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谋杀的真凶

——意大利前总理莫罗之死

1969 年,地中海滨的意大利出现了一个叫“红色旅”的组织。该秘密组织专门以绑架、暗杀政府高级官员为目的,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制造了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其中最重大的事件是绑架和杀害了意大利前总理奥尔德·莫罗。

库乔受审

1977 年 5 月 10 日,一个阳光照媚的上午,意大利都灵市法院门前,人头攒动,记者们手中的镁光灯不停地闪烁着。在尖厉的警笛声中,一辆铁甲囚车,在摩托车、警车的开道护送下,来到法院门前,早已守卫在这里的持枪巡警高度紧张,食指都压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车门打开了, 一个身材不高、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年轻人戴着脚镣、手铐,走下囚车。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意大利男子,长期的关押使他面色苍白,但两眼喷发着复仇的火焰。在九名身材魁梧、手持冲锋枪的警察的簇拥下,他显得格外单薄。

记者们一拥而上,把话筒伸向囚犯,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断闪光的照相机使他不得不眯缝起眼。他感到愤怒和不适。

“喂!库乔,这次审判你将与法庭合作吗?三年以来,还能 记得是第几次上法庭吗?” “我也记不清了,我还是那句老话:他们无权审判我,我拒绝

与他们合作”,库乔咆哮着,“这些老爷们就是这样缺乏记性,我已告诉他们多次了,这是在审判我和活下去之间作选择。谁愿

意穿着丧服在法庭上耍威风,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在警察的押解下,库乔走到法庭上,面前是一个 2 米高、3 米长的钢笼,大厅四周黑压压地站着一圈警察。

库乔停了下来,不觉放声大笑: “没想到,你们竟如此怕我!”

他低头钻了进去,警察立即“咔嚓”一声扣上了大锁。这种情形使人联想起古罗马竞技场上被锁在铁笼中的野兽。

大法官巴巴诺戴着法官的黑帽,身披黑色长衣,装模作样地坐在审判席的中间。他宣布开庭,照本宣科:

“被告库乔,被指控于 1969 年组织‘红色旅’,数年来⋯⋯” “听着”,库乔大吼一声,打断了巴巴诺的话,“你们无权审判我!被

审判的应该是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老爷!”

巴巴诺下去与库乔交锋,依然慢条斯理地念着,坐在他左右的法官们一个个尽量把目光转向别处,不去与库乔对视。而过去的三年中,法官像走马灯似地更换,谁也无法审完一个小时。

库乔明白,这一次审判是有备而来的,法官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没有一个能被他的恫吓吓退。他几次试图去打断巴巴诺,但是没有成效,巴巴诺仍然旁若无人地念着。

库乔突然转向法官的右侧,那里坐着陪审团。他怒睁两眼。凶神恶煞般地威胁着:

“你们必须立即离开法庭!否则我的同志们会把你们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杀死,像杀狗一样!”

陪审席上的陪审员脸色全变了,他们惴惴不安,交头接耳,不安地骚动起来。

“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红色旅’历来言必信,行必果。请你们想想八天以前律师柯罗希的下场。他死有余辜,我曾一再警告他,而他竟不听劝阻,执意要当我的辩护律师。这不过是一个小丑的角色,我的同志们在八秒钟内就要了他的命。难道你们也想走他的老路?”

陪审席上的陪审员们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一名妇女站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惊慌:

“大法官,罪犯以恐吓和威胁妨碍公正的判决,我申请退席。”法庭秩序顿时大乱。

原来,5 月 2 日,都灵著名的律师柯罗希被政府指定为库乔的辩护律师。当他走进关押库乔的戒备森严的监狱时,铁栅门中,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射过来,柯罗希不禁毛骨惊然。

“听着,库乔,我是来拯救你的,是你的辩护律师。” “滚吧,小丑,我库乔从来不要什么辩护律师。我所进行的是正义的事

业,我相信,真正能拯救我的,是我的同志们。你等着瞧吧!” “可怜的人,你已经大祸临头了,看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绑架、杀人、

