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架下的析祷

——巴基斯坦总理布托政治谋杀案“死在安拉的道上不是死亡”

1979 年 4 月 4 日清晨,在巴基斯坦的拉瓦尔品第监狱,一座单入牢房的铁锁“哗啦”一声打开了。监狱长带着狱警跨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一位重要犯人说:“时候到了,请吧,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先生。”布托在被捕前是巴基斯坦总理。他闻声慢慢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西装, 像平常上班一样,仔细地梳了梳他的头发。狱警反缚了他的双手,他昂着头出了牢房,坦然地走向刑场。

当布托走过身边的牢房时,铁窗前齐集的犯人,一起为他祈祷,念起了

《古兰经》,愿他的灵魂早升天堂。

刑场上是一个高大的绞刑架,当刽子手将绞索套在布托脖子上时,他突然哀伤地喊出最后一句话:

“真主!救救我吧,因为我是个无罪的人!”

随即,他的身体离开了地面,身躯痛苦地扭动着,一会儿,便开始僵硬。半小时后,一切归于平静,一个伟大的人离开了苦难的人世。

他拯救了破碎的祖国 1971 年前,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还是一个国家,布托领导的人民党和穆吉布·拉赫曼的人民联盟分别是巴基斯坦第一和第二大党,拉赫曼的人民联盟主要是代表东巴基斯坦的利益。而在更早的时候,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都属于英王统治的殖民地之一——印度的版图。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英国受到民族解放浪潮的猛烈冲击,答应将印度移交给印度人管理,决定成立临时政府。印度是个多种族的国家,这个国家中印度教徒最多,其次是伊斯兰教徒。在临时政府的选举中,以真纳为首的穆斯林对选举结果不满意,于是坚决主张分而治之。真纳将 1946 年的 8 月

16 日定为建立巴基斯坦穆斯林国家的“直接行动日”。到了那一天,印度教与伊斯兰教的教徒们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仇杀,从加尔各答到达卡,三天之中有 5000 人死亡,2 万人受伤, 10 万人无家可归。

1947 年 5 月 3 日,英国新任总督蒙巴顿抵达新德里后,面对眼前动荡的局势惊呼:“如不迅速采取行动,一场内战即将爆发。”于是蒙巴顿提出了印巴分治的方案,即将印度分为印度教徒的印度斯坦和伊斯兰教徒的巴基斯坦。印巴分治后,巴基斯坦在地理上是相隔 2000 公里的东巴基斯坦和西巴基

斯坦,中间隔着印度。东巴较小,有 14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但人口众多,孟加拉族人占 98%,通行孟加拉语;西巴土地广阔,约 80 万平方公里,人口较少,通用的语言是乌尔都语。

1971 年,巴基斯坦总统为军人叶海亚·汗,他要求拉赫曼的人民联盟和布托的人民党进行磋商,在四个月内制定宪法,否则,便要解散议会,实行大选。

布托从西巴飞到东巴的达卡,与拉赫曼谈判,希望能制定一部两方都能接受的宪法,井维护国家统一,建立一个民主的政权。而拉赫曼却坚持实行东巴基斯坦全面自治,希望依靠印度的力量从巴基斯坦分裂出去。

正当布托在达卡与拉赫曼磋商之际,3 月 26 日,叶海亚·汗出动军队, 对拉赫曼的东巴人民联盟实行军事镇压。一时间火光冲天,枪声震耳,士兵和坦克包围了电台、报社,开始了屠杀。600 万孟加拉难民逃向邻国印度, 拉赫曼成了叶海亚·汗的阶下囚。

西巴军队在东巴的疯狂行动,给了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一个借口,她打起“建立共同秩序,使不断逃亡到印度的难民能回家园”的旗号,于 1971

年 12 月 3 日,发动了第三次印巴战争。印军分东西两路向东巴和西巴发动了进攻,飞机和坦克隆隆地越过边界,狂风暴雨般地猛击巴军,一天之中,达卡机场受到印度空军多次摧毁性的打击,东巴的空军基本被消灭了。印度陆军迅速向前推进,坦克像旋风一样,横扫巴军的防线,很快巴军便七零八落, 溃不成军。

叶海亚·汗总统虽是军人,此时也慌了手脚,难以招架,急忙去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布托求救,希望他立即前往联合国,要求安理会制止印度对

巴基斯坦的侵略。

12 月 9 日,布托以副总理兼外长的身份率巴基斯坦代表团飞往美国纽

约。在安理会大厅中,布托慷慨陈词,向参加会议的 100 多个国家的代表揭露印度的侵略行径,要求联合国立即制止印度的侵略行为。美国和刚刚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和权利的中国等许多国家投票谴责印度,敦促印巴实行停火,以免东巴分裂出去,导致苏联势力称霸南亚次大陆。但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的苏联代表马立克动用了否决权,使安理会意见无法达成一致。布托与刚刚恢复联合国席位的中国代表团团长乔冠华在皮埃尔饭店紧急磋商。

12 月 11 日,东巴基斯坦军队面临着数倍于自己的强敌,发发可危。布

托接到报告:“军队最多还能坚持 36 小时。”布托一面与中国代表团团长乔冠华接触,希望中国出面干预印度的进攻;一面要求美国向苏联施加压力; 同时紧急致电叶海亚·汗总统,要求军队坚持抵抗,并要求叶海亚·汗在西巴开辟西部战场,以减轻东巴部队的巨大压力。

中国代表团副团长黄华打电话告诉布托:“中国政府将全力支持巴基斯坦。”而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直接打电话给布托:“美国十分担心中国站在巴基斯坦一边进行军事干预。”基辛格直接越过美国驻联合国代表乔治·布什, 与中国代表团交换意见。

