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弹阅兵场

——埃及总统萨达特之死盛名之下的失误

1981 年 10 月 6 日,埃及开罗的胜利广场上施旗猎猎,战车辚辚,军容严整,军乐嘹亮。检阅台上贵宾端坐,将星云集,勋章闪耀。现代化摩托化部队列队通过检阅台,接受埃及国家和军队的领导人的检阅。突然,一辆受阅的军用卡车戛然停下,从车上飞身跳下一名军人,向检阅台上投下一枚手榴弹,紧接着卡车上的机枪喷出了火舌。埃及总统萨达特身中数弹,气绝身亡。

埃及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民族文化。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 60 年代,以埃及为首的阿拉伯国家与犹太复国主义进行了三次战役,几乎是屡战屡败。以色列的侵略使这个文明古国失去了加沙地带和西奈半岛大片领土,使几千万难民无家可归。是这个古老的国家历史包袱太重,还是另有原因?

1970 年,萨达特就任埃及总统,他上台伊初便有惊人举动:在国际上加强了同发展中国家的关系;在国内大力发展生产,从苏联进口大批武器,在装备上加速现代化,以报前三次中东战争之仇。

1973 年 10 月 6 日 14 时,在苏伊士运河边,埃及的 2000 门大炮喷出了复仇的火焰,200 架飞机闪电般地出击,一举突破了

以色列苦心经营的“巴列夫防线”。这次作战,虽然埃及等阿拉伯国家在后期一度转为被动,但击碎了以色列不可战胜的神话,极大地鼓舞了阿拉伯国家反对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的斗争。

这次中东战争的总指挥就是萨达特总统,他成了阿拉伯民族的英雄。为了纪念第四次中东战争的胜利,埃及人民在开罗修建了胜利广场,每年的 10

月 6 日,埃及国家领导人都在这里检阅军队。10 月 6 日,成为埃及仅次于国庆的重大节日。

70 年代末,萨达特对以色列采取了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政策:在美国的斡旋下,他主动与以色列和谈,在美国的戴维营签订了协定。以色列是阿拉伯民族的世敌,和谈被大多数伊斯兰教徒视为大逆不道的举动。本来,按照历史的经验,没有永远的敌人,萨达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缺少文官的耐心说服,多了

一些军事独裁的味道。

在阿拉伯民族中,宗教派别林立,稍有不慎就可能使社会上

出现不安定局面。人们对萨达特的做法不满,一时又无法发泄, 各地便出现了一些动乱。1981 年 9 月 3 日,天刚破晓,埃及军队和大批警察按照萨达特的命令,在全国进行了大搜捕。这是 空前的大规模搜捕活动,总共逮捕了 3000 多人。在被捕的人

中,有学生和普通原教旨主义者,更有埃及社会生活中大约 250 位最著名的人士,这其中有萨达特的政治对手,有僧侣和知名的教长。政府宣称,这次行动的目的在于平息宗教纠纷,但被捕者中有不少是批评政府政策的人士,对此,萨达特本人也不能自圆其说,搜捕行动显然带有政治目的。一时间,整个埃及上空弥漫

着不安的烟云,人们谈虎色变。

对此,萨达特曾在有关重大场合解释:采取镇压行动是为了清除那些威胁埃及安定和团结的因素。为了说明他的计划和逮捕行动的必要性和正确性,萨达特先在议会进行解释,后又召开记者招待会辩解,但人们对此反应冷淡,他们似乎仍旧不相信他做的一切解释。最使萨达特气愤的是,每次出席会议讲话时,他都认为自己是以慈父的形象出现在公众的面前,但总是适得其反。他感到公众背叛了他,于是他决定通过电视对全体国民作一次像罗斯福总统那样的讲话,来挽回影响。