用枪射击政府官员的膝盖。我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正义事业。当然,我是律师,我不管什么正义和主义,我的道德就是利用口才和对陪审团的心理控制, 利用繁琐的法律条文为当事人争取到有利的情势⋯⋯”

“可怜虫,立即滚回去,等待你的是正义的审判!”库乔歇斯底里地凶狠地吼叫着。柯罗希夹着他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逃了出去。

当他驱车到家时,周围的环境一切正常,只是路边上比往常多了几辆轿车。他打开车门,平静地下了车,按响了门铃。说时迟,那时快,街角处一辆汽车突然启动,疯狂地向柯罗希开了过来,车窗中伸出的黑洞侗的枪口正对着柯罗希。柯罗希将公文包扔到地上,拔腿便逃。枪响了,律师的后背、大腿和胸口都冒出了鲜血。

“混蛋——”枪声中夹杂着怒气冲天的咒骂。柯罗希被枪杀后,没人再敢为库乔辩护了。

库乔的报复

库乔,37 岁,是意大利“红色旋”的缔造者之一。10 年前,他曾是都灵特伦多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又是该校活跃的学生领袖之一。

当时的意大利正处在“经济奇迹”时期,政府对大学采取了开放政策, 利用各种途径广招学生。学校成了大学生们的理想世界,但毕业后的大学生则完全缺乏社会保障,就业无门,住房、交通、卫生、福利种种问题都难以解决。校园中和社会上形成的巨大落差,引起了大学生们对政府的普遍不满。学生们经常闹学潮,上街示威游行;政府则派警察进行镇压,双方不断冲突, 乃至发生流血事件。

一次,库乔等人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活动,与前来弹压的警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学生们捡起石块,警察则投掷催泪弹,库乔和他的好朋友莱诺和莫迪形影不离,勇敢地战斗在最前面。

一颗催泪弹“嗤嗤”地冒着白烟落到了库乔面前,莱诺与莫迪奋不顾身上前去捡,就在这时催泪弹爆炸了。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位朋友倒下了。库乔抱着好友血肉模糊的尸体,泪流满面地对着警察发疯似地减道:

“不能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复仇!”

那天夜里,库乔呆在菜诺和莫迪的墓地里,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认为:警察的催泪弹每次扔到示威人群前面时,都有四五秒的时间才爆炸, 这是为了让学生们尽快躲避。而这一次,当莱诺和莫迪同时弯腰去捡时,催泪弹突然爆炸了,一定是在一个该死的警察手里停了几秒。要是能找到那个狗东西,我一定要把他身上打得像个筛子一样⋯⋯

猛然间,库乔想到了枪,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自问: “我们怎么这么蠢?我们手无寸铁去游行,就像伸着脖子等别人来砍。

最好的办法是拿起枪,成立自己的城市游击队。你们安心去吧,活着的人要继续战斗!”

朋友的死,使库乔报仇的念头化为实际行动。他站在朋友的墓前发誓, 一定要组织一支游击队,向政府的决策者和执行人讨还血债。他们开始设法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秘密机关联系。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秘密基地中,第一批游击队成员接受了训练,掌握了射击、格斗、擒拿、爆炸技术。库乔将他的游击队称为“红色旅”,选择了一枚环绕着圆圈的五角星作为旅徽。

“红色旅”成立不久,针对资产阶级政府的一系列报复行动拉开了序幕。库乔发起了“使政府权力机构残废运动”。这个运动是在意大利的罗马、那不勒斯、佛罗伦萨、威尼斯等城市制造恐怖事件。库乔解释说:“政府机构的官员是为权力机构效劳的鹰犬,应该打碎他们的膝盖,使他们终身不能走动。政府官员的残废,象征着政府的残废。”