12 月 12 日,布托又紧急呼吁安理会通过决议,向巴基斯坦派遣联合国部队,英、法等国投了弃权票,苏联投了否决票。

布托焦急与悲愤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激动地对英、法代表说:“你们或站在正义的一边,或站在非正义的一边;或站在侵略者一边,或站在被侵略者一边。根本不存在着中立,你们应该表明立场。”

联合国大厅的讲坛上,再次响起布托愤怒的声音:“你们想强行做出决定,制定一个比凡尔赛协议更糟的协议,使侵略合法化。我不想参与这一切。好了,你们要你们的安理会吧,我告辞了。”说完,他率巴基斯坦代表团退场。

12 月 16 日,布托一行启程返回巴基斯坦。他说:“即使我们在军事上在达卡失败,我们也不能成为政治上投降的一方,我要通过退出联大会场表明:尽管我们的物质被摧毁,但我们的意志和自尊却不能被毁灭。”

12 月 16 日,被包围在东巴达卡的巴基斯坦军队向印军投降。消息传来, 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便欣喜若狂地赶到新德里的议会大厅,眉飞色舞地宣布:“现在达卡已是一个自由国家的自由首都了。”随即,印度宣布承认盂加拉国独立。

17 日,印度在西线宣布停火。随之而来的,便是叶海亚·汗军人政府在巴基斯坦全国的谴责声中垮台。12 月 27 日,作为议会中席位最多的党—— 人民党党魁的布托自然成了总统兼军法管制首席执行官。

在困难的局面下,布托毅然担负起了重振国家的重担和责任。上台一个星期后,他下令释放以穆吉布·拉赫曼为首的原东巴领导人。

为建立民主而奋斗

1972 年 6 月 28 日,布托总统肩负着全体国民的重托,前往喜马拉雅山脚下的西姆拉,与英迪拉·甘地总理进行谈判。

当直升飞机在雪山的云雾缭绕的迷茫中飞行时,布托眼前也是一片茫然,吉凶难测。自己的国家即西巴基斯坦 5000 平方公里的领土仍被印度军队

控制着,9.3 万名战俘还在印度军手中。印巴谈判,恰似一个囊空如洗的人和一个腰缠万贯的人进行一场赌博,只有凭机敏的大脑和多年的外交经验来玩这场“游戏”了。

英迪拉·甘地已在机场上恭候。这位南亚次大陆最大国家的总理,身披纱丽,晚风拂起她额前一缕白发,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布托,俨然是一位战神。

布托却以和平使者的形象出现,以争取舆论的支持。

这完全是一场胜者对败者的清算。印度总理的清单上列出长长的一串—

—领土问题、战俘问题和印巴间长期遗留下来的克什米尔问题——要求在谈判桌上一揽子解决。

布托却坚持认为,三个问题,应按阶段、分步骤逐一解决。

英迪拉·甘地像猫戏老鼠一样在捉弄她的对手,她知道布托的地位和处境:一个支离破碎、百孔千疮的国家的新当选的总统,是带着巨大压力来到谈判桌前的、如果他不答应印方的要求,不在谈判协议上签字,空手而回时, 迎接他的将是什么?这是可想而知的。

布托则认为:“我宁可空手回到巴基斯坦,也不能带回一个印度强加给我们的协议。我宁愿使巴基斯坦全国的愿望破灭,也绝不能带回一个出卖祖国的协议。”

经过四天的艰苦谈判,双方针锋相对,分歧很大,怎么也谈不到一块儿, 而双方都不肯让步,谈判中断了。布托决定次日启程回国。

7 月 2 日下午,布托要去向甘地总理辞行。午饭后,他躺在浴缸内,水温已达到几乎不能忍受的烫人地步,全身皮肤被蒸得通红,大汗淋漓;凉水一激,全身汗毛孔猛烈收缩,头脑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决心利用这次礼节性的会见,再向印度“管家婆”作一次最后的努力。

布托笑容可掬,但有备而来。他发现,英迪拉·甘地总理脸上尽管是一种不在乎和得意的神情,但这是装出来的,她也在掩饰内心的不安。因为, 尽管第三次印巴战争的导火索是西巴军队镇压东巴,但当时,西巴和东巴是一个国家,印度粗暴而蛮横地干涉别国的内政,已动摇了印度在不结盟国家的基础,使印度处于被谴责的被动地位。而且美国政府已宣布中止给印度的一笔贷款。因此,印度也希望和巴基斯坦重新修好。如果此次谈判失败,给印度带来的同样也是失望。

布托对甘地总理说: “我们两人都是南亚次大陆两个最大国家的人民选出来的领导人,我们

应该给南亚地区的人民带来一直向往的和平;不能使人民失望,使原有的伤口更加扩大。军事征服当然也是历史上光辉的一页,但是政治家治国有方才能永远名垂史册。政治家的风度必然是远见卓识,在适当的时候做出让步以换取报偿。而现在,胜利者是印度,而不是巴基斯坦,甘地总理为什么不能为了和平而做出这种让步呢?”

