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暗杀令

——刺杀李宗仁沈醉受命

1948 年 11 月间的一天,在昆明担任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省站站长的少将沈醉,突然接到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发来的亲译电报,让他速去南京。沈醉知道定有紧急任务,便于次日下午乘飞机前往南京。抵宁后刚刚在保密局的高级招待所住下,毛人凤便找上门来。

“这次叫你到南京来,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要处理,要你来主持一项重要的暗杀任务。”

沈醉略感奇怪,问道: “局座,这项工作原来不是由保密局专门主管暗杀业务的行动处处长叶

翔之负责的吗?何必这么大老远把我调来?” 毛人凤神秘而兴奋地悄声说:

“是蒋总统特地指名调你来负责的,重任啊!这是你的光荣,也是本局的光荣。”

“蒋总统指名我?”沈醉不解。 “你忘啦?戴老板出事时,你表现下俗,总统对你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

象。”

沈醉恍然大悟。那是 1946 年 3 月 15 日下午,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局局长戴笠乘机由北平飞南京,飞机在云雨中突然

中断了联络。毛人凤向蒋介石报告戴笠失踪的消息,蒋介石大

为着急,因为戴笠掌握了许多重要的情报,如果飞机因汽油用尽落到解放区,将会造成极大的损失。蒋介石立即命毛人凤派一个将级特务携一部电台,乘飞机沿途寻找,如发现戴的飞机,便跳伞下去,无论如何要找到戴笠。毛人风回去召集了 20 余名将级特务,宣布了任务,原以为会有不少踊跃报名者,孰料竟无一人站出来。毛人风声泪俱下哭求众人,最后沈醉自告奋勇, 表示愿意承担这项重任。

蒋介石亲自接见了沈醉,当他得知沈醉不会跳伞时,大为赞赏沈的勇敢精神,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因戴笠尸体和飞机残骸在南京郊区发现,任务遂中止,但沈醉的表现却令蒋介石暗暗称赞,因而此次指名要沈参加特别行动。

毛人凤说完后,便立即与沈醉乘车去黄埔路中央军校内的蒋介石宫邸。蒋介石在办公室亲切和蔼地接见了他们。 “噢,沈同志,你好!”他关心地问,“听说你在云南昆明,家在那里

吗?家里有什么人?都好吗?”

沈醉受宠若惊,急忙敬礼,回答道: “总统好!感谢总统对我家人的关心。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太太和女儿,

她们在昆明都很好。” “目前局势不稳定。但是共产党并不可怕,而我们的内部有些人却在危

害国家的利益,离心离德,甚至从中破坏、捣乱,暗通 ‘共匪’,勾勾搭搭,阴谋推翻政府。”蒋介石郑重地说,双眼露出凶光,“对这些坏人宵小,应该予以无情打击与坚决惩罚。”

蒋介石又问:“毛局长告诉了要你到南京的任务没有?” “告诉过了。”

“这次决定叫你主持这项工作,是因为这关系到整个大局的

问题,这是我对你的特别的信任,千万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希望。 共产党迟早总可以打败,而内部的异己分子比共产党更难对付, 所以只好采取这个办法,好使内部统一起来,一致对外。共产党 只有一个敌人,所以能打胜仗;而我们却有两个、三个敌人,几方面要对付,困难就多得多。 “这次行动是关系到党国安危的大事,你绝对不能泄漏出

去,一定要从速布置,做好准备。等我作出最后的决定,便要绝对完成使命。要学学中国历史上一些著名的刺客,如刺王僚的专诸、刺秦王的荆轲、高渐离等等,以他们为团体的利益而牺牲个人的生命这种精神为榜样。”蒋介石走到沈醉面前,慎重地交代着。

他拍拍沈醉的肩膀,赞扬说: “你为团体、国家、为领袖尽忠,出生入死,我是知道的。民国三十五

年(1946 年)为寻找戴局长失事飞机又愿冒险跳伞到‘匪区’,这种勇气和不怕牺牲的精神我是很赞赏的。” 沈醉受宠若惊,他胸脯一挺,大声表示:

“沈醉不才,一定坚决完成领袖交给的任务,决不辜负领袖的殷切希望。只要领袖需要,我个人做出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领袖亲手交给我的任务!”

蒋介石破例握着沈醉的手,转过脸对毛人凤说:“这是我们最忠实勇敢的好同志,他在工作和生活上如有困难,你要尽力帮助解决。”

回到招待所后,沈醉忍不住问毛人凤: “总统接见我们,委派我们重要任务,但制裁何人,他却一直没有说,

我也不敢问。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毛人凤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四处看了看,狠狠地吐出三个字: “李——宗——仁。” “是副总统?”沈醉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脱口而出,惊愕地半天合不上

嘴。

“听好了,就是此人。你明天上午到局里来,只有你、我加上行动处处长叶翔之和局长办公室主任潘其武,我们四个人研究行动方案。这次行动大重大了,连副局长徐志道都不能参加。”

第二天上午,局长办公室中,毛人凤、沈醉、叶翔之与潘其武密谈,研究暗杀方案。

蒋介石与桂系貌合神离,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但为什么要下毒手杀害李宗仁呢?这还要从竞选副总统说起。

1946 年 6 月,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国民党军队先后向

中原、苏皖、山东、晋冀鲁豫、晋察冀、晋绥等解放区发起了猖狂进攻。11 月 11 日,国民党军攻克了华北重镇张家口。

蒋介石闻讯,喜出望外,当天在南京宣布:“11 月 15 日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

11 月 15 日上午,国民大会在南京国民大会堂召开。蒋介石致开幕词说:

“我个人本来没有政治欲望和兴趣,而且我今年已经 60 岁

了,就更不能像过去 20 年那样担负繁重的任务,所以将国家的责任交托于全国的同胞。”