1969 年,在罗马的国会大厦前,一位高级官员正迈步走上台阶。“啪—

—啪——啪——”数声枪响之后,一名摩托车手猛踩油门,扬长而去,被打碎膝盖的官员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威尼斯国际机场,一位外交部官员正准备出国访问,登机前去洗手间, 早已埋伏好的杀手从腋下抽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枪声响起,官员惨叫着倒地,膝盖上血流不止。

在那不勒斯、佛罗伦萨、热那亚、都灵都出现了枪击政府官员的恐怖事件,一时间人心惶惶。政府和警察局注意到:这是同一伙人干的,但他们的动机尚不清楚。

1973 年,菲亚特汽车公司的汽车大展引起了世人的关注。造型新颖、色彩华丽的名车各领风骚。一天夜里,随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 陈列汽车的展厅冒出浓烟烈火,待警察和消防队扑灭大火后,一辆辆被烧毁的汽车残骸惨不忍睹。警察在现场的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一枚环绕着圆圈的五角星。初步侦察发现,这次爆炸事件和以往的枪击事件都是一个自称“红色旅”、自称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危险组织所为。该组织有纲领和目标,要求以社会主义来取代资本主义,主张用暴力手段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警察局在各个城市进行大搜捕,但一无所获。从那以后,“红色旅”组织大大扩张,不久便有 400 多名成员,拥护者主要是青年学生和失业的年轻工人。

库乔将“红色旅”组织得非常严密。它的基层细胞为小组,每小组由三人组成;小组和小组之间没有隶属关系,每六个小组构成一个核心,各地的核心构成旅部。一般行动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即使某个小组被警方破获,也不会危及其他小组成员的安全,因为小组中的成员是不知道其他小组的活动情况的。

意大利政府机构的官员谈虎色变:“‘红色旅’的组织机构就像一条蚯蚓,当它被切成数段时,每一段都能蠕动。”

“红色旅”在库乔的领导下,成功地实施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的行动,使意大利政府和警察局难以应付,疲于奔命。官方出动大批人员布控,但收效甚微。在政府的专门指示下,警方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专门对付“红色旅”。在长达几年的追捕行动中,双人各有损失,而“红色旅”的元气并未受挫。在 1975 年夏天的一次行动中,警方偶然获得重大的胜利,库乔被捕了。

消息传来,“红色旅”积极开展各种营救活动,发誓要以更大、更多的恐怖活动来回击政府对他们首领的逮捕。库乔在法庭上,面对一次次的审判, 不断向法官发出恫吓。这是一只不好对付的“烫山芋”。库乔在法庭上威胁陪审团的战术立即生效,在那位女陪审员的带动下,陪审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要求退席。大法官巴巴诺神情沮丧,宣布退庭时,他说:“法警,请把罪犯带回去。被告,听着,我们终究要审判你!”库乔狂叫着:“来吧! 我等着,我等一千年!”整个法庭都在颤抖。

“宝石”行动 1978 年 3 月 15 日凌晨。睡梦中的巴巴诺大法官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朦胧中,他抓起电话。听筒中传来一个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声音:“这里是‘红色旅’!巴巴诺,我们以上帝的名义起誓,绝不让后天的审判如期进行!”

巴巴诺一下子清醒过来,色厉内茬地说:“不可能!为了这次新的审判, 我花了足有 10 个月的时间,才组成了新的陪审团。”“你不信?等着瞧好了。” “后天就要审判了,你们还能干什么?”“哈哈哈——”对方在笑,“还有两天时间,足够了,明天你就会知道的!”巴巴诺拿着听筒,呆若木鸡,一股寒气从脚底直逼脊梁。有人说,意大利人天性懦弱,一点都不假,一个黑手党就够让人心慌的了,又冒出了一个“红色旅”。而眼下都灵市民对“红色旅”畏之如虎,巴巴诺为了组成新的陪审团,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些市民为了逃避入选,甚至举家搬迁,一时成为世人的笑柄。