9 月 15 日,萨达特在电视机前与观众见面了。开始时,他显得心平气和, 通情达理,但讲着讲着便东拉西扯、语无伦次了。他竟用一个小时攻击老资格的民族主义政治家赛拉盖丁,对其进行人身攻击:“这封建王朝的宠儿, 过的是花天酒地的生活。”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攻击埃及的几位宗教领袖。他尖刻地指责他们的奢侈生活方式,谩骂吉汉的马哈拉维教长:“现在这个卑鄙的教长已经进了监狱,像一只狗似的关在牢里。”

马哈拉维教长是位德高望重的教长,萨达特不仅以“莫须有”的罪名关押了他,还用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他,这是大众所不能容忍的。

更使埃及广大民众反感的是萨达特喋喋不休,信口开河,一会儿讥讽原教旨主义者,一会又挖苦戴面纱的姑娘,说:“她们走在街上像一顶顶帐篷。”他还嘲笑那些蓄须青年。尽管他旨在解释他所谓的“九五革命”,但他在长达四个半小时的马拉松式演说中却把听众搞得糊里糊涂,如坠云雾。在埃及, 由于萨达特的行为违背了大多数人的意愿,侵犯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他失去了群众基础。

阿拉伯世界在宗教上非常敏感而又特别严肃和认真,萨达特对宗教人士的攻击和对阿拉伯风俗的嘲讽,也引起了其他阿拉伯国家的不满。一些国家的电台开始对萨达特进行攻击,煽动埃及的对立情绪。这样,萨达特统治的危机到来了。

阿拉法特的提醒

对萨达特的不满情绪在开罗悄然扩散,原教旨主义小组在暗处四下放风要对萨达特采取行动,在开罗的各教派组织不时传言要杀掉萨达特。事后证实当时有 11 个不同的组织要干掉他。

阿拉法特是知道暗杀萨达特的传闻的。他为萨达特的安全担忧,同时他意识到,如果萨达特真的被暗杀,就会有人对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横加指责, 阿拉法特会处于十分难堪的境地。为了保证萨达特的安全,为了让他有所防备,阿拉法特认为应当把这些传闻先告知萨达特。他认为这样做,也正表明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与暗杀萨达特的传闻无关。

于是,阿拉法特指示巴解组织驻开罗大使赛义德·卡迈勒与萨达特的儿女亲家奥斯曼·艾哈迈德·奥斯曼(萨达特女儿的公公)取得联系。此人曾长期随萨达特左右,是萨达特总统身边的智囊人物,前不久还随萨达特访问了以色列。阿拉法特令赛义德·卡迈勒向奥斯曼说明埃及、特别是开罗关于暗杀萨达特的传闻。

在开罗的赛义德·卡迈勒比阿拉法特更了解暗杀萨达特的传闻,他身在开罗,对埃及的社会情况比较熟悉,和埃及的上层人物、特别是宗教领袖有着广泛的接触,能了解到他们的思想动态。阿拉法恃所了解的情况,大部分

是通过赛义德·卡迈勒获得的。

于是,赛义德·卡迈勒决定直接去找萨达特,向他陈述利害。

要见一位总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统身在最高层,要 通过层层台阶、一个个机构,除非是有特别重要的事,否则根本无缘晋见。萨达特总统深居简出,由他秘书安排会见的人物极少极少,但赛义德·卡迈勒坚持一定要见萨达特。他向有关人士强调说,他带来的情况非常机密,而这件事只能告诉总统本人。

这一招果然奏效,赛义德·卡迈勒提出要求的第二天,有关人士通知他, 萨达特总统要接见他,但接见谈话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

赛义德·卡迈勒来到戒备森严的总统住处。 “什么事情?”没有寒暄,也没有问候,萨达特劈头问了一句,开始了

谈话。

赛义德·卡迈勒把阿拉法特的信交给了萨达特。

萨达特一脸不屑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将阿拉法特的信看了一遍,然后随手丢在桌子上,说:“你回去告诉阿拉法特,要他还是多关心他自己的安全问题吧。”

接见就这样结束了,时间不到两分钟。

赛义德·卡迈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总统府,他心中默默为萨达特祈祷:

“愿真主保佑他!” 安古小组的活动

埃及青年人,包括政府中、军队里收听外国反对萨达特广播的青年很多, 其中有一名陆军上尉,他的名字叫哈立德·艾哈迈德·沙乌其·伊斯兰布利。此人长得凶悍,鹰钩鼻子,留着一撮浓密的黑胡须。就是这撮小胡子,前几天曾被萨达特在电视上攻击过。

哈立德家住麦拉威村,其兄穆罕默德是埃及的穆斯林小组的成员之一, 因组织从事反对萨达特的政治活动,于 9 月 3 日被军队逮捕并投入监狱。

哈立德因其兄被捕,加上他对政府特别是对萨达恃不满,在 9 月 3 日大搜捕后加入属于“伊斯兰崛起”的小团体。这个小团体是由观点相同的原教旨主义者组成的,哈立德参加该组织后被编入“安古”小组。“安古”在阿拉伯语中是“一串葡萄”的意思。“安古”中的某一颗“葡萄”出了事,受影响的只是自己,不会影响其他的人。该组织表面上看比较松散,可内部纪律却十分严密。

“安古”小组在 1981 年 1、2 月间开过一次会,会上讨论了推翻萨达特的统治、夺取埃及政权的问题。有人提议说:祖穆尔中校的家乡与萨达特总统的巴里奇别墅仅一河之隔,萨达特乘直升机回别墅时,必定经过祖穆尔住宅上空,可以在祖穆尔家附近隐蔽的地方架起高射炮,一举击毁萨达特的座机。但由于萨达特回别墅时总是三架直升机一起出动,搞不清他在哪一架上, 此方案被否决了。接着,又有人提议趁萨达特在别墅居住的时候,用高射炮平射的办法轰击别墅,因为此方案也不能保证刺杀成功,又被大家否定。与会者认为,必须制定一个更详细、更具体的暗杀计划。

会后不久,有人提议利用阅兵式,因为届时萨达特总统和政府要员都将出席,而且会在最显眼的地方出现,趁此机会,可让一架参阅直升机袭击他们。这一方案一直未实施。哈立德参加“安古”小组后,得知了小组的方案。

1981 年 9 月 23 日上午 10 时 15 分,哈立德的上司阿尔少校把他召去,

通知他参加 10 月 6 日纪念第四次中东战争(1973 年)胜利八周年阅兵式,

并要求他届时率领一个由 12 辆炮车组成的分队。哈立德因打算回家乡麦拉威村与家人共度宗教节日,不想参加阅兵式,和少校发生了争论。争论中哈立德想起“安古”小组曾议决在阅兵中刺杀萨达特,而在他看来,这是一项神圣的使命,于是他装作被阿尔少校说服、服从命令的样子说:“好吧!我接受这项任务,这是天意,不能违抗。”他下决心由自己来刺杀萨达特,并立即准备行动。

缜密的刺杀准备

哈立德从接受参加阅兵式的任务时起,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着刺杀萨达特的准备工作。

9 月 24 日,是阅兵式的预演日期。哈立德和他的炮兵分队列队从空无一人的检阅台前走过,哈立德两只鹰样的眼睛扫视着检阅台。他向最前一排摆设特殊的座位看了一眼,中间那个位置就是萨达特的。“两周之后,萨达特将率政府要员在那里就坐,那时,我就要进行一个神圣的行动⋯⋯”想到这里,哈立德心中不禁一阵惊喜。他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端枪的动作。接着, 他仔细地观察了检阅台四周的环境。这次观察增强了他行动的信心,他确认自己的计划是可行的。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充满信心,认为有真主保佑,行动一定会成功。但真正实施还需要几名帮手,他下定决心去物色几个可靠的人。

9 月 25 日晚 7 时,哈立德到一个朋友家中去会见安古小组的精神领袖法拉格,向他汇报前一天预演时实地观察的结果和自己的行动方案与构想,法拉格对他的行动方案大大褒奖了一番。哈立德很是兴奋。接着他请求法拉格为他物色几名可靠的帮手,法拉格未置可否。为此,哈立德有点焦虑和扫兴。他想,是不是这三名助手难以挑选?

