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丹达尔——良师益友

不论是作为作家或是普通人,斯丹达尔与梅里美都有一些相像的特征。他们崇尚启蒙派,是一对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们重要的审美观点之一是热爱事实,同样讨厌雨果式的豪言壮语。斯丹达尔平生没有写过一句诗,梅里美也不喜欢韵文,他们都厌恶嗲声嗲气的靡靡之音。他们两个在反对法国民族虚荣心方面几乎互不相让。一个热爱意大利,一个热爱西班牙。他们两个同样喜爱性格鲜明的特殊人物,以及不寻常的事件。他们都崇拜“力”。

但他们又是不同的。

斯丹达尔是个唯物主义者,有坚定的信仰,并且至死不渝;梅里美没有固定的哲学观念,怀疑一切,对世上五花八门的革命家、传道者、改良派, 甚至救世主,都无动于衷。斯丹达尔是一个彻底的波拿巴主义者,在逆境中, 他把对拿破仑的敬意深藏在心中,对七月王朝不卑不亢。梅里美则不同,他的第二帝国皇室朝臣和上议院议员的身份与他那种孤傲敏感的心理状态始终处于矛盾之中:他一方面冷嘲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另一方面又言不由衷。斯丹达尔的风格和他自己内在的抒情气质难以相分,他长于概括,并且喜欢发

表议论;梅里美则不同,他把人物的思想感情表现得与己无关痛痒,貌似冰霜,但又把故事写得富于戏剧性,——在这一点上公认他的写作才能超过了自己的老师。斯丹达尔的作品,一如巴尔扎克,以思想精微获得读者的尊重; 梅里美则以独特的艺术魅力赢得评论家、读者的偏爱。但这些差异并不妨碍斯丹达尔对梅里美的积极影响。当他们相遇于巴黎某夫人的沙龙时,斯丹达尔的心灵已结出一批相当成熟的果子,梅里美不过是初出茅庐的“生荒子”。梅里美在《亨利·贝尔——札记与回忆录》中,除谈到斯丹达尔身上所具有的“诚挚”、“笃实”、“讲信义”这种可贵的品行外,还较多地谈到在文学方面对他的有益教导。

斯丹达尔说:“要像莎士比亚那样懂得人的心灵。”斯丹达尔自称是“人类心灵的观察者”。斯丹达尔告诉梅里美要记住那些足以揭示心灵奥秘的“特征”,如有表现力的词句或动作,等等。

斯丹达尔嫌恶忸忸怩怩的文体。雕琢浮夸,生造奇僻字句,给平庸思想涂上瑰丽文辞⋯⋯都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梅里美说,斯丹达尔强调要使读者记得的是作品的“意思”,而不是“个别辞句”。斯丹达尔十分推崇十七、十八世纪散文家的简洁、清晰的风格。梅里美对此大为赞赏。

斯丹达尔的座右铭之一是:“应该鞭策自己每天写作”。梅里美说,老师时常责备他懒惰。梅里美确实写作不多,文艺作品终其一生也谈不上丰收。其原因之一就是梅里美对自己的创作是宁缺毋滥,过于“吹毛求疵”。

斯丹达尔从善如流。他说:“谁只要干‘白纸写黑字’这一行,别人说他笨拙,就不应该惊讶或是动气。”梅里美说斯丹达尔常把别人的批评记在心头,“毫不恼怒”,而且加以热情研讨。斯丹达尔这种谦虚态度,给梅里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