一贯独裁专制的蒋介石竟假惺惺要“还政于民”了。

大会于 12 月 25 日通过《中华民国宪法》,接着就该行宪,该酝酿选举

总统、副总统了。大会决定于 1948 年 3 月召开行宪国大。蒋介石曾口头表示:本党同志可以自由竞选。

消息一出,李宗仁便决定参加竞选,并着手准备工作,组织竞选班底。1947 年国共战区局势逆转,国民党兵力从战争之初的500 万人锐减至370

万人;共产党却从战争之初的 120 万人发展到 200 万人。国民党的后台大老板美国慌了手脚,杜鲁门总统及国务卿马歇尔派魂德迈将军来华调查国民党在国共战争中失败的原因。

8 月 24 日,魏德迈在蒋介石官邸举行的茶会上发表声明对蒋介石的领导表示不满,他说:“中国虽因连年战争和革命受到削弱和破坏,但仍拥有为其自身之复兴所需要的大部分物质资源。这种复兴,有待于令人振奋的领导。”

这句话有讥讽蒋介石领导失败的弦外之音,使蒋介石惊出了一身冷汗。次日蒋介石在召见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的私人顾问傅泾波时小心翼翼地问:“魏德迈将军在《声明》中有中国需要‘令人振奋的领导’一句话,是不是美国真想逼我下野?”

魏德迈与国防部部长白崇禧谈话时,白毫不掩饰地指出:“一年来的作战经过证明了蒋介石在军事上指挥无能⋯⋯战局发展至今天这种地步,应由蒋介石独负其责。”

魏德迈还与北平行辕主任、桂系首领李宗仁就挽救局势交换了意见。 是年 9 月,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去华北巡行,物色接替蒋介石的人选。他

在提交给国务卿马歇尔的报告中认为:“象征国民党统治的蒋介石,其资望日趋式微,在华北知识分子中,甚至被视为过去的人物;李宗仁则资望日高。关于他对国民党政府没有好感的谣传,不足置信。”

李宗仁问鼎美国方面开始有换马的想法。在美国政府安排下,李宗仁于10 月份决定竞选副总统。

10 月 12 日,李宗仁电召上海的桂系重要人物程思远赴北平。16 日下午, 程思远的飞机抵达西郊机场时,北平行辕参议刘仲华已在停机坪迎候,并将程思远送往北京饭店下榻。是晚,李宗仁在中南海居仁堂设宴招待程思远。

李宗仁意味深长地告诉程恩远:

“明年 3 月,我要竞选副总统。我要你来的目的,是商量此事,并为我在南京部署一切。”

程思远吃了一惊,沉吟片刻,说:

“德公(李宗仁字德邻,人称“德公”),根据去年 12 月国民大会通过的宪法,副总统是没有什么权力的,比美国副总统还不如。因为美国副总统还可以出席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并且是参议院的当然议长;而中华民国政府的副总统,在个人独裁体制下,是不能参与国家大计的。不知德公对此为什么感兴趣?”

李宗仁不以为然,说: “我并不想拥有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名,只是想借此摆脱北平

行辕主任这个职务。照我看来,东北和华北的军事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如不

趁早走开,我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除了准备做俘虏,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德公,如果竞选不成功,那怎么办?” “那只好解甲归田,不可能有别的打算。”

五天以后,程思远要飞回南京。临行前,李宗仁交给程思远三封信:一封是交给蒋介石的;另一封是交给蒋介石的亲信吴忠

信的;最后一封是用火漆密封的致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的英文密函 。 “三封信务必亲自送到收信人手中。我在信中已告诉蒋、吴

二公我将竞选副总统之意,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何去何从,还要听从蒋介石的裁决。你要与吴礼卿(吴忠信字礼卿)保持密切联系。我请他在蒋介石先生面前代表我善为说词,以促其成。”

李宗仁又拿起英文信,“这封信很重要,你亲自交给司徒雷登的私人顾问傅泾波先生。”

回到南京后,程思远立即赶到大悲巷雍园 1 号白公馆,将李宗仁欲竞选副总统的消息告诉了白崇禧。

白崇禧吓了一跳,嚷道: “这件事冒的风险太大,如果不幸而失败,则将何以善后?!” 白夫人马佩璋也表示反对,说: “非常时期,不可介入政治漩涡。”

程思远为难地说: “德公决心甚大。论关系,您和德公二人外间都说是一人。于公于私,

情面难却,请再三思。”

程思远走后,白崇禧考虑再三,即与在上海的黄绍竑联络,黄绍竑亦表示坚决反对李宗仁参加竞选。两人商议后决定由白崇禧与李宗仁联络,阻止李宗仁竞选副总统,建议李宗仁最好竞选监察院院长。黄绍竑还专门赴北平劝说:

“德公,既吃不着羊肉,何必惹一身膻呢?监察院院长于右任年事已高, 可能要退休了,你去竞选,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宗仁却充满自信地说:“我的看法与你们不同。你知道国

民党政权在人民眼中已反动透顶,但是一般人民又怕共产党,因此大家希望我们党内有像我这样比较开明而敢作敢为的人出来辅佐蒋先生,换换空气。此次竞选,蒋先生和 CC 派不反对我便罢,他们愈反对,我自信获胜的可能性愈大。”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李宗仁干劲十足,在安徽等地银行家的支持下, 筹措竟选经费,在北平、上海等地成立了竞选办事处,四处宣传,发表当选成功将辅佐蒋介石改革国民党的主张。

蒋介石作梗

某日,蒋介石召见白崇禧时,要白崇禧向李宗仁转达他的两点意见:“一、北平行辕剿共任务重要,不可轻离。二、蒋为军人,李亦为军人,两位军人参加竞选不妥。请告李中止竞选之念,不可南来。”白当即电告李宗仁,李宗仁却不屑一顾,依然兴致勃勃,到处发表讲话,宣传他当选后将实现民主自由的主张。