巴巴诺转念一想:这次法庭开庭地点设在警察营里,从全国各地调来了4000 余名警察,难道他们敢劫狱?他莫明其妙地摇摇头。

上午,巴巴诺派人将开庭的消息告诉狱中的库乔时,库乔嘲弄地讥笑道: “这已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要枉费心机,不会有结果的。”

“库乔,你听着,这次不是上一次,法院一定会执行对你的审判的!” “说得轻巧,我们的人不会让这场闹剧开场的,等着瞧吧!”库乔的脸

上挂着阴森的笑。

3 月 16 日清晨 4 时 30 分,61 岁的意大利前总理莫罗便睡不着了。对莫

罗来说,这一天可能是他 30 年政治生涯中最具重要意义的日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意大利呈现的最大危机是无政府主义,多少年来,意大利很少有哪届政府执政能满一年,因此,意大利人民不相信政府。但是这种混乱的局面就要结束了,在莫罗的努力斡旋下,各党派之间已达成协议,组成一个多党联合政府。今天,国会将讨论这个协议,而各党派的党魁已经私下向莫罗保证:协议一定会获得通过。

莫罗是个政治家,是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主席,曾经在战后五次出任意大利总理,在他出任总理期间,曾多次解决了政府的危机。没有莫罗,意大利早就四分五裂了,人们称赞莫罗是意大利的希望。在联合政府协议即将提

交国会讨论的早晨,莫罗已兴奋得无法自己。他决定起床。

辗转反侧中,妻子依列娜被他折腾醒了,她睡眼惺松地问: “天亮还早,你是不是太兴奋了?协议能不能通过要等国会讨论后才能

见分晓呢。”

“我相信国会一定会通过的!”莫罗自信地说。 “国会能否通过,我不管。我只知道,政治是那样自私自利,而且没有

人性。”依列娜叹了口气,忧郁地说。 “亲爱的,每当我高兴时,你却多愁善感。我相信这是家庭的制约作用,

当然是有益的。我好像是火车头,你却是制动器,不让我跑得太快而飞离轨道。”莫罗不乏幽默,他穿好晨练的运动服,去阳台上练体操。

莫罗做梦也没想到,他正面临巨大的危险——“红色旅”将重大行动的目标放在莫罗的身上要绑架莫罗来交换库乔。这,就是“宝石”行动。

莫罗呼吸着早晨新鲜而自由的空气,练完体操后,他回到盥洗室洗漱, 面对镜子,仔细地梳理稀疏而灰白的头发。镜中的他容光焕发,嘴角露着淡淡而坚定的微笑。他相信自己魅力犹存,并且一定能使协议在国会中通过, 因为协议是他的政治生命。

依列娜亲自端来了速溶咖啡和意大利馅饼。莫罗以极好的心情围上餐巾,他觉得今天的早餐特别可口,胃口大开。

门铃响了,反恐怖小组的警官——莫罗先生的保镖走了进来。他叫里奇, 经过严格的特殊训练,反应敏捷,临事冷静而且有决断力。他与其他四名警官专门保护莫罗,莫罗则认为多此一举,他曾无可奈何地对里奇说:

“你的出现,只会把我和人民隔离起来。” 里奇只好抱歉地笑笑:

“这是奉命行事,我们要随时保卫您的安全。”

莫罗拿掉了餐巾,随里奇向外走去。依列娜送他到门前,两人拥抱,莫罗深情地与她吻别。他认为这样会带来好运。

“依列娜,这么美好的一天你打算怎么打发?”莫罗微笑着,边走边问。“摆弄它们。”她指着庭院中的一小块菜地回答道。那里种满了蕃茄、

大豆和辣椒,在旭日下显得生机盎然。

莫罗很愉快地走了,登上了豪华漂亮的菲亚特轿车,保镖车紧随其后。他哪里知道,危险已经临近。

为了绑架莫罗,“红色旅”专门派人去捷克斯洛伐克受过训,目的是确保“宝石”行动的准确、协调和万无一失。”红色旅”已经进行了半年以上的筹备,多次派人查看过地形,对一切细节都了如指掌。