晚宴是巴基斯坦代表团为宴请印度代表团而举行的。布托注意到,甘地总理和她的代表团成员脸色初弄,频频举杯,祝愿印巴两国友好而和平。晚宴上的香槟,味道也特别醇厚,布托努力控制自己,不开怀畅饮,因为后面的谈判还将是艰难的。

布托对陪同他前来的女儿贝娜齐尔说: “我们约定一个暗号,你在楼下的大厅等着,如果协议达成了,就说生

了个男孩;如果谈判失败,就说生了个女孩。你告诉记者们,赶快把消息发回国内去。”

新的谈判又开始了,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就地还价,原则是坚定的,策略却是灵活的。英·甘地总理提出或归还领土、或交换战俘,两者必居其一, 没有讨论余地。布托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他事后说:

“领土可以被吸收掉。例如阿拉伯人至今未能收回 1967 年阿以战争中被

以色列占领的领土。而战俘被关押一天,印度就要提供 9.3 万人的食品,而且战俘长期被关押,只能引致世界舆论的谴责。”

草案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大厅中焦急地等待好消息传来的贝娜齐尔坐立不安,反复踱步。午夜零点的钟声响了, 新的一天到来了。40 分钟后,有人报告了激动人心的好消息:“生了个男孩! 生了个男孩!”

在场的记者们和贝娜齐尔都欢呼起来。布托与甘地夫人签署的《西姆拉协定》规定:(一)印度归还占领巴基斯坦的土地;(二)两国恢复交通和中断的贸易关系;(三)战俘暂不交还,留待以后解决;(四)克什米尔争端问题维持现状。

布托终于从虎口夺食,给巴基斯坦国民带回了部分期待与希望。7 月 3 日,当他的专机在拉瓦尔品第机场降落时,前来欢迎的政府官员们隆重地铺上了红地毯。

布托手捧鲜花,向前来欢迎他的人群发表讲话:

“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这既不是我的胜利,也不是英·甘地夫人的胜利。这是巴基斯坦和印度人民的胜利。印巴在打了三场战争之后,终于赢得了和平。”

布托的施政方针和政治主张,是在巴基斯坦建立民主,对于东巴分裂出去建立的孟加拉国,从感情上说,他是难以接受和承认的。布托痛心地回顾这段历史说:

“本来完全可以通过谈判达成政治解决,或是在联合国主持下举行巴基斯坦全国公民投票;东巴人民也可以用投票的方式决定是留在巴基斯坦还是建立孟加拉国。而军人当局决定用镇压的方式解决,以至于巴基斯坦必须遭受向印度投降的耻辱,我们将为此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

布托决心为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政府而战。鉴于军人当权的独裁行为及其恶果,他提出要起草一部真正民主的宪法来取代军法这种野蛮的法律。他说:

“我不允许巴基斯坦的国家政权行使在真空状态之中。”

在人民的拥护和多数党的支持下,1973 年 4 月 10 日,巴基斯坦国民议会终于通过了在布托总统亲自主持下制定的民主宪法,即“布托宪法”。

“布托宪法”采用西方议会制中两院制的立法机构和政府的内阁总理制,同时保留了总统的权力。该宪法扩充了总理的职权,总统应根据总理的意见行事,议会通过的法律、法规,必须由总统和总理共同签署后方能生效。总统是国家元首,总理是政府首脑,总理由国民议会多数票选举产生,内阁部长由总理任命。宪法还规定了公民的基本人权,禁止种族歧视,禁止教派歧视,禁止歧视妇女;保障最低工资,公民都有平等的权力等等。宪法中还规定了每五年举行大选,确保文职政府。

根据宪法,布托的人民党在大选中获胜,他组织了人民党政府,并就任

总理。

布托想依照西方三权分立的原则,在充满教权和军权的社会中,开创一股民主与法制的新风,这不可能不遭到千百年来习惯势力的抵制与反对。8 月 14 日,国民议会一致通过了《伊斯兰宪章》,将宗教的权力置于宪法权力之上,舆论和人民都站在布托的对立面上,这使布托目瞪口呆。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东西方文化间的巨大差异。

饱受美国伯克利大学、英国牛津大学法律知识和法律文化熏陶的布托, 面对巴基斯坦的现状,显得书卷气十足。对基本国情缺乏足够的了解与认识, 遭到挫折是难免的,但这并不等于他所开拓的方向不正确。

布托依然干劲十足,大刀阔斧推行他的经济改革计划,实行土地改革, 颁布了《土地改革法》。他身体力行,带头从自家的庄园开始改起。他承认:

“在最近三个月我所进行的土地改革中,我的家庭失去了 4.5 万英亩土地,我个人失去 6000~7000 英亩土地。以后我将继续失去土地,我的家人们也还要失去土地。”

在工业方面,布托推行大企业的国有化政策,宣布银行、保险、交通运输、钢铁、重型机械制造、电力、石油、化工、水泥等 10 个基础部门实行国有化,用赎买的政策,将这些大企业收归国有。布托还实行城市建设规划, 建设新都伊斯兰堡,修建居民住宅区、公园,绿化城市,修筑和拓宽街道。伊斯兰堡很快便成为喜马拉雅山下的明珠。

布托的种种改革势必触犯大地主和大资本家的利益,加上世界各国正处于经济危机中,经济改革没有给广大人民带来实惠,国民经济反而停滞不前。布托雄心勃勃大力发展武装力量和核武器的计划,引起南亚次大陆及世界霸主美国的不安。反对党、宗教界、亲印派等开始掀起一阵阵反对暗潮,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布托很自信,面对种种谩骂和谣言,大声地回答: “先生们,巴基斯坦人民党没有完蛋!在我们伟大的使命完成之前,它

绝不会完蛋。”

1977 年 3 月 10 日,巴基斯坦举行全国大选,布托领导的人民党在国民

议会 200 个席位中,获得 154 个席位。

3 月 11 日,反对党全国联盟借口人民党在大选中有舞弊行为,要求重新举行大选,井在卡拉奇和海得拉巴两个大城市发动了骚乱。警察与骚乱者发生冲突,暴乱之风迅速向全国各地蔓延。布托在建议与全国联盟领导人坐下来讨论和平解决遭到拒绝后,被迫采取了断然措施,命令警察拘留了全国联盟的领导人,想使动乱的局势稳定下来。