不久,全国各报相继刊登了副总统候选人名单,程潜、于右任、李宗仁、

莫德惠与徐傅霖榜上有名。其中莫氏为“社会贤达”,徐氏为“民社党”, 其余为国民党。

李宗仁认为于右任年迈,程潜功勋稍逊一筹,莫德惠、徐傅霖无法与自己抗衡,因而更加信心百倍。1948 年 3 月 20 日,李宗仁率领其竞选班底十余人乘专机南下,飞往上海,在上海龙华机场出乎意料地受到上海市长吴国桢及各机关、团体、新闻机构代表、记者的欢迎。一时镁光灯闪烁,像天上星星眨眼,又像节日的焰火,热闹非凡。李宗仁招待中外记者,再次重申促进民主政治的决心。

这一炮果然不同凡响,使李宗仁成了全国关注的焦点。当李宗仁一行到达南京下关车站时,又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这反映了当时人们对蒋介石政府的失望,李宗仁是以一种新兴民主势力代表人物的面目出现在国民大会上的,这一切引起了蒋介石极大的忌恨。

蒋介石在官邸接见李宗仁时,尽管脸上挂着笑,嘴上还重复着“总统、副总统选举是民主政治的开端,党内外人士都可以自由竞选,本人将一视同仁,没有成见”的老一套,但暗中又在搞小动作。

一日,蒋介石的亲信、国民大会秘书长洪兰友请李宗仁去议事,当李宗仁赶到会议室时,却见于右任、居正、吴稚晖、程潜、吴忠信、张群、陈果夫、孙科、丁惟汾都在。张群站起来说:

“奉蒋主席之嘱,特请诸先生来与李宗仁谈话。”大意为:蒋先生认为本党同志参加竞选应尊重本党意旨,由党内提名。众人都同意这个办法,美其名曰避免“党内摩擦”。

李宗仁当即反驳说: “选举正、副总统既是实施宪政的开端,则任何国民都可以按法定程序

竞选。如果仍由党来包办,则我们的党将何以向人民交代?现既以行宪,本人主张一切应遵循宪法常规办理,其他任何办法,本人将反对到底。”

居正等见局面尴尬,起身打圆场,请张群回复蒋介石。众人不欢而散。蒋介石只好亲自出马,动员李宗仁退出竞选。他单独召见李宗仁,说: “你还是自动放弃的好,你必须放弃!”

李宗仁上了牛劲,执拗地说: “我现在很难从命。正像个唱戏的,在我上台之前不唱是容易的。如今

已经粉墨登场,打锣鼓的、拉弦子的都已丁丁冬冬打了起来,马上就要开口唱了,台下观众正准备喝彩,你叫我如何在锣鼓热闹声中忽然掉头逃到后台去呢?我在华北、上海、南京都组织了竞选事务所,哪能无故撤消呢?我看你还是让我参加竟选罢!”

蒋介石沉下脸,大有一手遮天之势: “我是不支持你的。我不支持你,你还选得到?” 李宗仁一头恼火:

“这倒很难说!”

蒋介石没想到李宗仁敢当面顶撞,火冒三丈地大叫: “你一定选不到!”言外之意,不信走着瞧。

李宗仁毫不客气地回击:

“你看吧!我可能选得到。‘天时’、‘地利’都对我不利,但我得‘人和’。各界人士对我很好,纵使你不支持我,我还是有希望当选的。”

蒋介石见“说服”不了李宗仁,气得在房中乱转。李宗仁走后,蒋介石

便召集心腹说:“李宗仁竞选副总统,真如一把匕首插在我心中,各位如真能效忠领袖,就应该将领袖心中的这把刀子拔去。”众喽罗心领神会。

“黑马”出山

蒋介石还有一招杀手锏,便是推孙科参加副总统的竞选,以此抵消李宗仁的影响。

孙科是孙中山先生的后人,是国民政府副主席、立法院院长。更重要的是,孙科是广东人,与两广关系一向较深;又与黄埔系、CC 派交情颇深。孙科如参加竟选,必能拉走一批原本支持李宗仁的选票,再加上蒋介石的支持, 是胜券在握的。

李宗仁早料到这一手,曾托白崇禧询问孙科的意思。孙科却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竭力表白:“决无此意,决无此意⋯⋯”

本来,孙科的确无意入围。他认为根据宪法,副总统是吃闲饭的位置, 立法院院长却有实权。宪法规定立法委员不得兼任官吏,舍此“鸡腿”取彼” 鸡肋”,太不划算。

蒋介石令宋美龄“劝驾”,孙科终于亮出底牌: “我搞了八年的立法院,还是让我守这个摊子罢!” 宋美龄开始往“鸡肋”上加“作料”:

“你一面做副总统,一面兼立法院长,岂不两全其美?” 孙科胃口大开,说:

“这样最好,但依照宪法第七十五条规定,立法委员是不得兼任官吏的。”

宋美龄钻空子说: “宪法上却没有说立法院长不得兼任官吏呀!” 孙科明知骗不了人,便说: “立法院长是立法委员互选出来的。”

宋美龄莞尔一笑,指点迷津: “宪法规定的是立法委员不得兼任官吏,却不是官吏不得兼任立法委

员。何况副总统全国只有一个,它和一般官吏应该有所区别。”

她怕孙科不放心,又说:“大不了,让国民大会把这一条款修改一下。” 无独有偶,蒋介石也认为总统无权,宁愿当行政院院长,无意竞选总统。张群倒很了解老蒋的心思,他向国民党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代表说: “不是总裁不愿意当总统,而是依据宪法规定,总统是一位虚位元首。

所以他不愿意当总统,处于一个有职无权的地位。如果能想出一个补救的办法,规定在特定期间,赋予总统紧急处置的权力,他还是要当总统的。”