哈立德的猜测是对的,他的三名助手着实难找。其首要条件是要像哈立德一样意志坚定,敢于献身;其次是枪技必须精湛,做到马到成功。法拉格没有把握,怎能马上答应哈立德的要求?9 月 26 日,法拉格通知哈立德到他的朋友家中见面。哈立德赶到时,法拉格带着三个人正在等他。三个助手中有一个是安古小组的成员,名字叫阿里。阿里当过军官,是一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他认为当兵不是侍奉真主的最好方式,因而自动脱离军队。他在开罗经营一家书店,现在是安古小组的联络员。另一个是 27 岁的预备役军官工程师雷海尔。第三个是民防学校的教官侯赛因,他在学校中担任射击教官, 在陆军的射击比赛中连续七年保持“神枪手”的称号,说他“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一点也不过誉。

法拉格面对四个人,神情十分严肃他认真询问他们是否甘愿为行动付出生命。四个人都作出了十分肯定的回答,行动方案确定后,与会者向真主起誓保守秘密,在诵读了《古兰经》后散会。

  1. 月 27 日,法拉格派人到一直处于警方严密监视之中的一伙原教旨主义

分子那里取来了四枚手榴弹、一枝手枪和 120 发科拉什尼可夫式步枪子弹。

随着 10 月 6 日这一天的临近,哈立德的准备工作也在加紧进行。他调开了他带领的炮兵支队中的三名成员。他告诉支队的其他人说,支队将调来三名士兵顶替,这三名士兵来自情报部门,因为最近国内形势紧张,他们是奉命来检查阅兵中的安全措施的。哈立德的这个谎言编得比较圆,居然连他的上级军官和下属的士兵都深信不疑。

  1. 月 6 日凌晨 3 时,受阅部队开始了受阅的准备工作,他们必须在 6

    点钟之前做好准备。

哈立德从机械库中挑选出四挺机枪,装上子弹,交给侯赛因。侯赛因在装上子弹的机枪筒里塞上小布条作为标记,再将这几挺机枪混入别的机枪里。

出发前,哈立德又将司机支走,把四枚手榴弹藏在车座下边,一切准备就绪。

血洒阅兵台

10 月 6 日,埃及开罗天高云淡,秋高气爽。胜利广场彩旗飞舞,彩色的气球在空中飞舞,一派节日景象。

  1. 时 30

    分,胜利广场的四周早已是戒备森严,就是天上的苍鹰、地上的狡兔也休想逃过保安人员的眼睛。广场的一边,千军万马军容严整,受阅部队列队等待阅兵大典的开始。

埃及政府的官员们前呼后拥地到来,各国外交使节和夫人们已陆续登上检阅台。记者来往穿梭,争先恐后地选择最佳拍摄角度。

虽然埃及最近的局势给参加庆典的群众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人们的脸上仍然露出了微笑,不管怎么说, 10 月 6 日是他们庆祝胜利的日子,是他们值得自豪的一天。

  1. 时整,萨达特总统健步登上检阅台,他身着灰蓝色的将军制服,左胸前挂满了各种勋章,在斜披的绶带上缀着许多星星。勋章和星星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在众多的官员和来宾当中,他最引人注目。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埃及领袖中创造奇迹的人。整个广场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广场沸腾了。萨达特面带微笑,向欢呼的人们招手致意。庆祝大会开始,

    每年大会的程序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在奏国歌之后,副总统穆巴拉克和国防部长加札勒跟在萨达特身后,默默地走到无名战士墓碑前。萨达特把花圈端端正正地放好,倒退几步,立正,然后缓缓地举手向英雄敬礼。烈士一腔热血,英

