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绝代佳人
从古老的波斯,到我国辽阔的新疆,有一条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而这条丝绸之路,正好横贯整个伊朗。
在这条古老而神秘的丝绸之路上,有一位绝代佳人,她的名字叫西琳。西琳,在波斯和维吾尔语中,均为“甜美”之意。早在公元七、八世纪,
关于西琳的传说,就已在西亚和中亚人民间流传。据《巴尔亚米历史》一书的记载,西琳是位绝世美女,鲁姆(一个地名)的女奴。在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菲尔多西的《王书》中,西琳也被描写成一位美女。《王书》中有一篇的题目就叫《霍斯罗与西琳》,主要情节如下:
波斯国王霍斯罗外出打猎,遇到美女西琳,并深深地爱上了她。霍斯罗国王欲娶西琳为妻,但是由于西琳出身卑微,这桩婚事遭到群臣的反对。霍斯罗国王不甘心,他召开了元老会,征得元老会的同意,终于娶西琳为妻。霍斯罗前妻之子西鲁雅垂涎后母西琳之美貌,为霸占西琳,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霍斯罗,篡夺了王位。西琳在霍斯罗墓前服毒自杀。
到了十二世纪,阿塞拜疆诗人尼扎米(1141—1209),用波斯文创作出了《霍斯罗与西琳》,诗中叙述了波斯萨珊王朝(226—561)霍斯罗二世与西琳相爱的故事。在尼扎米的笔下,西琳的身份已不再是卑微的女奴,而成为亚美尼亚女王的侄女,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作者把西琳塑造成为伊朗人民心目中理想的女性——聪明、美貌、善良、对爱情无比忠贞。
在尼扎米的长诗《霍斯罗与西琳》中,波斯国王霍斯罗是男主角,他在打猎途中与西琳相遇,两人一见钟情,信誓旦旦。但是,为了达到借东罗马力量镇压国内叛乱的目的,霍斯罗违心地娶了东罗马皇帝之女玛丽亚为妻。玛丽业亚死后,他又与伊斯法罕美女寻欢作乐,并将她娶入宫中。而一直信守誓约、忠于爱情的西琳却被冷落,在痛苦中饮啜泪水度日。西琳对于爱情的忠贞不渝,与霍斯罗的轻浮浪荡,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十五世纪,突厥大文豪纳瓦依(1441—1501),首次用维吾尔书面
语言创作了不朽的巨型名著——五万两千行的《五卷诗集》。其中,《帕尔哈德与西琳》一诗占有重要的位置。
纳瓦依不仅是一位才华横溢、成就卓著的伟大诗人,也是一位具有民主倾向的思想家。颂扬正义、抨击残暴、讴歌纯洁的爱情——这是贯穿于他全部诗作的中心思想。
纳瓦依在创作《帕尔哈德与西琳》的过程中,研读了波斯诗人菲尔多西、尼扎米等人的作品,继承了他们诗作中的精华。同时,他又广泛地从维吾尔以及各突厥语民族的民间文学中汲取营养,对帕尔哈德与西琳的爱情故事, 进行了具有胆识的再创造。纳瓦依在《帕尔哈德与西琳》的序诗中写道:
但愿我诗作的构思充满新意, 但愿人们读它时没有雷同之感。一味地重复他人之语,
对于读者又有何益处?
尾随别人骑马行路不是好事,
踏着别人走过的路前进并不光彩。 在别人的花园里采撷鲜花有失体面,
我的诗作中许多是我亲手培植的花坛。
那么,纳瓦依的《帕尔哈德与西琳》,与同类题材的作品相比,究竟有哪些独创之处呢?