果然,在宪法外又增补了《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蒋介石才腆颜登上总统宝座。可见所谓蒋记宪法,只是权术者的一块遮羞布,是可以依独裁者的意志而改变的。

孙科公开宣布参加副总统竞选,因为这一次蒋介石拍胸保证:一切经费由蒋本人提供,而且蒋介石带头投孙的票,其余人谁敢不看蒋的眼色行事, 这个副总统是十拿九稳的。

果然,“黑马”声势浩大。蒋介石的黄埔系、CC 派控制的各级党部,以及其他党政军机关夤缘之徒,像竞血的苍蝇一样,铺天盖地威胁利诱国大代表,凡选孙科者,要钱有钱,要官有官;不合作者,必食苦果。报纸公开刊登不利于李宗仁的消息。孙科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名列候选者第一,一时气

势汹汹,大有阻江断流的架势。

《救国日报》发难

4 月 19 日,国民大会开始选举总统,选举票上印着“蒋中正”和“居正” 的名字。11 时,开始唱票,10 张票中倒有 9 张是“蒋中正”,偶尔一张为“居正”。大家心里明白,居正不过是走过场而已。有的代表却淘气,在居正票上写了“居不正”,唱票的唱了数声“蒋中正”,突然一声“居不正”,引得哄堂大笑。洪兰友急得大喊:“这是废票!”他又扭头斥责唱票人:“以后再遇废票,千万不要再唱了。”尽管如此,仍然有代表在蒋介石的名字上打“×”,还有写“孙中山”的。选举结果,蒋介石以 2430 票名列榜首,居

正得票 269 张,此外还有废票 35 张。蒋介石当选为总统。

4 月 23 日开始选举副总统,这是此次选举中最精彩的一幕。为各候选人抬轿子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大街上打洋鼓、吹洋号,宣传车上的大喇叭声嘶力竭,传单像秋风中的落叶,遍地都是。一清早,李宗仁、郭德洁夫妇便站在国民大会堂门前的台阶上,笑容可掬。李宗仁一见到国大代表便上前握手; 郭德洁满脸带笑地说:“请帮忙!”孙科也步人后尘,拉着夫人陈淑英谦恭地站在大门口与代表们握手。

10 时 15 分开始投票,各候选人手下的人手心都紧张得出汗。唱票时,一会儿尽是“李宗仁”,一会皆为“孙科”,“程潜”、“于右任”参差其间,间或也有“莫德惠”、“徐傅霖”。唱票逐渐集中到“李宗仁”、“孙科”、“程潜”、“于右任”身上,恰似波滔汹涌,高潮迭起,险象环生。第一轮完毕,李宗仁得票最多,共 754 票,孙科 599 票,程潜 522 票,

于右任 493 票,莫德惠 218 票,徐傅霖 214 票。按规定,无人得到超过代表总额一半的票数,次日将对前三名进行第二轮选举。

形势的确到了最后关头。是日下午 3 点,蒋介石急召贺衷寒、袁守谦,

面嘱他们为程潜助选,并拨给活动经费法市 100 亿元。蒋介石叹了口气说: “孙哲生(孙科字哲生)不是李德邻(李宗仁字德邻)的对手;只有为程颂云(程潜字颂云)助选,才能胜过李德邻。”

蒋介石为何做出如此选择呢?原来,是日,龚德柏主办的《救国日报》, 刊登了孙科和蓝妮的一段“丑闻”。

孙科的原配妻子是他远房表妹陈淑英,他们是在美国结婚的,并育有两男两女。男的名叫“治平”、“治强”,女的叫“穗英”、“穗华”。抗日战争前,孙科在上海结识了蓝妮,很快坠入爱河,有一女名叫“穗芬”。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在各地没收“逆产”,中央信托局在上海没收了蓝妮的一批德国进口颜料。孙科闻讯,致函国民大会秘书长洪兰友,说这批染料为“敝眷”蓝妮所有,要求发还。洪兰友便写信给中央信托局局长吴任沧,说蓝妮为孙科院长之如夫人,请看在院长面上将染料发还。

龚德柏得到此段“秘闻”,原想趁机敲诈一笔钱,谁知孙科并不买账。于是他早不登晚不登,偏偏在竞选副总统的当口,在《救国日报》头版刊登了孙科、蓝妮的“丑闻”,一时洛阳纸贵,轰动京华。

国大广东代表团气势汹汹,要到《救国日报》社发难。薛岳在国民大会堂门前振臂一呼:“谁不去谁就是衰仔!”薛岳抗战时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 曾有三次坚守长沙的辉煌的胜仗纪录,被誉为“华南虎”,此番虎威大发, 很快便组成了一支“讨伐军”。这支“讨伐军”中还有陆军上将张发奎、余汉谋、李扬敬、邓龙光、香翰屏,海军司令陈策,空军大队长张惠光,可谓

陆海空三军大出动。他们百十人乘两辆大交通车风驰电掣,来到《救国日报》门前,“乒乒乓乓”大砸一阵,《救国日报》的招牌被摔烂,门破玻璃碎, 一片狼藉。众人一阵呐喊,杀将进去,掀翻排字架,捣毁排字盘,铅字如暴风骤雨般满天飞。龚德柏拔出手枪,守住楼梯口大叫:“谁敢上楼,必与之一拼!”军官们却怕死,隔梯与龚氏对骂一阵,便鸣金收兵。但经此一番折腾,孙科在竞选中颓势已现。事后,李宗仁让程恩远交给刘士毅四根金条, 转交给龚德柏,聊充“损失费”。

4 月 24 日上午,代表们在国民大会堂再次进行投票。李宗仁、郭德洁夫

妇依然笑口常开:”昨天很感谢,今天还请帮忙。”结果李宗仁获 1163 票,

孙科获 945 票,程潜为 616 票,结果仍未超过半数,还须进行第三次选举。鸣金收兵

是日下午,蒋介石再次分别召见程潜、贺衷寒、袁守谦等人。蒋介石亲自部署,让袁守谦、贺衷寒把为程潜争来的选票,改投孙科,分散李宗仁的选票,以图战胜李宗仁。

蒋介石又劝说程潜退出竞选,并补偿他的竟选费,起用他的助选人,程潜忍气吞声地答应了。

蒋介石还交代孙科去看于右任,以争取支持于右任竟选的人转投孙科门下,并亲自登门拜访于右任。

蒋介石一心一意帮助孙科,不择手段打击李宗仁的做法,使不少代表产生了逆反心理。不少代表反感地说,“老蒋让我们选孙科,我们偏不选孙科, 看他能怎么样?卖票给李宗仁,就不卖给孙科!”