事与愿违。4 月 20 日,全国联盟在卡拉奇策动了大罢工,使这座城市的公交、银行、商店、工厂都陷于瘫痪;联盟领袖扬言要举行全国规模的罢工, 组织 200 万人进军拉瓦尔品第。

布托意识到一场生死搏斗开始了,为了民主政府及经济改革,他调动了军队,在卡拉奇、海得拉巴和拉合尔等城市,维护社会治安与秩序,暂时控制了局面。

但是大规模的动乱使国民经济遭受巨大损失。在冲突中有 350 人受伤, 许多人被捕或受伤。布托的政府已得不到公众的信任,不得已,他下令解散政府,重新举行大选。他充满希望他说:“我现在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亮光, 让我们祈祷这不是幻影吧!”

阴谋从这里展开了。

全国联盟领导人为了拉选票,提出了口号:“谁投反对我们的票,谁就投反对真主的票;谁投巴基斯坦全国联盟一票,谁就等于祷告了 10 万年。” 他们还恶狠狠地说:“今后要考虑的问题是将布托吊死在阿塔科大桥上,还是吊死在拉合尔集中营的灯柱上!”尽管如此,布托还是和联盟领导人坐在一起谈判,达成了初步协议,双方都寄希望于 10 月份的大选。

布托从军队中绕过了几名资深的高级军官,提拔了貌不惊人的第三军军长齐亚·哈克担任陆军总参谋长的要职。7 月 3 日,齐亚·哈克率领各军司令官到总理官邸拜访布托,用一种馅媚肉麻的腔调表示:“军队和我本人效忠政府,将制止国内的暴乱。”

布托为齐亚·哈克的“忠心”所迷惑,并对军队忠于现政府坚信不疑。那一晚,他们举杯庆贺,香槟酒喝了很多,布托已手舞足蹈,开始失态。他举着酒杯说:“10 月份的大选胜利是我们的。”

齐亚·哈克虚伪地笑着,一双眼睛闪烁不定,他正筹划一场更大的阴谋, 即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文官民主政府,代之以军人独裁专制政府。他的部队正秘密调动,向首都靠拢。而布托先生,还在憧憬着美好的和平和民主的明天。

举世震惊的军事政变

一场好梦,夜正长,梦也正香。经过了一连几个月的动乱与危机,布托在得到齐亚·哈克等高级军官支持政府的保证之后,如释重负,放心地进入梦乡。

此时,拉瓦尔品第的大街上,军队已控制了各主要路口,军车运送着部队,马达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凌晨两点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布托从梦中惊醒。他睡眼朦胧地问:

“出了什么事情?”

布托的警卫乌尔斯急得都变了腔: “布托先生,军队发动政变了。快想想办法躲起来再说,或者跑掉!” 布托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不会吧?我先打电话问问齐

亚·哈克。”

他的电话已被掐断,只好来到小女儿的房间,拿起了电话。这是一条私人专线,还未被军队发现,布托的电话一直要到齐亚·哈克的司令部。哈克此时正守候在电话机旁等待各处的消息,他拿起电话,没想到里面竟然传来了布托总理熟悉的声音。

“齐亚·哈克将军,我希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部队在干什么?”

哈克大惊,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我很遗憾,这是政变。我不得不这样做,我不得不暂时对您

进行保护性拘留,但是我将在 90 天以内举行大选。您自然会再度当选总理, 我也将再次向您致意。”

布托明白,大选已不可能了,因为他已和全国联盟领导人进行了谈判, 尽管双方的距离还不小,但已达成协议,同意人民党和全国联盟领导人共同参加大选。在这种形势下,齐亚·哈克害怕大选如期举行,于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政变。这说明在目前的形势下,民主政治已不可能恢复了。

布托还有机会逃跑,但是他拒绝了。上午 9 时,军队才拥进总理官邸, 布托和往常上班一样,平静地坐进了他的专用轿车。门被关上了,车外是夫人努斯拉特和女儿贝娜齐尔、萨纳姆令人心碎的呼叫,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们一眼,汽车便一溜烟地向克什米尔公路边的莫里山总理别墅开去。然后, 布托被软禁在那里。

与此同时,全国联盟领导人阿斯迦尔等和人民党其他领导人都遭到逮捕,其中还包括布托的堂弟、交通部部长蒙塔兹·布托和教育部长。但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很快,阿斯迦尔就被释放了。齐亚·哈克政变完全是针对布托的民主政府和宪法及布托的民主改革和经济改革政策的。

齐亚·哈克向全国宣布实行军法管制,自任首席军法执行官。军法无情, 一系列荒唐、离奇的军法法令接踵而至:

未经首席军法执行官允许,不得集会,违者处以 10 次鞭苔和 5 年徒刑;

凡是口头或书面抨击军队者,处以 10 次鞭答和 5 年徒刑;凡是诱使军人反对首席军法执行官齐亚·哈克将军的,处以死刑。

在废除“布托宪法”的同时,齐亚·哈克还抬出伊斯兰法来强化军法统治。

巴基斯坦突遭大暴雨袭击,洪水泛滥,一片汪洋。受灾最重的地区是人民党支持者最多的拉合尔地区。一些人乘机煽动说:“这场空前的大暴雨, 是布托招来的,现在老天爷都出来反对布托了。”