首先,在纳瓦依的作品中,男主人公不再是波斯国王霍斯罗,而是中国王子——聪明、机智、勤劳、善良的帕尔哈德。这位中国王子藐视王位,视金银财宝如粪土。他热爱学习,重视劳动,从老石匠那里学得开山凿石的本领。当他从宝镜中看到亚美尼亚人民面临旱灾威胁、正在艰难地开山修渠时, 他毅然离开中原汉土,前往亚美尼亚帮助那里的人民解除痛苦。
在亚美尼亚的开山工地上,帕尔哈德奇迹般地完成了引山泉灌溉的水利工程,实现了为民造福的心愿。这一消息传到宫迁,亚美尼亚女王带着她的妹妹西琳前来看望这位开山英雄。西琳的美貌征服了帕尔哈德,帕尔哈德的英俊与勇敢也使西琳姑娘一见倾心,他们相爱了。
然而正当这一对情人沉浸在热恋的欢愉时刻,灾难突然降临。波斯国王霍斯罗听说亚美尼亚有个名叫西琳的绝世美女,便在欲心的驱使下,率军队进犯亚美尼亚,以武力来向西琳求婚。他阴谋杀死了西琳的情人帕尔哈德, 西琳闻讯悲痛欲绝,在情人身旁刎剑自尽,以身殉情。
纳瓦依的这一作品问世之后,在中亚引起了极大的震动。诗人们争相仿效,以帕尔哈德与模棱两可的爱情故事为题材的诗歌、传说,一批批问世。这个动人的故事在维吾尔及中亚各国各族人民中间广泛流传,以至家喻户晓。
到了十九世纪初叶,天才的维吾尔诗人纳扎尔(1770—1848)创作了包括《帕尔哈德与西琳》在内的《爱情长诗集》。纳扎尔的《帕尔哈德与西琳》具有鲜明的维吾尔民族的特色。他使用的是当时通行于突厥各民族中的维吾尔书面文学语言——察哈台语。而且,他特别注重维吾尔民间语言的运用, 使得诗句酣畅流利,通俗易懂。他在人物形象塑造、环境描写以及比喻的运用等方面,更是注重维吾尔民族化。
那么,《霍斯罗与西琳》与《帕尔哈德与西琳》,也就是说,波斯的“西琳”与维吾尔的“西琳”,当底有什么相同之处呢?
首先,这两类作品的人物是完全一样的,都是塑造了绝代佳人西琳,还有霍斯罗和帕尔哈德这两位男子。而且,连次要人物的姓名也是一样的。
第二,这两类作品的故事情节基本相同,都是围绕着对绝代佳人的追求而展开,而且都是以西琳的殉情而告终。两类作品都有帕尔哈德苦恋西琳的情节,甚至在细节上也十分相似:先是写两人在开山修渠的工地上第一次见面,西琳的座骑跌倒,帕尔哈德用双手将西琳接住,并将她从工地送至宫迁城堡。帕尔哈德苦恋西琳,到了疯狂的程度,他离群索居荒原,与野兽为伍, 昼不思食,夜不入眠,在荒山野岭间狂奔。帕尔哈德的苦恋引起了波斯国王霍斯罗的嫉妒,国王派人到帕尔哈德处谎报酉琳去世的消息,帕尔哈德中计, 悲伤而死。西琳得知帕尔哈德的死讯,十分悲痛,提出为他修筑陵园的要求。
第三,在表现形式上也有相同或相似之处。这两类作品的篇幅都很长, 尼扎米的诗作《霍斯罗与西琳》九千二百余行,纳瓦依的诗作《帕尔哈德与西琳》一万一千二百余行,纳扎尔诗作的《帕尔哈德与西琳》稍短一些,但也有二千一百多行。这些诗作都采用波斯的阿鲁兹格律和多音节、两行诗为一段的玛斯纳维诗歌形式。
当然,维吾尔的“西琳”,是从波斯的“西琳”演变而来的。正是在这种演变中,我们可以看出古代波斯与中国维吾尔的文化交流。
新疆地处丝绸之路的要冲,与波斯毗邻接壤。波斯是一个文明古国,从汉代起就与我国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在丝绸之路上,波斯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我国的丝绸运到波斯后,再由波斯商人转手从海路运往欧洲。因此,在丝绸之路上,波斯商队极为活跃。他们不仅沟通东西贸易,也沟通着东西文化。丝绸之路如一条纽带将波斯与维吾尔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波斯的宗教——拜火教和摩尼教,很早就传入新疆,教义中光明与黑暗斗争和二元论思想,以及光明善神与黑暗恶神的种种对话,对维吾尔民间文学有很大的影响。
