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贫困

1993 年 3 月 28 日,他在武昌火车站搭上了开往湖北蒲圻市的 528 次旅客慢车,开始了他的西部之行。他在日记中写道:“第一次去农村调查,该怎么与农民打交道,提些什么问题,土地、税收、治安、还是⋯⋯”车到蒲圻,天下起了小雨。第二天,路很滑,他好不容易翻过几座山头,在一片竹林中,他敲开了一间破旧的农舍,以下的情形是他的日记所述:

“老者将我引进家,随后,叫来左邻右舍。我没想到这些农民竟将我当作了上头来的大人物般的对待,纷纷诉说村里的情况。现在细想,大抵归纳如下:村干部运用职权,损公肥私;农村税收的各项摊派太多。一农户称, 每年税收有 50 多项,连名字都说不清;学校收费太高,承担不起孩子学费; 村内青年既不愿干农活,又不愿出门务工,终日游手好闲,治安很坏。临走, 乡亲们把我送出村子,并一再嘱托一定要将他们的呼声反映到上面去。望着这一双双纯朴善良人们的眼睛,我真不知说什么是好。农村,我们的农村, 原来存在着这么多期待解决的问题,却最容易被人忽视了。当我们沉迷于都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中时,有谁会想起,我们的农民,也需要人们的理解,也需要人们的关怀。”

每到一地,他都先和当地政府取得联系,找到该地县志和近两年人大、政府、政协等部门的有关文件,了解基本情况,然后通过分析抓住重点问题下去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走访。1993 年 8 月,在他父亲的家乡——四川省蓬安县调查时,他发现一个近千人的村子,竟无一小卖店,要买点日常生活用品的话,得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镇上才行;还见过一个村小学:一间房子, 里面挂着一块小黑板,没有凳,课桌也没有。贫困,使许多孩子失去了 9 年义务教育的权利。他发现该地个体经济大滑坡,原因是税费太多,个体户不堪重负,纷纷关门到沿海打工;发现白条、绿条现象严重,为此他走访了县政府的有关部门;在徐家镇调查时,他对镇政府的浮夸风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怒气,甚至直接质问镇长,还找到县政府要求回答,令别人十分尴尬。

越往深处去,他对贫困就有了越多的认识。在黄土高原的甘肃中部地区, 他看到:树木和植被本来就很少,水土流失严重,但当地居民仍在不断地破坏植被,以致树木被砍光了,就连山坡上的草皮地被铲下来做了做饭取暖的燃料。甘肃定西县,是全国最穷的贫困县。他沿途所见村村都是土坯房,许多农户除了桌、床、锅、碗等以外别无他物。满山光秃秃,寸草不生,那里的人民为了生存,只好找一些尚能种植谷物的山坡,甚至岩头窝角,种一窝算一窝。雨水本来就少,人畜饮水已成困难,谷物更是靠天收了。然而当地居民仍抱着“穷就穷一点,穷日子安稳”,“没粮吃,政府会救济”的思想。“可悲呀!”他为此深深慨叹。

在考察中,他还发现封建迷信思想仍在人们头脑中顽固地存在着。不仅重大的生产活动要祭祀神灵,就连出门远行,修房筑路,婚丧嫁娶都要算命

看日子,图个吉利。身体一旦有病,更是祈求神灵的庇护。在四川篷溪县, 农民为了求雨,一夜之间就筑成了一座小庙,并塑了菩萨,烧香瞌头,乞求上天⋯⋯

在甘肃青海交界之地,他看到的一个情景至今令他想哭,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在岗子上对过往的火车丢石子。火车渐渐远去了,他却仍然久久地凝视着火车远去的方向⋯⋯

他在思考:贫穷,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