行动的地点选择在玛利奥夫尼街和斯特里街的交汇处。这里是莫罗住宅与国会间的必经之路。大清早,路上行人稀少,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四名身着意大利航空公司雇员制服的人,提着旅行袋,站在路边, 好像在等班车去机场。一位美丽而娇小的金发女郎站在三名高大的小伙子之间,姑娘的制服太宽大,显得有些不合身。她名叫安娜,是“红色旅”的首领、本次行动的指挥者。

马路对面有几个穿电话公司制服的人,他们也是参加“宝石”行动的人, 他们的任务是破坏这一带的电话线,以防止目击者报警。一辆从委内瑞拉大使馆偷来的车停在小巷中,挂着黑色的外交牌照,任务是堵截莫罗的车。

每天早晨 8 时 30 分,都有一个花贩子来到这里贩花。为了不让那个花贩

子碍事,安娜派人趁夜将他的车胎扎破了。显然,花贩子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安娜还专门安排了一辆警车停在路上,以应付可能遇到的检查,并在得

手后掩护行动组成员逃离现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然而莫罗的车还是没有出现。人高马大的安东尼奥显得忐忑不安,左顾右盼。他看着安娜,仿佛在问:怎么办?安娜略蹙眉头,用严厉的眼神消除了安东尼奥的疑虑。微风拂来,吹乱了美女的金发,有一绺落到唇际,她轻轻地用白玉般的牙齿将头发咬住。

9 时刚过,莫罗那辆银色的菲亚特轿车从斯特里大街向这边驶来,后面紧跟着保缥车。安娜轻轻地咳了一声,示意成员注意,安东尼奥将帽子取下来,周围的“红色旅”成员立即行动。

挂外交牌照的汽车从小巷中开了出来,拦在莫罗的车前,不紧不慢地开着。

坐在司机身旁的里奇立即警觉起来,前面的旅行车里只有一个司机,而且车上挂着的是使馆的黑牌照,他略微放松了警惕,往街两边望去。街的一边有几名身穿电话公司制服的人在修电话线,另一边有几名身着航空公司制服的人在等班车。看来一切正常,他伸向左腋下摸枪的手放下了。莫罗却有些着急,因为他的车被迫减速,跟在旅行车后。司机鸣笛,示意要超车,与此同时,前面的车突然急刹车,莫罗的司机猝不急防,也猛然踩下刹车,使得里奇和莫罗猛烈地前后摇晃起来。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安娜等人已从旅行袋中抽出冲锋枪向路当中冲去,动作快如闪电。只见安娜挥动手臂,用枪托猛击挡风玻璃,“哗啦”一声响,霎时玻璃便化作无数碎片。里奇刚刚拔出枪,“哒哒哒⋯⋯”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扫射,他和司机先后倒在车厢里,全身到处在冒血,甚至未来得及叫喊一声便死于非命了。

保镖车中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紧急刹车后,四个人被撞得眼冒金星。当他们明白自己中了埋伏时,其中一人刚打开车门冲出来,便被铺天盖地的弹雨打得浑身弹孔,其余三人都被打死在车里。

莫罗好后悔,眼前的血使他明白:不坐防弹车是绝对错误的。

安娜的动作、性格和语调与她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她用黑洞洞冒着缕缕白烟的枪口对准莫罗,大声命令:

“莫罗先生!下车!”

