,南朝鲜的民众和爱国人士反对军事独裁、争取民主的斗争不断高涨。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日益表面化,各政党围绕修改“维新宪法”和选举总统等问题也展开了激烈的角逐。南朝鲜争取民主和民族统一的国民会议负责人之一金大中同前总统尹浦善、宗教界人士咸锡宪等,不顾全斗焕的“非常戒严令”的威胁,发表声明和谈话,主张废除“维新宪法”、

保障人民的生存权利,群众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对军事独裁的斗争,矛头直指全斗焕的独裁政权。

1980 年 5 月 17 日,全斗焕为继续进行独裁统治,对人民群众进行大肆镇压,发表了第 10 号“非常戒严令”,禁止一切政治集会和游行,查封了国会、各在野党总部和大学,并以“煽动暴乱”的罪名逮捕了大批民主人士, 其中包括南朝鲜在野的平民党总裁金大中、民主党总裁金泳三、共和党总裁金钟泌。5 月 24 日,全斗焕下令将刺杀朴正熙的金载圭绞死。这样,在朴正熙被刺半年多后,南朝鲜的军事独裁又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南朝鲜人民争取民主的斗争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