布托的女儿贝娜齐尔和小儿子沙纳瓦兹奔赴该地区看望人民,所到之处,人们不顾军法法令威胁,热烈地欢迎布托的儿女。

在布托家族、人民党和舆论支持下,7 月 28 日,齐亚·哈克不得不释放布托。这是欲擒故纵的伎俩,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当布托出现在卡拉奇车站时,眼前是万人空巷的热烈欢迎场面。人们呼喊着他的名字,像迎接一位真正的英雄一样,给他戴上花环,向他抛撒花瓣, 争着上前摸他的手和衣服。布托很受感动,他向沸腾的人群频频挥手致意, 他的汽车被群众围得风雨不透,从火车站到克里夫顿 70 号住宅,半个小时的

路,整整用了 10 个小时才走完。民主的领袖受到人民的热烈拥戴,本身就证明人民还是需要民主政治、反对军法管制的。

布托开始了他的巡访计划,他风尘仆仆前往各地,与支持者见面,发表讲话,为恢复人民民主的信念重新奋斗。

齐亚·哈克派人放出风:布托是一个政治谋杀案的主使者,将受到法庭的刑法审判。

好心人都劝布托赶快离开巴基斯坦,偃旗息鼓,不再抛头露面,或到哪个人烟稀少的地区避避风头。

布托摇摇头,坚定地予以拒绝,他打电话告诉妻子和女儿贝娜齐尔:“我自己的日子不会很长久了,但我不能像老鼠一样躲起来。”

9 月 3 日凌晨,气势汹汹的军队包围了布托在卡拉奇克里夫顿的家。布托丝毫没有感到惊奇和慌张,他很平静地对前来逮捕他的军官说:“我需要半个小时准备一下,你们来得太早

了。

沐浴完毕,他刮干净胡子,梳整齐头发,并仔细地打好领带。然后昂着头离家,平静得好像是出门办事一样。

齐亚·哈克收买了一个人民党的政客艾哈迈德·拉扎·卡苏里。此人仇

人很多,曾多次逃脱政敌的追杀,最后一次,他怀疑布托参加策划了对他的暗杀,导致了他父亲的死亡。布托成立民主政府后,给人民以最大的民主权利,卡苏里便钻了空子,控告布托是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当时最高法院受理了这桩杀人案件,根据调查,驳回了卡苏里对布托的控告,案子宣告了结。卡苏里助纣为虐,又一次向最高法院控告布托参与了谋杀案。齐亚·哈

克以此为“罪名”,再一次逮捕了布托。最高法院按照齐亚·哈克的命令重新对案件进行审理后,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布托参与了这起谋杀案, 布托在法庭上的陈述利法庭调查都显示出:布托是受诬陷的。13 日,布托再次被当局释放。

齐亚·哈克向报界就此事发表讲话时说: “如果这次法庭释放了布托,那么,我认为军法当局再没有理由拘禁布

托先生。”

布托满心欢喜,小心翼翼避免触犯军法当局,一心一意准备参加大选, 以便在合法斗争中一举战胜全国联盟,重新上台组阁。

齐亚·哈克却不能容忍布托死灰复燃,再次使出卑鄙伎俩。9 月 17 日凌晨两点多,几十名特工人员和警察翻过布托老家拉卡纳的穆尔塔扎公馆的围墙,打昏了看门人,冲向布托的寝室,疯狂地砸门。布托被剧烈的响声惊醒后,知道厄运又一次降临了,即将进行的大选一下子变得很渺茫了。

砸门声还在继续,布托穿着睡衣,对佣人说:“去把门打开,告诉他们没有必要把门弄坏,可以让他们进来两个军官等着。我需要时间去梳洗一下, 穿好衣服。”

警车尖锐地拉起警笛,将布托送进了苏库尔监狱。布托在那里,发现了与他关系密切的几位人民党的领导人,其中包括前内阁交通部长蒙塔兹·阿里·布托、前财政部长皮尔扎达及人民党秘书长拉姆·侯赛因等人。布托苦笑着说:

“好了,这下可以在监狱中参加竞选了。”

狱方告诉布托等人,军方的一个条例规定,“禁止任何危害军管政权和巴基斯坦安全或破坏维护和平条件的任何行动”,布托等人的行为已经危害了军管政权的安全,如有不服,可以在 20 天之内向首席军法执行官齐亚·哈克提出申诉,但是不准在法庭上反对这项条例。在军人独裁的政局下,用一句古语来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罪名虽然是“莫须有”的,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亚·哈克这一手真够狠毒的,他用突然逮捕的方法,在大选前剥夺了布托等人民党领导人参加大选的政治权利。

此时在狱中的布托,已经不仅仅是齐亚·哈克的政敌,他已成了巴基斯坦民主的象征,布托的民主精神是扼杀不了的。

巴基斯坦人民党群龙无首,愤怒的党员到处举行自发的抗议、集会和行动,很容易引起军管当局的报复。在此关键时刻,布托夫人勇敢地站了出来, 领导人民党继续斗争。

人民党新闻秘书、前宗教事务部部长大毛拉尼亚齐,代表人民党临时成立的“五人委员会”向报界宣布:人民党仍将参加竞选。

9 月 19 日,在拉瓦尔品第,数十万人民党党员在亚卡特公园举行集会。主席台上高悬着布托的画像,人群中不断高呼“释放布托”、“布托必胜, 人民党必胜”、“布托万岁”、“民主万岁”的口号。