雄胸前勋章。每个活下来的人都不能忘记为祖国牺牲的人

们——有名的和无名的,大人物和列兵,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萨达恃敬礼的手久久没有放下,他注视着墓碑,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雄壮的军乐奏响了,阅兵正式开始。步兵方队首先接受检

阅。步兵们精神抖擞,步伐整齐,同一瞬间,随着响亮的口令,头“刷”地一下转向右边的检阅台,向总统、埃及武装总司令行注目礼。萨达特伫立着,面容严肃、庄严,举手还礼。

坦克、装甲车尾随着步兵隆隆驶过。金戈铁马,好不威风。

几乎同时,一队伞兵从天而降,恰好落在检阅台前,他们向总统行持枪礼。

萨达特再次举手还礼。

受阅部队继续通过。萨达特突然感到一阵阵疲乏袭来,他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头,坐了下来,又拿起心爱的烟斗。

萨达特对阅兵已习以为常了。除了每年的国庆、“十六”两大节日外, 他每次出访、国内巡视都要阅兵。他是军人出身,对

军人有着偏爱,相信武力能征服一切,但最近在国内遇到了麻烦,虽然

动用军队进行了大搜捕,效果却不佳。人们对他的不满情绪强烈,国际上尤其是阿拉伯国家对他的谴责之声不绝。军

人对军事比较敏感,判断正确,但在政治上的选择往往是错误

的。近来的政治问题搞得他心力交瘁。私人秘书哈菲兹对此观察得细致入微,他走到萨达特身边悄声问道:“总统阁下,您的身体?”

萨达特举起拿烟斗的右手,示意哈菲兹别吱声,然后用烟斗指了指正在通过检阅台的队伍。

炮兵分队向检阅台走来,在滚滚扬起的尘土中,军用卡车牵引着大炮隆隆驶过。炮兵分队的到来,使萨达特顿时兴奋起来。火炮是战争之神,十月战争时,埃及军队一举突破“巴列夫防线”,全歼以色列的装甲旅,靠的便是火炮。他看着一尊上仰的炮管,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正在这时,六架海市蜃楼式战斗机从远处呼啸而来,俯冲而下,几乎擦着检阅台顶端而过。空军的表演惊险、刺激,俯冲时人们几乎将心提到了喉咙口,直到飞机掠过检阅台才松了口气。

萨达特叼着烟斗,仰着脸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飞机。空军的特技表演也是萨达特特别喜欢的军事表演项目,但他今天却未露出像往常那样的兴奋笑容。

飞机迅速爬高,机尾喷出了红白蓝三色的彩烟,宛如白云中悬下了彩带, 壮观如画,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幸福与欣慰之中。这些都显示了埃及国防力量的强大,表明埃及受以色列侵略的时代,自 1973 年 10 月一去不复返了。

在人们仰望长空,观赏飞机进行的精彩表演时,突然,一辆受阅的炮车在检阅台前停下,哈立德从驾驶室里像松鼠般敏捷地飞身而下,向前冲出两步,随即投出一枚手榴弹。手榴弹在检阅台前爆炸。与此同时,侯赛因从卡车上站起来用机枪朝总统所在的方向扫射。首发命中,第一枪便击中了萨达特的颈部,正是这致命的一枪使萨达特毙命。在侯赛因扫射时,卡车司机和哈立德的另两名助手也跳下车来,藏在检阅台后面,雷海尔抛出的一枚枚手榴弹,在卡车和检阅台之间爆炸了。一时间,检阅台上下硝烟滚滚,热血横流。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惊呆了在场的人们,许多人都还以为这是阅兵式的一项精彩内容呢。当哈立德的第一颗手榴弹爆炸后,只有秘书哈菲兹明白过来。他大叫“刺客”,奋不顾身地向萨达特扑去,一面大声疾呼:“卧倒!快卧倒!总统!!”