是晚,程潜到中央饭店向他的助选团宣读《放弃竞选书》。他说:“和谐为团结之基,克己为民主之本。本于此旨,放弃被选举权。敬爱我的各位代表先生,请于其余两位候选人中,另择一位接近诸公理想者,投下神圣一票。个人进退,不足介怀;诸友隆谊,永矢不忘。”

代表们得知其中隐情,义愤填膺,表示选程潜选定了,除非他合法落选; 坚决不承认他放弃被选举权,不同意改选别人。

蒋介石的党羽四处煽风,八方点火,甚至在大街上散发传卑造谣说:“李宗仁的竟选演说是从共产党标语上抄来的,他的竞选经费是亲共的李济深从香港提供的。谁选李宗仁,便是反对蒋介石,不会有好下场。”

李宗仁连夜在雍园 1 号白公馆召开助选团会议,商量对策。七嘴八舌, 烟雾弥漫。黄绍竑突发惊人之语:

“德公,你也声明放弃竞选。” 李宗仁为难地说: “若老蒋乘虚而入,怎么办?” 小诸葛白崇禧微微一笑,点拨道:

“程颂云放弃在前,德公放弃于后,看太子和哪个竞争去!” 李宗仁恍然大悟,命助选团推敲一段声明文字,曰:

“选举有某种压力存在,国大代表不能自由选举。最近有人散发传单, 公开攻击李宗仁先生,谓李先生当选副总统,就要逼宫;或三个月后,就逼领袖出国。此外,并制造种种谣言,极尽诬蔑侮辱之能事。迹其用心,无非欲颠倒黑白,淆乱视听,以打击李先生之竞选活动,而遂其操纵把持之诡计。兹悉李先生为表其光明磊落之态度,已向国大主席团正式声明放弃副总统竞选。深恐社会不明真相,特为郑重声明。”

这一夜,黄埔路蒋介石官邸灯熄得很早,一反灯火通明的常态。蒋介石在胸前连划几个十字,祈祷上帝保佑,便上床睡了。一夜春梦,好香好熟, 及至处处啼鸟,方从梦中醒来。沐浴之后,他穿着睡衣吃早点,阅读早报, 突然在头版头条看到李宗仁放弃竞选的声明,大吃一惊。竞选无法进行,在国人面前,他岂不又失了颜面?

孙科为形势所迫,也声明“为肃清外间流言,消除误会”,放弃竟选。一时间,把蒋介石晾在台上,无法收场。

上午 8 时,2000 多名代表来到国民大会堂,顿时像开了锅一样狂呼乱叫。众人拿着程潜、李宗仁的声明乱骂一气。洪兰友在台上对麦克风大喊“肃静”, 几千喉咙直叫:“罢选!罢选!”一个个纸团飞向主席台。大家一齐跺脚, 嘈杂声直震屋瓦。眼看会议开不下去了,会议主席李文范只好宣布“休会一天”。代表们把手中文件扔得满天纷飞,骂声绕梁,“反对包办”、“反对独裁”、“反对操纵”之声遍布南京城。

蒋介石火了,找来洪兰友、陈立夫等人下了死命令: “不管李宗仁、程潜放不放弃竞选,三日之内国大必须复会。有再敢拒

绝出席、罢选者,统统以‘通匪附敌’论处。” 蒋介石还找来毛人凤,命令:

“李宗仁如返回北平,就派战斗飞机在淮河以北将其击落!” 主子变脸

4 月 26 日清晨,蒋介石桌头的电话响了,他气急败坏,正要大骂对方搅他好梦,却听出是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的声音,便立即柔声细语了。

司徒雷登说:“美国国会原通过的四亿六千三百万美援之事,可能会因副总统选举而受到影响。美国是希望中国有个坚强的民主政府的,但从这次选举来看,中国是不够民主的。我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美中那个双边协定。有不少记者打新闻电报到美国去了,美国人会留下不良的印象。”

接完电话,老蒋暴跳如雷。过后还是担心那笔美援,没有它,蒋介石政权将会很快崩溃。他忍了又忍,拿起电话和颜悦色地与白崇禧通话:

“健生兄,你去劝劝李德邻,不必负气而去。竞选当中,流言蜚语,闲是闲非,总是有的。只要问心无愧,不理它便是。”

国民党中常会召集紧急会议,推举张群、王宠惠、白崇禧、张知本、陈布雷五人敦促李宗仁、程潜、孙科复出;国民大会主席团也推出胡适、曾宝荪、陈启天、孙亚夫等人去劝副总统候选人参加选举。

蒋介石又屈尊去找白崇禧,让他多劝劝李宗仁继续竞选。蒋介石违心地干笑着说:

“健生,你告诉德邻,我一定支持他。”

在白崇禧的敦促下,李宗仁的弓不再拉得那样硬了。几番扭捏,千呼万唤,方才应允重新参加竞选,只是说:“选举一事,听国民大会公决。”此时形势完全对李宗仁有利了。蒋介石的让步,使他手下人的气焰收敛了许多, 胡搅瞎闹起哄的现象顿时减少了。