布托夫人努斯拉特站在台上,激动地对着麦克风大声说:“逮捕布托, 是因为他们害怕布托,所以才把布托投进监狱。我们人民党一定要在布托的精神和旗帜下团结起来,参加竟选。”布托夫人被营救丈夫、拯救人民党、拯救巴基斯坦这种巨大的精神力量鼓舞、激励着,东奔西走,到处发表演说。她在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的拉合尔举行的人民党参加竞选的集会上,揭露齐亚·哈克的目的是不让布托参加 10 月份的大选。“不让人民党参加竞选活动, 便是剥夺人民党党员的政治生命”,她愤怒地说,“我既无坦克,也无枪炮, 但我有被蹂躏者不可战胜的力量。”她警告政府:“关闭选举的大门就会打开革命的大门!”布托的律师、前检察总长巴赫蒂亚尔向最高法院提出释放布托的申诉。他在法庭上对庭长、陪审员和旁听的群众申诉说:“军事法庭审判布托,侵犯了布托按照宪法规定所享有的权利。在巴基斯坦第一大党的主席和主要领导人被关进监狱的情况下,不可能举行自由和公平的选举。” 首席法官雅各布·阿里·汗听取了巴赫蒂亚尔律师的申诉后,站在公正的法律的立场上要求军管当局允许保释布托,并让他出庭听取审理。

齐亚·哈克恼羞成怒,不但拒绝了首席法官的请求,还将雅各布·阿里·汗革职查办。他派人警告布托夫人、人民党代主席努斯拉特,要求她停止煽动人民进行暴力活动。

在巴基斯坦,要求大选和恢复民主的运动遍及各地。齐亚·哈克心惊肉跳,一方面宣布大选推迟进行,一方面加紧活动,阴谋置布托于死地。军事法庭以政治罪起诉布托,所谓政治罪即 1971 年印巴战争后,孟加拉国被分裂出去,布托应承担“叛国罪”,加上卡苏里控告布托的“刑事罪”,即参加“谋杀案”的罪名和违反齐亚·哈克颁布的军管法,所谓三罪齐发,死罪难逃。目的只有一个:用政治谋杀的方法,杀死布托。

军管当局还出动警察和军队,镇压群众的游行和集会。在

木尔坦和拉合尔,军管当局便逮捕了 1600 多名布托的支持者。人民党骨干分子以绝食、组织妇女上街游行等方法与军管

当局进行斗争,并号召全国人民以 1978 年的 1 月 5 日——布托

的生日,作为全国的“民主日”,要求全国的工人、群众行动起来, 为争取民主而斗争。

1 月 5 日清晨,当木尔坦的纺织工人们前往厂内集合、准备

上街游行时,装甲车、汽车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并封锁了工厂。军队在附近的高层建筑上向工人聚集的广场开枪,许多人

中弹倒下,血肉横飞。就在这一天,全国各地数千名人民党人及其支持音被捕。但是,争取大选、营救布托的行动并未停止。

齐亚·哈克的军事独裁暴行,激起了世界舆论的谴责。

这个小个子首席军法执法官,腆着个大啤酒肚子,油光水滑

的头发从中仔细分开,紧紧贴在脑袋上。他暴跳如雷,来回在地毯上踱步,绞尽脑汁。

“决不能让布托再活着,决不能。”他已反复下定了这个决心,妄图以此扼杀民主精神。他秘密召见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我只要看到他死,剩下的事你去办!”

3 月 18 日,一个凄风苦雨的日子,悲愤、失望和痛苦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巴基斯坦全国,拉合尔高等法院作出对布托的最后判决:

“前总理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因为在 1974 年下令进行政治谋杀而

被判处绞刑。” “倘若我得以生存,我将继续战斗!”

一个为民主而奋斗的战士即将被军事独裁者政治谋杀,而罪名是“下令进行政治谋杀”。这种公开的丑恶行径,是一个阳光下的大阴谋,有头脑的人都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最高法院在判决之后,不等布托上诉,便急忙将他转移到科特拉克帕特监狱,投入关死囚犯的牢房中。

齐亚·哈克下令:为防止全国可能发生的骚动和暴乱,禁止人民党举行集会、游行及一切政治活动。军警四处捕捉人民党的领导人和骨干分子,又有几百人遭到非法拘禁。齐亚·哈克严厉地命令新闻部门实行严格的检查制度,一切报刊上不得出现“民主”、“竞选”字样和任何“反现政府”的言论,违者将遭到严惩。军队将布托一家严密包围起来,对布托夫人和女儿实行软

禁。

齐亚·哈克还命令军队和警察,一旦发生骚乱,将进行毫不留情的严厉镇压。

布托被判处死刑 48 小时之后,拉合尔有几千人上街游行,抗议当局的无理判决。示威者在街头与大批军警发生冲突,警察发射催泪弹、使用警棍以驱赶群众。示威者则拾起石头进行反击,并放火焚烧了几辆公共汽车和小轿车。还有 1000 多名工人举行静坐示威。拉合尔的达亚尔·辛格学院的学生举行反政府集会,他们发表演讲,高呼口号,向警察投掷石块,并在学校大门口焚烧了一大堆汽车轮胎,阻断了交通。拉合尔的行动迅速波及了其他城市和乡村,在卡拉奇和白沙瓦市都爆发了群众性的示威游行。

有几名布托的激进的支持者,甚至用自焚的方式进行抗议。他们坐在拉合尔市中心广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悲壮地死去。

军管当局在新闻发布会中诬蔑这些自焚者是被人民党花钱雇佣的。

贝娜齐尔沉重地说:“难道人的生命就这样不值钱吗?不!这些勇敢的人是有理想的人,他们宁愿忍受痛苦,也要献身于民主和正义事业。我向他们致敬。”