莫罗面色惨白,抱着公文包故作镇静地下了车,按安娜的命令,向路旁的警车走去。当他回首保镖的尸体和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恶梦,他想像布鲁诺一样,迈着平静的步伐,挺着胸、昂起头走向鲜花广场,慷慨步入天堂,但他毕竟不是布鲁诺,在警车旁他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公文包,用一种可怜的声音乞求道:“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安娜推了他一把:“上去!”莫罗顺从地上了车,“红色旅”和警车一阵风似地走了。

几名目击者慌忙报警,电话中寂静无声。

当依列娜和孩子们在警察的保护下到达莫罗被绑架的现场时,立即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菲亚特车和保镖车已面目全非,车身布满了弹洞,里奇、司机和三名保镖惨死于车中,另一名保镖的尸体趴在大街上,汽车里流出的血和地上的血汇成了一条条小溪,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和维持秩序的警察。依列娜看到莫罗坐过的比较干净的后座时,忍不住内心的悲愤,放声痛

哭起来。

政治无情

莫罗被绑架,全国震惊,全世界震惊。警察在全城展开大搜捕行动,呼啸的警笛声不绝于耳。一天过去了,毫无线索。

第二天,政府调动了几万军队配合警察大搜索,凡能隐藏歹徒的地方, 如废工厂、仓库、地下室、下水道都搜查过了,还是毫无踪迹。

“红色旅”、黑手党、莫罗的政敌都有可能绑架莫罗,一时间满城风雨, 谣言四起。

到 3 月 19 日中午,莫罗已失踪三天。罗马《信使报》记者巴沙拉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让他去亚兰诺路过街天桥下拿一封信,里面有关于莫罗的消息。

巴沙拉赶到天桥下,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封信,里面有“红色旅”绑架莫罗的第一号“公告”。“公告”要求用莫罗交换“红色旅”领袖库乔,如果政府不释放库乔,“红色旅”将杀死莫罗。在“红色旅”的旅徽后,还附着莫罗的一张近照,照片上的莫罗神情沮丧,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政治家的风度已荡然无存。

警察和军队又通宵达旦地进行大搜捕,整个罗马市区像是过了一遍“筛子”,周边地区也同样展开搜查,仍然一无所获。警察局得出结论:“红色旅”肯定将莫罗转移到其他的城市或乡下某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去了。于是全国性的大搜查又开始了。

其实,“红色旅”关押莫罗的密室就在离绑架地点斯特里街不远的一座地下停车场的修理库中。“红色旅”在修理库中建了一处隔音密室。就在莫罗被绑架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有警察对修理库进行过搜查,但却没能识破其中奥秘。

第一号“公告”发表后,“红色旅”又接二连三发出公告,不断提出新的要求,迫使意大利政府作出让步。

莫罗亲自写信给政府,以个人的名义呼吁政府同“红色旅”谈判,释放库乔。意大利政府拒绝了“红色旅”的要求,对莫罗的信置之不理。

依列娜亲自奔走呼吁,满怀希望和乞求,一次次求见政府要员,希望他们能以政府名义与“红色旅”对话,拯救莫罗的生命。依列娜失望了,她一次次遭到拒绝,政客们擦着挤出来的眼泪对莫罗表示同情,却又以种种理由拒绝谈判。

求救信写得越多,依列娜跑得越勤,莫罗的价值就越低。但是依列娜还不死心,她去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总部中,逐个寻找、求见由莫罗一手提拔的领袖们及莫罗的亲密朋友,哭诉着:“为了这个党,莫罗献出了他毕生的精力,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和莫罗“私人感情极深”的战友们说:“党的立场不能改变,我们绝不同恐怖分子对话。这样,即使莫罗遇害,意大利在精神上仍战胜了敌人。”

依列娜忍无可忍,大声驳斥:“我觉得关键在于:莫罗是一位政治领袖。如果是一名妇女或儿童,你们这些人就会争先恐后地营救,以显示自己的仁慈和同情心。而现在,你们从坚定不移地放弃救援莫罗的行动中,博得的只是自己对暴力毫不妥协的声誉。再说莫罗从政治舞台上消灭,会给你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政治利益。”

