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缜放《神灭论》

范缜出身贫苦,为人却很有志气,他不贪荣华、不惧权贵,经常说出令当时人们闻之一惊的“危言高论”,而细想起来,又让人觉得确实很有道理。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他的“神灭”之谈。

范缤主要生活时代在齐朝统治期内,萧齐政权的统治者除了和前代封建统治者一样专制外,还极其崇神敬佛,以致举国上下寺庙林立,僧侣不劳而食,这给经济上本已十分困窘的民众又增添了一笔沉重的负担。

竟陵王萧子良,对古代的东西很感兴趣,他除了请祖冲之造欹器外,还收藏了不少古人的器皿、衣服,并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藏于京城西郊鸡笼山专门建造的一座古斋西邸里面。他还请些当时的才学之士,如沈约、谢眺、王融、萧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八友”以及祖冲之等人到那里聚会,以致斋中经常出现宾客云集的场面,萧子良面对满斋高朋,与他们畅谈天下学问,请人抄写“五经”和“诸子百家”著作,并编成多达一千卷的《四部备要》,为典籍的保护和传播做了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萧子良非常佩服大禹的治水之功和生活俭朴、热心救助黎民的圣贤之举,很愿意仿效他而做些善事。正因为此,他曾经开仓赈济水灾灾民,还对贫病交加的百姓赠衣送药,由于他认为弘扬佛法是更大的善事,于是就在西邸招聚名僧,讲经作法,致使斋中常常经音绕梁,成为南朝一大盛会。

佛教教义称人生是苦,认为导致“苦”的原因则在于每个人自身的“惑” 和“业”。“惑”指的是贪、瞋、痴等各种烦恼;“业”指的是身、口、意等诸般活动。“惑”与“业”势必构成形形色色的善恶行为,从而造就不能休止的轮回报应。而现世中的人们,如果想超脱轮回的无边苦海,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是虔心向佛。

那么,像萧子良这样大富大贵的有福之人,又有什么苦呢?在西邸讲经的佛门子弟告诉来这里的人们说:人的灵魂是永恒的,而肉体只是一具“臭皮囊”,肉体可以死亡、腐烂,灵魂则需要经过地狱的考验,然后投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或者做人,或者做畜牲。因此,每个人都有不能了断的前生、今生和来生。就像聚在西邸的宾客一样。由于前生做了功德不等的善事,积了阴德,因此今生就享福,就尊贵。但如果今生不珍惜福泽,不继续行善布德,来生或许就会投生贫苦人家,受一辈子委曲,吃一辈子苦和累; 如果做了坏事,积下罪愆,可能今生便会受难,而来生或许就会变成牛马猪狗之类,任人喝打宰割,痛苦不堪。反过来,不论是谁,只要他一心行善积德,来生就必然会有好日子过;如果他今生始终不渝地信佛崇佛,身体力行地弘扬佛法,广结善缘,他甚至还可能通过“涅槃”而达到超脱轮回的美妙仙境。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因果果,皆有报应的道理。

就在名僧高论大行其道之时,西邸的一角竟有人忍俊不住、嘻声忽起, 使得沉醉于佛境中的讲道和听道的人大吃一惊,急忙抬头观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子良的目光也移到发声之处,那里正坐着他的客人范缜,于是沉下脸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范缜趁机站起身来指着法坛大声答道:“那个和尚一派胡言!请问,一个人连身体都死了、肌肉都腐烂了,哪里还会有精神、有灵魂呢?更不要说有什么来生了!”座上说法的高僧一听,这还了得!正要狠狠吓唬吓唬这个不忌生冷的年轻人,却发现此时萧子良已在训斥谤佛的客人了:“赶快收敛邪念,跪到佛像前请罪,否则必下割舌地狱无疑!”面对萧子良的急呼,范缜却像没听见似的,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这下子可把萧子良气得不轻:“就算你不把我竟陵王放在眼里,也不敢得罪佛爷呀!” 于是忍不住责问道:“你真是胆大包天!那么你说说看,如果没有前生那本帐,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贫贱呢?”这一问,引得僧众和宾客纷纷起来指责范缜,你一言,我一语,闹闹嚷嚷,彼伏此起,斋中如同开了锅一般,谁也听不清楚别人说了什么,而范缜则若无其事坐在那里好笑。萧子良急得拍案大叫:“大家安静!让范缜回答。范缜,你说呀!”

范缜这才从容起立,开口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给大家打个比方吧。

有一棵树开满了花,忽然吹来一阵风,花儿随风坠落,有的落入屋里、落到褥子上,有的飞过矮墙,掉到粪坑里。同是一树之花,遭遇如此不同,难道说这也有什么因果报应的关系吗?显然没有吧!人也是如此,王爷就好比是落在褥子上的花,而我则好比掉到粪坑里的花,哪里扯得上什么前生善恶? 各位不妨扪心自问,你们谁真的知道自己前生做了什么?有哪些善行和恶德?为什么今生要做和尚或者当宾客呢?”一席话,说得满座哑口无言,萧子良只好讪讪地宣布散席了事。

接着席间的思路,回宅路卜范缜越想越觉得此事非问一般,到了家中, 他迅即奋笔疾书,写了一篇题为《神灭论》的奇文,文章把人的形体和精神比作刀刀和刀刃的锋利,并发问道:“如果没有刀刃,哪来刀刃的锋利?” 文章接着指出:“同样,人如果没了形体,又哪有什么精魂可言呢?要知道, 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鬼神,那些人死为鬼,鬼投生再变人的‘三生’之说, 纯粹是无稽之谈。如今举国上下,修建那么多寺庙,养活那么多僧尼,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枉费资财,空耗人力,弄得国穷民困,每况愈下。”《神灭沦》以唯物主义思想,论证了精神依存于形体,“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的道理,终使人们逐步懂得了人的精神只是形体所发生的作用,而形体则是精神所从属的实体;精神是不能离开形体而独立存在的这个客观规律。

一石激起干重浪,《神灭论》一经传出,立刻引得“朝野喧哗”,佛门弟子更是反应强烈,非要找范缜辩论清楚不可,萧子良也认为范缜太不像话, 专门召集了一批佛门精英,让范缜出来答话。可是,范缜无论众僧骂了他多少“罪过”,列举出多少桩“理由”,一、概不予纠缠,只是紧紧抓住对方要害反诘一句道:“你们都说世上有鬼神存在,请问谁亲眼见过?”结果不言而喻,众口哑然。范缜告诉众人:“既然谁也拿不出鬼神存在的证据来, 就说明鬼神之事的虚幻。我就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也不相信有什么因果报应。你们看怎么办吧!”众僧绞尽脑汁,依旧无计可施,对“辩摧众口,日服千人”的范缜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咒道:“你妄灭神佛,天地难容!死了之后,必下地狱、必变畜生不可!叫你永世不得投生!”范缜知道他们已无理可言,那些忿忿之辞,只是不愿服输的挣扎罢了,于是哈哈大笑而去。

萧子良见一法不成,又设一谋,特使王融出面秘访范缜,谈到《神灭论》的辩论之事后,悄悄提出:“像你这样坚持没有鬼神的说法,违反了我们一向遵循的教训,实在不可取。你才德双全,假若能为前程着想,改弦易辙, 又何愁当不上中书郎那样的高官显职呢?”范缜仍然不为所动,笑而答道: “假如我卖论取官,则早已官过中书郎了,何必你劝!”就这样,断然拒绝了萧子良的劝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