斗争还在继续。军管当局又展开新一轮的对布托追随者的迫害行动。当局逮捕了有影响的 16 名布托政府的内阁成员和人民党领袖,他们当中有前国防部长蒂汗、财政部长及三名内阁成员,并立即判刑。一些人民党领导人被迫转入地下,继续斗争。在布托被判死刑之后,共有 90 多名政治领袖、人民党中坚分子被捕入狱。

5 月 17 日,拉瓦尔品第的最高法院开始审理布托的上诉。布托提出:“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安瓦尔·哈克没有资格充当首席法官,他对此案的判决不会做到公正。因为,我们之间曾有过私怨。”

然而,布托的要求被法官驳回。

布托在狱中曾写下长达 30 页的上诉书,布托的律师叶海亚·巴赫蒂亚尔

开始反对他在 5 月 6 日审理上诉案时提交上诉书,因为提出上诉的时间通常规定为两年;同时,他还建议布托抵制法院的审问,以致耽误了时间。上诉的拖延使两名了解内情的法官因退休而无法参与审判。

在死囚牢中,布托尝尽地狱般的滋味。他的脚被链条绑在床腿上,牢房黑暗、狭小而潮湿,老鼠横行,蚊虫孽生,咬得他浑身都是疹块。他抗议当

局的非人折磨,拒绝进食,几天之后,他骨瘦如柴。在抗争之后待遇稍有改善。

布托曾从狱中想尽办法,托人带出一封信,详尽描述他的遭遇。

10 月 23 日,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桌上摊着这封远涉重洋、辗转来自死囚牢中的信。信中说:

我丝毫不夸张地告诉您,我蒙受了比纳粹对犹太人或非洲种族主义者对待其受害者还要坏的待遇。大会应知道,自从 1977 年 7 月 5 日巴基斯坦发生政变以来,她的民选总理遭受到今人不可忍受的苦难。到目前为止,无论朋友还是敌人,都同样清楚地知道给我制造了一桩谋杀假案。我被投入惨不忍睹的死牢也有半年之久。信的结尾处,布托大义凛然地写道:

我的鲜血一旦溅洒,定将染红他们的双手,从而使他们在历史上欠下一笔血债。在另一封致法国总统德斯坦的信中,布托表现出了一名为民主而斗争的真正猛士所具有的坚强不屈的斗争精神。信中说:

面对这死牢,我无法从坚实的铁栏里伸出我的双手;否则,我早已向您握手致意,并向您表示热烈的祝贺了。对于您的关心,我无法报答;在我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我只有将我的血滋补南亚次大陆上的男女青年,如同肥料一样,去养育春日里无比妖艳芬芳的法国玫瑰。

从 15 岁起,我就为自由而斗争,不屈不挠⋯⋯在我最纯真的爱情之中, 最为绚丽的乃是我与人民的爱情。对我来说,人民的力量并非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永不枯竭的源泉和坚贞不渝的信仰。即使西方自私的短见与东方盲目的野心——如同两个超级大国所体现的那样——将人类拖进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深渊,人民也将在大屠杀的灰烬中再生,而且会日益强大。美丽的世界如此博大,致使它决不会在一场败者丧生、胜者奄奄的格斗之后灰飞烟灭。世界总会留下点东西,

这就足够了,有朝一日,它将重放光彩,如花似锦。所以说,总统先生,倘若我得以生存,我将继续战

斗,犹如沙场中央的斗牛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如果我难免于一死,我只好在此向您道别。同时,

我将祈祷比我更强的人,去完成我的遗志,把我国人民从贫困与苦难的深渊中解救出来⋯⋯

1978 年 12 月 18 日,布托终于公开在拉合尔最高法院出庭为自己辩护了。他出现在公众面前时,由于长期不见阳光而呈现满脸病容,眼窝深陷,一套考究的英国花呢西服显得空空大大的。法庭内外挤满了人,尽管军管当局一再限制,来的人还是很多,还有数千万的群众等待在法庭外的大街上。布托用眼睛搜寻着前来旁听的人,一下看见了他的妻子努斯拉特,他们

用眼神互相同好,互相给对方以力量和勇气。

在法官对布托进行指控后,布托开始答辩。他是学法律出身的,根据法律条文,从对他的指控中找到矛盾百出的地方和证据不足的薄弱环节,进行逐条反驳。他滔滔不绝,语调时而高亢,时而激烈,抑扬顿挫,侃侃而谈。他指责所谓的参与谋杀是虚伪和捏造的,连审判他的人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阴谋,而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谋杀他本人和他的民主国家。最后,布托动情地说:“凡是活着的人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人不

能为了活而活着,但我要为正义的事业而活着。我希望澄清我是清白无辜的, 这并不是为了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本人,而是出于更深刻的考虑,也就

是说,这起案件是十分荒唐的,是不公正的。” 他大声疾呼:“我要的是公正,不是怜悯!”