政客们哑口无言,脸都胀成了猪肝色。

到 1978 年 5 月 10 日为止,莫罗已在与世隔绝的密室中生活了整整 55

天。

失去自由的囚徒生活,比莫罗想像的要好得多,密室中有浴室、卫生间、电视机、电冰箱,还有许多“洗脑”的“革命”书籍。

在安娜的安排下,他要接受“人民法庭”的审判;要阅读“红色旅”的“革命”文献和“革命”书籍、公告等;还要每天一封,甚至两封、三封地给政府写信。50 多天时间中,莫罗写了 80 封信,每封信都希望政府中的朋友们能暂时忘记一下政治,回忆起昔日的感情,从人道主义方面考虑,接受他的请求。

但是,随着政府拒绝与“红色旅”交换人质的声明在电视中的一次次播出,莫罗的希望破灭了。他常常失眠,30 年来追求的政治理想,现在正成了断送他生命的“罪证”。想到这些,莫罗不寒而栗。依列娜的话是对的,政治是那样自私自利,没有人性。他仿佛听到了死神临近的脚步声。

“依列娜,亲爱的,我的孩子们啊,我多么盼望再见你们一面啊!”莫罗伤心不已,老泪纵横。他静静地等待死亡,彼“红色旅”绑架之初,在登上警车的瞬间,恐惧感笼罩着全身,向“红色旅”乞求的举动,真是太不应该了。人迟早都是死,为什么不从从容容地去面对死亡呢?决心已下,当死亡的时刻到来时,他不会再感到恐惧,不会再像狗一样去哀求。

美丽的安娜来了,在莫罗眼中,她有天使般的容貌和魔鬼一样的内心世界。她和她的人环绕着莫罗,宣读“人民法庭”的最后判决:

“对意大利前总理、资产阶级代表莫罗的一切指控成立,判处莫罗死刑, 立即执行。”

莫罗毫无惧意,平静地问:“可否请一个神父来,为我做祈祷?”

安娜点点头,一会儿,一个被蒙上双眼的神父被带了进来。祈祷声回荡在密室中:

“啊——罪孽深重的人,愿你的灵魂早升天堂——阿门——” 神父走了,安娜用手抚弄着莫罗的头发:

“来,我来为你理发——”

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多像依列娜,手也像依列娜那样柔软。霎那间莫罗竟产生了幻觉,待他清醒过来后,厌恶感油然而生。

莫罗开始洗人生最后一次澡,换上被绑架时穿的那套衣服——白底蓝条衬衣、瑞士毛衣和浅蓝色西服,并打上那条有着

白色图案的领带。这是他离家的那天早晨,妻子依列娜精心为

他挑选的。往昔的美好时光浮现在眼前,痛楚感在莫罗的心头荡漾开来。最后的晚餐是丰盛的,面对美食,莫罗难以下咽。他长叹一声,放下手

中的刀叉,摘下餐巾。 “要不要来点镇静剂?莫罗先生?”安娜关切地问。 “不,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莫罗拒绝了。在“红色旅”成员的押解下,莫罗走出密室。

夜色很美,繁星满天,像碎银屑玉。这是莫罗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欣赏着夜空。

“请上车吧!莫罗先生——”安娜轻柔的声音中透着残忍。她用装有消音器的枪比划着。

轿车的后座已被拆除,莫罗按命令侧卧在后座的车板上,他蜷着身体, 紧紧地闭着两眼。依列娜出现在脑海中,像圣母玛丽亚一样,微笑着向他走

来,越来越近⋯⋯

枪声是那样沉闷,像从地狱中传来一般。

第二天清晨,在离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总部几码远的一辆黑色轿车中, 警察发现了前总理奥尔德·莫罗的尸体。

罗马电视台新闻广播员用悲怆的语调宣读意大利政府特别

公报时,全国部沉浸在悲痛中。内政部长科西嘉,一个自称是莫

罗最好的朋友的人泪流满面地说:“‘红色旅’想要制造内战。但是, 我们将取胜,民主将取胜,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失败⋯⋯”

但是,依列娜却说: “莫罗虽死于‘红色旅’之手,但他是被意大利的政客们政治谋杀的。

莫罗的尸体在天主教民主党总部门前被发现,就是对无聊政客的强烈控诉和无情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