  1. 月 28

    日,李宗仁、孙科、程潜等“不由自主”地参加第三次投票。白崇禧以大会主席团主席的身份在台上说:

“蒋主席(蒋介石当时是国民政府主席)命本人转告各位代表,选举可以自由投票。”

有的代表私下说:“现在‘可以’了,原先是不‘可以’的。”

是日第三次投票开箱,唱票者高声宣布:李宗仁得票 1156 张,孙科 1040

张,程潜 515 张。按选举法规定,三选仍不过半数时,挑两名选票多者,再进行四选,以票数多少论胜负。

程潜因票数太少,依法退出。陈立夫向蒋介石保证,四选时选程潜的那一部分票可以改投孙科,是有把握获胜的。是晚,黄埔路官邸又是灯火通明。蒋介石召见亲信,一一布置。蒋介石兴奋地说:

“三选结果,李德邻少了 7 票,孙哲生多了 95 票,这是我们的胜利。如果明天程颂云的那一部分选票再投孙哲生,我们定可大获全胜。希望诸位继续努力。”

李宗仁、郭德洁夫妇当晚也没闲着,他们专程前往中央饭店孔雀厅,拜会程潜和拥程的代表们,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双方助选团早定下了君子协定,互不拆台,互不拉选票,三选落选之人,便支持对方入选。李宗仁因此信心大增,胜券在握。

这一夜,蒋介石、李宗仁、孙科等人都是彻夜未眠,只待东方发白,四选见分晓。

1948 年 4 月 29 日,晨曦终于露出来了。上午 8 时,国民大会堂主席台

上, 12 个票柜整整齐齐排列着,代表们鱼贯而上,依次投票。大喇叭中反复念着李宗仁、孙科的名字,双方势均力敌。双方助选团和候选人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渐渐地,“李宗仁”多于“孙科”。在唱到第 10 个票柜时,

孙科的精神要崩溃了,他垂着头,悄悄离开了会场。终于, 12 个票柜都唱

完了。李宗仁得 1438 票,位居榜首;孙科得 1295 票,比李宗仁少了 143 票。李宗仁以微弱多数票当选副总统。

会场上一片欢腾,拥护李宗仁的代表互相握手,欢呼雀跃;拥护孙科的代表则哭丧着脸,哑口无言。李宗仁、郭德洁好像又经历了一次台儿庄大捷, 众星捧月般前呼后拥地出了国民大会堂,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礼服风波

总统上台,必举行就职典礼,总统必穿礼服。蒋介石是五星上将,宋美龄早让手下人去准备。据说黄仁霖找来一位曾给沙皇尼古拉二世做过礼服的前沙皇御裁缝,给蒋介石量制了一套仿沙皇样式的“五星大礼服”。礼服做好后,因是“个体户”所为,传出去不太合适,遂转划到太平路大同服装公司账上,由国民政府军务局长俞济时出面订做。此外,还赶制了一套“四星” 的副总统礼服。5 月 20 日举行正、副总统就职仪式,直到 5 月 19 日,副总统礼服才做完,李宗仁穿上也很合身,顿时神彩飞扬。

蒋介石在 5 月 20 日早晨更衣时,对着穿衣镜左顾右盼,颇为得意。五星大礼服佩上“青天白日”、“宝鼎”、“采玉”、“文麾”等勋章,金光闪闪,加上绶带、丝绦,煞是好看。侍卫边服侍边讨好地说:“总统,你这五星大礼服就是比李宗仁的四星礼服神气得多。”

蒋介石一下子拉长了脸,怒问: “怎么,李宗仁也有一套礼服?” 侍卫赔着笑脸: “是仿您的礼服做的。”

“娘希匹!”蒋介石边骂边扯衣扣,“不穿礼服,不穿礼服,穿原来的蓝袍黑马褂。”

听见老蒋大发雷霆,宋美龄赶快过来,柔声问:

“达令,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李宗仁学我,也做了一套礼服。他穿,我就不穿!”蒋介石上了牛劲。“穿上吧,达令,多神气,多好看啊!” “我就找难看,也让李德邻难看。我不穿礼服,让他去穿吧!”

蒋介石穿长袍马褂前往总统府。李宗仁闻讯,只好脱下“四星礼服”, 情急之中换上军服,戴上八枚勋章往外就走。

于是,在就职典礼上,蒋介石蓝袍黑马褂、披绶带,挂一枚“采玉”大勋章,坐在正中;李宗仁一身戎装,挂满勋章坐在其旁,像个马并、侍卫。蒋介石总算出了李宗仁的洋相,内心稍平衡了一些。

李宗仁强装笑容,貌恭心恨。这一幕选举总统、副总统的闹剧收场了, 但蒋介石政权的内部矛盾却从此愈演愈烈。

蒋介石的“鸿门宴”李宗仁很惬意地躺在沙发上,手里翻看着蔡锷编辑的《曾胡治兵语录》。这本书是他喜爱的兵书之一,从军以来,每当闲暇, 便一卷在手,慢慢品味,认真思考。尽管很多章节他都能背诵下来,但他还是喜欢看。

客厅中传来夫人郭德洁轻柔的呼唤: “德邻、德邻,蒋夫人宋美龄来了电话,邀我们今晚去‘美龄宫’晚餐,

我已答应了。”

李宗仁一惊,奇怪地问: “不年不节,又没什么事,好端端地请我们吃饭?没有理由。蒋先生又

要玩什么花样了,我们不去!” 郭德洁娇哂而来:

“德邻,干嘛把人想得这么坏?你与蒋先生到底还是拜把换帖的兄弟, 虽有恩恩怨怨,现在人家是总统,你是副总统,面子上也要过得去。过去你做人不是这样的。”

