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确的选择
作为一个孀居的成年女子,玛莎是不会盲目崇拜公众心目中的英雄的,何况她第一眼就发现了他脸上有几点显眼的麻子。当围坐餐桌共进午饭的时候,她以为这位高个儿英雄会高谈阔论自我吹嘘一番。她想错了,席间尽是主人在讲述华盛顿的事迹:他如何重新集合溃散的部队; 他的坐骑如何一匹又一匹中弹倒地;帽子如何被子弹洞穿,他又如何从
枪林弹雨下死里逃生。最后又问华盛顿:“听人说,一个印第安老酋长曾作过预言,您大难不死,日后贵不可言,将会荣升为一国之首领。有这事吗?”
华盛顿脸红了,嘴闭得更紧,只吐出几个字:“无稽之谈。”
玛莎想,看来他不喜奉承、不爱吹嘘,在荣誉面前甚至有些害羞。再端详他的面孔,自己也奇怪,凭什么认定他不漂亮呢?这样的脸显示出力量和尊严,麻子点正好说明他有过痛苦的遭遇,紧闭的嘴唇也许是忧虑和多思的结果。
午餐后,别的客人相继告辞离去,惟有行色匆忙的年轻上校却毫无要走的表示。张伯伦夫妇会意地交换了眼色,借口必须马上处理别的事情走开了,把玛莎和上校留在客厅里。
沉默片刻,玛莎低头编织着家里带来的毛线,脑子里却拼命寻找话题。倒是华盛顿咳嗽一声,以关切的口吻先开了言。
“听说你的丈夫去世了,我深感难过。说不定我在威廉斯堡曾见过他,至少他的家族我是知道的。听说他为人高尚,我希望他离开人世时没遭受太多的痛苦。”
玛莎回答:“病程不长。他性格坚强,能忍受一切,正像你现在以坚韧的毅力抑制住痛苦一样。”
“你——怎么能看出来?”华盛顿惊异了。她的善解人意打破了他的内向性格,有如他乡遇知己。他下意识地把椅子拉近些,毫无顾虑地向她敞开心扉。实际情况正如她说的那样,近几个月来他受着疾病的折磨,疲乏无力,发烧冒汗,没有食欲,睡眠也不好。他最担心染上肺痨病,哥哥劳伦斯就是死于该病。所以不得不在戎马倥偬当中临时请假到威廉斯堡去,一是会见总督丁威迪处理一点公务,同时也是去看医生。如果真是可怕的肺痨病,只好辞去军职,回老家弗农山庄休养。接着他还讲述了他的家庭、他的弗农庄园,在西印度群岛染上天花,就是不爱谈他的赫赫战功⋯⋯
玛莎甚为震动。几年来她亲眼经历了生、老、病、死,人的生命在病魔面前竟是那么的脆弱无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两个儿女和年轻的丈夫被病魔夺去生命,她短短的经历充满了不幸。但她尽量克制,用轻松的口气宽慰道:“人是容易庸人自扰的。你只不过是太疲劳了,请威廉斯堡的名医治治就会康复的。”为了解除他的尴尬和忧虑,她灵机一动, 转换了话题:“你的庄园在波托马克河边,我在帕门基河沿岸也有地产; 请你在管理产业方面给我出些主意吧。”
话匣子打开了,有了共同的语言一发不可收拾。知趣的主人说天色已晚,热情挽留明日再走。晚餐后他们坐在客厅里,靠近暖融融的壁炉, 于是便有了深入长谈的良机。玛莎发现,华盛顿也许更适合当个精明的农庄主人。
仆人带着玛莎的两个孩子来道晚安,客厅顿时活跃起来。小女儿帕特西在母亲指点下向华盛顿行了曲膝礼;男孩杰克却羡慕地叫道:“叔叔,你好高的个儿哟!”