萨达特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听到了哈菲兹声嘶力竭的呼喊,但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铁塔一样屹立着,两眼炯炯发光,注视着发了疯的哈立德。这是英雄与疯子的较量,哈立德一心要杀死萨达特,萨达特则企图以他的威严、他的精神吓退哈立德。

手榴弹突然在检阅台前爆炸,萨达特本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说他比秘书哈菲兹反应更快。他应卧倒,但萨达特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仅仅是总统,还是三军统帅,他身上佩带的勋章和绶带,正闪耀着威严的光辉。他戎马一生,在早年推翻法鲁克王朝的斗争中,在同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无数次的鏖战中,他曾遇到过无数次的危机,都没有畏缩后退过,也没有胆怯。此刻他能不顾尊严,像狗一样蜷伏在地上,像怯懦的小人一样钻到桌子下吗? 不,不能,他相信真主,真主会保佑他的。他自信没有人能夺取他的生命。

然而他错了。胜利可以让人自豪、自信,也容易使人固执,这是萨达特

有生以来由于自信所犯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错误。

侯赛因不愧为神枪手,他不仅首发命中,而且那长长的一串子弹,一个长长的点射,全部击中目标。萨达特的全身像筛子一样向外喷着血。

萨达特倒下了,但他不是瘫下去的,是直挺挺倒下的。

萨达特倒在血泊中,殷红的血还在泊泊地流着,他的面容依然沉着、平静,只是偶尔抽动一下,大概是枪伤引起的疼痛。他的嘴角微微地翁动着, 似乎用了极大的努力,缓缓发出一串不连贯的、模模糊糊的声音:“不可思议。”这是他留给埃及的最后一句话。

萨达特完全处于昏迷状态,血压和脉搏全没了,身体各部分均无反射机能。他死了。医生们竭尽全力,使遍了浑身的解数,但都无济于事。萨达特从颈部、前胸到手臂、双膝,全都中弹,以至于医生们一时无法查清到底有多少子弹击中了他魁梧的身躯。医生们不得不在总统死亡证明书上签下了他们的名字。

在检阅台上同时还有 7 人被打死,28 人受伤。

萨达特用自己的鲜血为自己的军事、政治生涯划上了句号。他的鲜血溅洒在勋章上,也浸透了绶带,绶带上所缀的星星也因浸染着渐渐凝固的鲜血而变得黯淡无光。

萨达特终于离开了埃及,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或许他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他是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去见真主的。

哈立德的目的达到了,他与侯赛因等同伙杀死了萨达特。他的下场很明显,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事后的审讯中,哈立德交代了刺杀萨达特的原因:

(一)最近许多穆斯林领袖被捕,并受到迫害和辱悔;

(二)埃及现行法律与伊斯兰教法相悖;

(三)政府与犹太人讲和。

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行刺,是因为对国内社会、经济状况不满,对戴维营协议不满,对政府压迫不满。哈立德等四入在审讯后被处决。

在宗教国家,在一个军人专制的国家,政府在制定内外政策的时候,国家领导人在采取某项重大行动的时候,让大多数人理解是必要的,如果一些人不理解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不知究竟该由谁来回答。

1982 年 4 月 24 日,以色列军队按照戴维营协议全部撤出西奈半岛,被

以色列占领 15 年的领土终于回到了埃及人民的手中。埃及举国上下沉浸在领

土失而复得的欢乐中。为了这一天,萨达特在当总统的 11 年中,把人民带入了战争,也主动地把国家带入了和平,无论他的人民对他是否理解,无论国内外各界对他本人的评价如何,他都始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就是要洗刷耻辱,要让埃及这个古老国家扬眉吐气。然而,他去了,再也看不到埃及人民为庆祝收复失地而举行的盛大壮观场面了。他已不能分享这胜利的喜悦, 但他毕竟可以瞑目、含笑九泉了,因为他的夙愿终于实现了。

在举国同庆的时刻,萨达特总统长眠在胜利广场,他的墓地与无名战士墓紧紧相依。他应当和他的战士在一起,因为,在埃及人民的眼里,他毕竟是一位有名字的伟大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