为了满足夫人的虚荣心,李宗仁只好说: “好,夫人,我去,和你一起去赴宴行了吧?这些年来,我正因为胸怀

广阔,从平淡二字用功,所以别人都称我是宽厚仁者,我桂系才能人才济济。” 郭德洁笑着打断他的话头: “好了好了,准备一下,我们早点过去,不要迟到。”

  1. 时整,李宗仁夫妇的黑色卡迪拉克轿车到了中山门外的“美龄宫”。这座官邸是当年奉安大典之后,蒋介石为给孙中山守陵而修筑的。紫霞湖风景宜人,中山陵和明孝陵之间的这块地方是蒋介石亲自相中的。他曾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孙中山那样伟大,自诩比明太祖朱元璋要强一些,因此在两人的陵墓之间选择了一块风水宝地,留着当墓地;修建官邸,名曰“美龄宫”。“美龄宫”有着飞檐斗拱的古典传统建筑风格,更为有趣的是瓦当和立柱都刻有很多美丽的凤凰。这也是蒋介石帝王思想的一种体现。

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已等在门厅,双方一见,彼此热烈握手,宋美龄与郭德洁还亲切地拥抱。

蒋介石有礼貌地请李宗仁夫妇步入餐厅。

洁白的餐布上,摆着鲜花,香槟酒、高脚杯、刀叉齐全,蒋介石笑容可掬地说:

“你们两位不必客气,今天是家宴,一个不相干的人也没有。” 宋美龄端起杯子说:

“上个月(10 月)的 30 日是介石的 61 岁生日,由于当时达令在北平, 正好又是他的得意门生廖耀湘兵败的日子,因此当时他无心过生日。今天算给他补过。”

蒋介石脸上挂着笑,端起酒杯: “我今天破例喝一点香槟。来,共同举杯。” 李宗仁、郭德洁连忙端杯说: “为蒋总统夫妇愉快、健康干杯!”

“哎,什么总统,这是家宴。德邻,记得吗?民国十五年(1926 年)我们北伐,在长沙会师,大约是 8 月 15 日,我们桃园结义,交换兰谱。上面有我自己所撰的四句誓词。”

李宗仁忙说: “生死之交,如何能忘?誓词是:‘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

生死系之。’”

“对对对,难得德邻还记得,一晃 20 多年了,没想到,现在我是总统, 你是副总统。”蒋介石感慨万分,“来!为兄弟之谊,共同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蒋介石笑吟吟的,关心地问: “德邻,刚才我看到你的座车,好像是美国的卡迪拉克?” 李宗仁点头说:

“这是当副总统以后才换的。美国车很好,里面设备都很齐全。” 蒋介石像是无意问起: “德邻,你现在的专机怎么样?设备好不好?”

李宗仁老实回答: “是一架普通的飞机。” 郭德洁插嘴:

“是二战美军的过时飞机,设备都陈旧不堪,坐着不舒服。” 此时,蒋介石夫妇一唱一和,像演双簧。

宋美龄说: “达令,我的‘美龄号’可不可以送给德邻夫妇?”

“别别别,那么贵重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别开玩笑。”李宗仁慌忙辞谢。

“达令,你不提起,我还忘记了。我们有‘中美号’够用了。” 蒋介石满脸堆笑,对郭德洁说:

“弟妹,我当大哥言而有信,‘美龄号’送给你们。我坐‘中美号’, 我兄弟副总统却坐一架旧飞机,我多没面子啊!”

“千万不能开这种玩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李宗仁突然想起一句古话。“唉,德邻,我们是真心的,千万别客气。”

宋美龄又对郭德洁说:“弟妹,‘美龄号’里的设备是一流的,又舒适, 又方便,你可以好好享受享受。”

一听说蒋氏夫妇要送飞机,郭德洁当然心花怒放,对李宗仁撒娇着说: “德邻,明天你带我乘‘美龄号’到上海还有杭州去玩玩。我说过好多

次了,你总是不去。” “好,好!”李宗仁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回去的路上,李宗仁一直在考虑老蒋送飞机的动机,惹得夫人不高兴,

郭德洁嗔怪道: “不管蒋介石这个人怎样阴骛狡诈,但总念兄弟之情的。他送我们一架

飞机又有什么不好?” 李宗仁也生气地说:

“无功不受禄。蒋先生与桂系一直有很深的矛盾,我估计白送飞机没那么简单。”

为此,夫妇俩在观点上不一致,彼此别扭了几天,上海、杭州之游被搁置下来。

暗杀流产

在沈醉的办公桌上,放着李宗仁傅厚岗官邸周围的地形图和房屋地形图。沈醉、毛人凤与叶翔之在研究行动方案。沈醉已设想了两套办法,以做到万无一失。毛人凤问:“行动方案制定出来没有?”“昨晚我几乎一宿都没合眼,反复思考总统交给我们的重大任务,我认为行动可分两部分:一部分人负责暗杀;一部分人监视李宗仁,防止他离开南京。暗杀任务工作重大, 我来主持,但需要派两名老练的、枪法好的助手来完成此项工作。”毛人凤点头说:

“人选我已替你物色好了。一个是秦景川,一个是王某。秦景川你是了解的,过去在军统局担任暗杀工作,枪法准确,也机警沉着。”

沈醉听完较满意,又问: “另一名的情况如何?” 毛人凤略带几分得意:

“此人加入组织不久,原来是东北的惯匪,从小杀人越货,能以手枪射落空中飞鸟,是一名职业杀手。名字你不必知道,只叫他‘老王’就行了。”

沈醉略有不满,说: “什么人物这么神秘,不就是个神枪手吗?局座,我在军统中也一向是

有名的神枪手,我要杀的人没有能逃过我的枪口的吧?” 毛人风不敢得罪沈醉,陪着笑脸说: “神枪手越多,保险系数也越大嘛。”