华盛顿笑了,“是的,但不过我可以让你高出我一头。”说完他把杰克顶在肩上,绕室走了两圈。大人孩子一阵欢笑⋯⋯
玛莎心想,别看他五大三粗的,他会笑,并且喜欢我的孩子。
两个礼拜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的上午,华盛顿从威廉斯堡转来直接造访白屋。一见面他就用巨掌握住她的小手,深深施礼说: “卡斯蒂斯夫人,能再见到你真高兴。上次你说得对,医生的诊断和你的看法一样。我是患疟疾病后太劳累了,幸喜不是肺痨病。”
果然,如今他步履轻快,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充满了自信。下午, 临到即将离开之时他终于吞吞吐吐表明来此的目的:他现年 26 岁,尚未娶妻。卡斯蒂斯夫人丧偶孀居,年轻漂亮,其魅力是男人们无法抵挡的; 在初次见面时他便被她俘虏了,因此正式向她求婚。不过他不要求马上表态答复,因为此番西征迪凯纳堡吉凶难料,如能胜利归来,希望能听到她肯定的回答。
三个月后他百忙之中再访白屋,得到了众所周知的答复:“同意”。他们海誓山盟订下终身,相约一旦攻克迪凯纳堡,边疆危机解除,
便回来共结百年之好。华盛顿因军情紧急,旋又匆匆重返前线。
现在轮到玛莎在庄园里为远征的人儿牵肠挂肚、担惊受怕、饱受期待思念之苦了。三个星期后她收到他的第一封信,写得极其简短,连一句问候语都没有:
“我们开始向俄亥俄进军了。正巧有信使去威廉斯堡,匆匆写几笔。自从我们幸福地立下海誓山盟,我不断思念着你。因为你已决心和我融为一体了;我也把你视为我的一切。愿万能的上帝保佑我们两人平安无事,这是你的忠诚知己发自内心的呼吁。”
这时期,英国内阁改由威廉·皮特主持。他雄心勃勃,决意要洗雪上届政府在北美战败的耻辱。他任命艾伯克龙比少将为美洲英军总司令,下面兵分三路齐头并进。一路军在舰队配合下,目标是攻占路易斯堡和布雷顿角岛。中路军由总司令亲自统帅,进攻香普兰湖。第三路军由福布斯准将指挥,任务就是夺取迪凯纳堡。
华盛顿肩上担子很重,他是弗吉尼亚部队的总指挥,下辖 2 个团队,
每团 1000 人。整个部队编入了福布斯将军的进攻迪凯纳堡的远征大军。可能鉴于用人之际,内阁决定殖民地士兵与正规军士兵待遇一样,但服装薪饷还是要殖民地供给。民团上校以下的地方军官,同英王委任的正规军官合作时,他们的地位相等。这个决定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地方军与正规军的矛盾。
华盛顿根据多年的经验,发现英军的红色制服不适合丛林行军作战。便仿照印第安人的轻便猎装,制作成弗吉尼亚部队的特殊军服。他自己也穿上了,对大家说:“我承认,军官穿这样的服装是不大合适, 但我以为实用重于美观。”他的设计非常成功,大受官兵的欢迎。后来, 美国步兵服装就是以此为蓝本,加工改进而成。
1758 年 7 月,英军第一路取得辉煌胜利,攻克了路易斯堡和布雷顿角岛。华盛顿求战心切,希望第三路远征军把弗吉尼亚部队编为先遣队。他向福布斯自荐,他的部队非常熟悉路径和险要地点。
可是这位福布斯将军充分吸取了他的前任失败的教训,坚决“反其道而行之”。不惜动用很大的人力物力,另外修筑一条穿过宾夕法尼亚中部的新路。华盛顿大惊,便反复陈述以前那条路基本完好,略加修缮即可通行,而且轻车熟路,只要 34 天部队便能到达迪凯纳堡,10 月中旬就可以攻占目标。哪知福布斯谈虎色变,死活不愿再走上次吃败仗的那
条可怕的老路。
劝阻无效,远征军马上派出 1600 名士兵开始修路。华盛顿只有仰天长叹!
9 月中旬,修筑军用公路才进展 45 英里;距离迪凯纳堡还有 50 多英里。这地方名叫“忠实的汉南”,前锋筑路部队暂停前进,要修建一座军事据点。前敌指挥为了争取时间,急匆匆派出 800 人精兵,轻装接近迪凯纳堡,伺机行事。奇怪的是到了迪凯纳堡,法军一枪不发。这位前敌指挥官以为守军弱小,不敢出战,不由盲目乐观麻痹大意起来。这时候守军突然出击,两侧埋伏的印第安人同时夹攻。于是迪凯纳堡前重演了一幕与布雷多克将军雷同的场面。直打得尸横遍野也无力挽回败局, 残部落荒而逃,退回到“忠实的汉南”据点。
福布斯将军整顿全军人马,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迪凯纳堡,否则他无法向总司令交代。这一次他完全信赖华盛顿,大胆委以重任,派他的弗吉尼亚团队为先锋。负责侦察敌情,扫清道路,击退印第安人的袭击。这样重用地方部队,在北美是没有先例的。
11 月 5 日,第三路军才在“忠实的汉南”集结完毕。此时冬季就要来临,道路尚未修通,部队轻装再轻装,连帐篷行李等物也弃而不带。只靠人力搬运少量轻型火炮,急行军 50 英里奔袭敌军。
华盛顿带领弗吉尼亚部队开路在前,沿途可看到历次打败仗的痕迹:战死的官兵、被印第安人杀害的伤病员、战马的骨架⋯⋯越逼进迪凯纳堡,遗骸白骨越多。当前锋部队抵达堡前时,才发现它已是空空如也。因为英军在加拿大获得全胜,法军后方补给线被切断,守军 500 人于前一日烧毁碉堡、炸毁弹药,乘坐平底船顺俄亥俄河逃跑了。
华盛顿兵不刃血收复了迪凯纳堡。这座堡垒后来发展成内地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大城市之一,改名匹兹堡。他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报了困苦堡一箭之仇、恢复了弗吉尼亚的安全与和平。
1759 年 1 月 6 日,他与玛莎在白屋成婚。准备工作做得仓促,但婚礼场面盛大,气氛热烈。玛莎盛装华服,打扮得比任何时候都漂亮。她在牧师面前庄严地宣誓:
“我立誓和这个男人⋯⋯同舟共济,白头偕老⋯⋯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为止。”
历史将作证,她是言必信,行必果,实践了她的誓言。他(她)的选择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