我们在前面已经谈到,公元七世纪,波斯萨珊王朝灭于阿拉伯人之手, 波斯成为阿拉伯伊斯兰帝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波斯文化成为伊斯兰文化的重要源流之一。尤其是波斯文学,对伊斯兰文学的形成和发展的贡献特别突出。波斯在伊斯兰世界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公元十世纪,伊斯兰教开始传入我国新疆南部地区。波斯、阿拉伯文化随着伊斯兰教传入,来势迅猛。为了学习伊斯兰经典的教义,要求教徒通晓波斯、阿拉伯文,伊斯兰经文学校应运而生。许多维吾尔人从孩提时代起就要学习波斯、阿拉伯语,阅读波斯、阿拉伯文的书籍。于是,在维吾尔诗人中,绝大部分都能自如地运用波斯、阿拉伯语进行创作。
伊斯兰化的结果,导致大量波斯、阿拉伯语汇涌入维吾尔语中。有人曾对 1944 年新疆出版的维吾尔文报纸中出现的词汇进行过大略的统计,发现波斯、阿拉伯语的借词量,几乎占总词汇量的百分之四十以上。从中可以看出, 波斯、阿拉伯文化对维吾尔文化影响之深远。
在伊斯兰文化中,波斯文学对维吾尔文学的影响最为深刻。早在公元十四世纪,萨迪的《蔷薇园》,尼扎米的《霍斯罗与西琳》等波斯名著就被翻译成突厥文,在广大突厥语民族中流传。波斯文学作品的题材、体裁、诗歌格律、诗歌形式、表现手法,都被维吾尔诗人所采用。
《帕尔哈德与西琳》的作者纳瓦依,在维吾尔新古典文学的创建上,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他精通波斯文学,能得心应手地用突厥和波斯两种语言文字写作,当时曾以“掌握两种语言的大师”而享有盛名。在纳瓦依生活的时代,诗人都以使用波斯、阿拉伯文写作为荣。而纳瓦依却坚持采用突厥语言
——维吾尔书面文学语写作《帕尔哈德与西琳》这部名篇。这件事表现出纳瓦依强烈的民族精神和大无畏的品格。在振兴突厥维吾尔民族文学的运动中,纳瓦依被公认是一位英勇的旗手。
《帕尔哈德与西琳》伯另一位作者纳扎尔,也是一位精通两种语言的大师。这位维吾尔诗人出生于南疆的文化中心——喀什,青少年时代在伊斯兰经文学校读书,后来又进入当时的最高学府——皇家高级经文学院研修。他不仅有很高的维吾尔古典文学的造诣,对波斯文学亦很有研究。
以上这些事实都说明,从波斯文学的《霍斯罗与西琳》,到维吾尔文学的《帕尔哈德与西琳》,这其中的演变,是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进行的。维吾尔名著《帕尔哈德与西琳》是波斯与维吾尔文化交流的结晶。波斯与维吾尔的文学交流,在维吾尔文学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迹。
在我们前面所介绍的诸多东方国家的文学的相互影响和交流中,不难发现这样一个规律: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学,被另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学所吸收、所采用,是常有的事;而这种采用,并非是原封不动的静态移植。当它们流传到新国度、新民族、新地区以后,尤其是经过该流传地的文人进行再创作后,必然会与那里的传统文化逐渐融合具有该民族、该地域的色彩,成了那个民族文学中的有机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