其实,在审判布托前四个月,“真凶”就已经出来说话了。是年 8 月, 北爱尔兰电视台播送了一条新闻:侨居在爱尔兰的一位巴基斯坦商人阿卜杜勒·米尔扎对新闻媒介供称, 1974 年他住在巴基斯坦拉合尔市时,为了 20 多年前一次行贿事件,借助巴基斯坦游击队的力量,暗杀了一个叫穆罕默德·艾哈迈德·汗的人,这个人便是卡苏里的父亲。这起杀人事件与布托总理根本没有关系。

巴基斯坦国内的新闻机构在齐亚·哈克的军事控制下根本不敢报道来自爱尔兰的真实情况。巴基斯坦人民虽然无法了解真相,但他们都相信布托总理是被人冤枉的,他根本没有理由、 也没有必要去参与那桩谋杀案。

1979 年 2 月 6 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驳回布托的上诉,由于法官们之间有不同的看法,只能以表决的方式决定布托的生死。在 4∶3 的微弱多数情况下,布托仍被维持原判,处以绞刑。

同一天,阿卜杜勒·米尔扎闻讯后再次对爱尔兰的新闻部门说:致使布托总理被判刑的“谋杀政敌案”是他本人和游击队干的,不应栽在布托身上。他表示要到巴基斯坦去亲自证明这件事。这一则消息与布托被处以死刑的消息同样是爆炸性的。但巴基斯坦驻英国使馆没收了米尔扎的护照,不准他回国作证。

对布托的审判是一桩有背景的政治谋杀,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于是,各国领导人纷纷打电话、电报给齐亚·哈克,请他重新考虑,允许国际观察员公开参加诉讼过程,谴责巴政府这样一意孤行“不容于文明人类的良心”。中国政府、美国政府、挪威,埃及和巴基斯坦的对头——印度总理英·甘地都发出了挽救布托生命的呼吁。英国议院的 150 名议员敦促英政府采取步骤,制裁巴基斯坦。齐亚·哈克全然不顾国际舆论的呼吁与谴责,坚持处死布托的判决。

齐亚·哈克厚颜无耻地说: “我们不能接受这些劝告,如果接受,我们最好下台。” 齐亚·哈克又假惺惺地说:

“如果布托承认所犯的罪行,如果他本人或其亲属恳求宽恕的话,可以给他一个面子,改判无期徒刑。”

布托的牢狱生活,使他对人观察到入木三分的地步。他说:“齐亚·哈克是一贯反对民主的准则和制度的。我并不是说他的为人有多么庸俗,但他是信仰庸俗的风头主义的。同时,他还怀有卑鄙的野心,他从不愿意每个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政治权利。”

布托说:“不要再中齐亚·哈克的圈套,一个清白无辜的人,不能因‘莫须有’的罪名而乞求宽恕。”

1979 年 4 月 3 日,布托人生之旅最后的一天就要来临了。他与他的亲人、妻子和女儿进行最后的会见。

牢狱的铁栏阻隔了与亲人的拥抱,泪水像春雨一样,潜潜而至。布托充满感情地对妻子和女儿说:

“你们受的连累太多了,现在他们要杀我了,我想这会使你们获得自由。如果你们想离开巴基斯坦,最好是离开!”

布托夫人硬咽着,但坚定地说:

“不,我们决不能离开,如果我们走了,谁来领导人民党呢?不能让齐亚·哈克以为他赢了⋯⋯”

贝娜齐尔哭成个泪人,布托安慰道:“我很高兴,我的女儿,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你一直是我的珍宝。我真的很爱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狱卒对此黯然神伤,监狱长只准许这场生离死别持续了半个小时,他们的手被强行掰开,布托和努斯拉特、贝娜齐尔互相悲切地喊着:”再见!”高墙内外,回荡着不屈的声音。布托沐浴后,吃了顿饱饭,念了《古兰经》,听完监狱长宣读的处决他的“黑手令”,安静地等待死神的临近。4 月 4 日清晨,

出现了本文开头的悲惨一幕⋯⋯

布托的遗体被运回家乡,军队团团围住了墓地,如临大敌。

一个死了的布托,不知为何竟令齐亚·哈克如此害怕。军官还专门设立了指挥所,在几十枝枪的瞄准下,挖好了墓坑,然后用没有烧过的砖坯砌成墓穴,铺上树枝。

直升飞机在天空盘旋,然后降落在空地上,从上面抬下了一 口棺材,1500 名村民赶来参加布托的葬礼。当遗体下葬后,墓地里响起了春雷般的《古兰经》诵经声⋯⋯

布托死了,布托的民主精神不死,他的灵魂和思想依然领导着巴基斯坦的人民。

尾声:布托“谋杀”了齐亚·哈克

1988 年 8 月 17 日上午,在布托逝世九年之后,民主与军事独裁的斗争仍在继续。巴基斯坦总统齐亚·哈克,在晴朗的日子里,乘一架 C-130 专机前往巴基斯坦东部靠近印度的巴哈瓦尔普尔,去视察军队的军事演习,同机随行的有陆海空三军参谋长拉赫曼上将等 10 名高级军官。专机由两架战斗机

护航。下午 3 时 47 分,齐亚·哈克观看了军事演习之后,心满意足地登上飞机,在马达轰鸣声中,飞机越跑越快,飞上了蓝天。4 分钟以后,护航机驾驶员观察到总统的专机冒出了烟,他刚来得及向地面指挥塔报告,就见一道耀眼的闪光,总统专机变成千百万银屑,金属片像雨一样在距巴哈瓦尔普尔7 公里处的高空纷纷落下,

飞机残骸遍布方圆 10 公里内,机上人员无一生还。是谁杀害了齐亚·哈克,一时间众说纷坛。

九年前,布托临死前留下一本日记,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不是个乞丐,我不打算乞求什么施舍,我也不打算像狗一样蹲着,举起两只前爪合十求乞。我相信,我的同胞们决不会沉默,他们不会让哈克将军安然逃遁。他也许不知道在巴基斯坦军队里可能有个卡扎菲式的人物,一位激进的少校或上校呢。总有一天早晨,我们可能一睁开眼,发现他取代了哈克将军的位置。齐亚·哈克死了,但巴基斯坦的民主制度仍像一只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船,依然在艰难险阻中挣扎着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