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纸

王代轩

猎猎的秋风吹送着哩哩呐呐的唢呐声。清娃和妈妈抬着抬盒走在山路上。小舅舅结婚,他们是去吃喜酒的,抬盒里抬着一份厚礼——一张红纸。

真正是一张红纸!

如今送礼已不时兴送米面肉菜衣帽鞋袜了,可什么“机”呀“响”的, 新媳妇的娘家又早有了“打发”。爸爸妈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干脆, 就送钱!可妈妈是个爱面子的人,她说:“送钱也得吹吹打打地送去,让街坊邻居们都晓得:我当姐姐的可没亏待这小兄弟!”于是,他们把一千块钱全换成了拾元的新钞票,一张一张地粘贴在一张厚厚的大红纸上,贴成一个大大的“ 红 纸 - 图1”字,怕票子掉,又用针线牢牢地扎了一遍。看,这会儿那红纸堂而皇之地躺在抬盒上,红白相映,光彩夺目,多气派!

爸爸提前到舅舅家帮忙去了。妈妈亲自抬抬盒,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倒是清娃,却似乎并不高兴。他虽是穿得透身新,却神情麻木,目光呆滞,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更叫人莫名其妙的是,走着走着,他竟忽然砰的一声把抬盒放下了。为啥事?他要和妈妈交换位置:“我不抬前头!”

妈妈不愿在半路上来扯皮,依了他。

走着走着,“砰”,他又把抬盒放下了。这回是:“不许吹唢呐!”妈妈眨巴着眼睛:“这娃娃今天是咋个啦?”“不许吹唢呐!”“就是不许吹! 就是不许吹!”清娃一连声地喊着,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双方最后达成协议:翻过了大梁再吹。

“犟得该死!”妈妈唠叨着,“都十一二岁了,一点事都不懂⋯⋯”走在前头的吹鼓手们也都直摇头。

别人哪里知道清娃的心事呢?

这学期,爸爸已没让清娃上学了。再过几天,他就是镇上一家饭馆里的小堂倌了。可学校里,汪老师一定还把新书新本子给他留着呢;同座的远明, 不是还和他约好一同去参加科技小组吗?今天,这送礼的队伍就要打从学校门口经过,他实在害怕。同学们一定都在操场上“斗鸡”、跳绳、抽“陀螺” 呢,要是他们一下子围上来,怎么得了?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答?指指戳戳的,他们会说些什么⋯⋯

谢天谢地!学校这会儿正在上课,操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一行人顺利地通过了校门口。清娃听见他们的教室里传出来整齐平板的读书声:“⋯⋯ 你把自己的名字涂改了,会写错自己名字的人,是很少的⋯⋯”一字一字, 他听得清清楚楚的。

山梁上的风格外强劲,直吹得人们衣衫都哗啦啦地飘动。当悠扬的唢呐声重又响入云霄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清娃一脚踩滑,一个踉跄,抬盒四角的小石块全歪到了一边,哗啦一声,红纸被风刮起来,一下子飘出了抬盒。清娃去抓红纸,没抓住,一声尖叫,母子俩反而一起摔倒在山梁上。红纸被大风吹下了悬崖。

“快!快!”妈妈趴崖坎上,急得手脚无措。清娃也惊呆了。

那红纸像一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呀,飘呀,突然——竟一下子挂在半崖上突出来的一棵树上了,上不沾天,下不着地。

事情糟透了!

妈妈哭着找爸爸想法去了,让清娃一个人绕到悬崖脚下去守着。他坐在石头上,仰着脸儿,遥望着半崖上那裸树,心中一片空白。“你把自己的名字涂改了,会写错自己名字的人,是很少的⋯⋯”倒是那一篇课文,却老在耳边响。

“红旗!红旗!”“不!是块红花布!”远远的山路上突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哦,放学了,同学们已经发现悬崖上挂着的那个醒目耀眼的东西了。“哈!是钱!是钱!”同学们终于看清楚了,一齐欢呼起来:“嗬—

—看好多好多钱罗!好多好多钱罗⋯⋯”

泪水涌出了清娃的眼眶。猛地,他站起来,把一块石头狠狠地向着地上砸去,心里恶毒地说:“让你们荣耀去!让你们体面去!哼,挂在悬崖上弄不下来,活该!活该!”

他仰头瞟了一眼那红纸,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来——幸灾乐祸! “都十一二岁了,一点事都不懂!”妈妈准会又这样说他。

是清娃不懂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