“暗杀最好在户外进行。傅厚岗的巷子较窄,他的汽车进出转弯时速度很慢,你们可埋伏在两面,同时都可以射击。”毛人凤指着李宗仁住宅附近的地形图说,“如果李不出门,你们再到他的住宅去狙击。我找两个在南京电灯公司的同志协助进行,先停他家的电,然后借口检修变压器,站在变压器上,用手提机枪从围墙外面向李的寝室、餐厅等处射击,乘警卫人员慌乱之际,你们再潜进室内进行暗杀。”

叶翔之从口袋里拿出两颗锃亮的黄铜子弹递给沈醉: “这是美国最新研制的,乍一看与普通的子弹没两样,但是子弹弹头内

装有最猛烈的毒药,射中人体任何地方,都可以引起血液中毒,无法救治而死亡。”

“我们在他家周围是否设个旧书摊?书摊的好处是可以狙击。除可以侦察外,还可以在那里多留几个人,惜看书的机会能够多呆一些时候,不易被人发现。”沈醉提议。

“好!想得周全。”毛人凤称赞,他指着地图,又说,“马路拐角处设书摊最好,汽车到这里速度最慢,我们可看清里面有几个人,以便一举成功。” “这个地方我选调军统临澧特务训练班毕业的学生关德厚担任狙击手,

他一向是干行动工作的,经验丰富。” 毛人凤拍着胸脯说:

“这些由我负责,这次我们专门成立一个‘特别行动组’。我专门命令经理处和人事处,凡是特别行动组要钱要人,都应尽量满足。”

沈醉接着又展示他的第二套方案: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李突然离开南京,我们要在机场、火车站、京杭

国道各处设立一些联络点。” “这你大可放心。飞机的问题总统有办法,我们可以在光华门外面通往

机场的那条街上开设一家小杂货铺为掩护,再安上一部电话。一旦发现李宗仁的卡迪拉克前往机场,立即用电话按规定的暗语报告。我通知两架战斗机随时做好升空准备”,毛人凤阴险地笑着,两手一张作了个爆炸的手势,“飞机失事,这是上策。”

叶翔之分析道: “李宗仁的军队,现大部分集中在安徽一带,我们要注意这个动向,如

果他从中华门站坐火车,一定去芜湖等地调军队来实行武装‘逼宫’。只要他出南京,我们可以在任何的小站进行狙击,不必先请示总统。”

“李宗仁外出的任务由我亲自负责,我估计有时他爱好打猎,可能出中山门沿京杭国道去汤山或到太湖、杭州等地游玩。如果他乘车外出,我特地拨给特别行动组两辆高速汽车,接报后,立即追去,在半路上狙击更好。” 毛人凤得意洋洋地说,“总统对我说过,在南京城里动手,一定要先等他作最后的决定;如果李不辞而别,便是自寻地利之门,谁也帮不了他。”

不久,傅厚岗巷口的拐角处,开设了一家二层楼的旧书店,底下店堂营业,二楼是经理室,熙熙攘攘,整天‘顾客’不断⋯⋯

南京下关车站、中华门车站等地,出现了几处香烟摊,摊主两眼贼溜溜地乱看⋯⋯

光华门外通往大校场机场的铁路口处,新开了一家杂货铺,门可罗雀, 仍然开张⋯⋯

京杭国道汤山温泉的大路边,开张一家小饭馆⋯⋯

天罗地网,四面撒开,子弹、冲锋枪、汤姆森机枪、火焰喷射器、炸弹、战斗机,只待蒋介石一声令下便可直射目标。

毛人凤还阴险地研究了桂系在南京的其他几个头头,以便在刺杀李宗仁后“一锅端”。

在从 11 月中旬抵达南京到次年 1 月下旬结束暗杀任务的时间里,沈醉天天处于高度紧张、随时待命的状态之中,最难受的不是行动,而是待命。

1948 年 11 月,白崇禧通电要求蒋介石下台,与共产党进行和谈,向蒋介石实行“逼宫”。毫无疑问,蒋介石认定是由李宗仁指使,因此制定了暗杀李宗仁的计划。

由于蒋介石得知美国方面有“换马”的意思,而他派宋美龄赴美寻求美援又遭到美国总统的拒绝,遂决定推李宗仁代理总统以渡过危机。李宗仁懵里懵懂当上了代总统,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了一场杀身大祸。

1949 年 11 月 20 日上午 8 时,李宗仁因中南战局恶化,离开南宁赴香港。

12 月 8 日 8 时许,李宗仁夫妇及子女从香港启

347 德机场赴

美国治病,从此与蒋介石政权分道扬镰。

1965 年 7 月 17 日晚,李宗仁夫妇从海外飞回祖国,到达广州。7 月 20

日上午 11 时,李宗仁夫妇飞抵北京,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彭真、贺龙、陈毅等人的欢迎。26 日上午,李宗仁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

李宗仁回国后,旧部、袍泽纷纷来看他。一天,民革中央尹冰彦约沈醉去李宗仁在京的住宅史家胡同共进午餐,李宗仁对沈醉说:

“在南京时,只知道有人注意我的行动,万万想不到蒋介石要暗杀我。多亏沈醉将内幕写出,并登在《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二辑上,才得知此事。”

郭德洁后怕地对沈醉说: “我们真没有料到,蒋介石夫妇送我们那架飞机是准备要我们的老命。

我们要是坐了上去,你们准备好的战斗机追来射击、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人真是人面兽心!”

李宗仁感慨地说: “我这次回到北京,听人们叫蒋介石为‘蒋贼’、‘蒋匪’,总不习惯,

我还是称他蒋先生。从这件事上看,我这位拜把兄弟真和禽兽一样,我也愿意叫他‘蒋贼’了。”

郭德洁万万想不到,十几年前和夫君李宗仁的一场别扭,中止了她憧憬许多天的西湖画中游,也避免了一场厄运。而李宗仁对蒋介石看法的彻底改变,也来自与沈醉的一席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