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小队

康文信

她，梳了个中分。头发乌黑闪亮，硬得像刺猬毛乱撒着，有时也见她用发卡别着，然而也别不倒。

“老师，我想给您提个意见！”她嗓门大，胆子也大。别的同学，尤其是那些在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有意见也不敢提，怕惹老师不高兴，毁了自己的形象；那些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小错常有常犯的学生，自觉人微言轻，说了也不顶用，所以也不自讨没趣。

“打雷哪！嗓门小点不行？没点女孩子样儿。提什么？说吧！” 大家都嗤嗤地笑了。

“今年，咱们分小队，别拣老法子了，让我们自愿结合。一个小队七八个人，志同道合，干什么都齐心！”还是那么大嗓门。

“噢——”不少人欢呼了。

老师一脸的严肃，两只眼睛瞪着她。顷刻，大家寂静无声，等着下文。“哧——”老师笑了。这是老师同意的习惯动作，还没等老师开口，大

家竟鼓起掌来。

很多女孩子都拥向她，要求和她一个小队，大概是图个大树底下好乘凉吧。谁想，她一个女孩也不要，竟和一帮没人组合的男孩子为伍，组成了一个小队。

“咱们得起个队名儿呀！” “那就叫‘扶贫’小队吧！” 大家笑了。

“要不，就叫‘废品回收’小队！”

大家不笑了，瞪着眼，愣着。的确，她组建的这个小队，全是中队里的“困难户”：

张歧，长得一副姑娘相，说话一口娘娘腔。女孩看不起他，男孩子嫌他。胆子还特别小，丁点儿的事也一惊一乍地喊叫，连女孩子喜欢的西瓜虫他也怕。

李智，倒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心眼虽好，只是缺少点“理智”，刚和人呛呛两句，就想动武，自称“江湖好汉”，他和所有的男孩子都干过仗， 唯独慑服于她。

李彪、徐飞，两个肉墩子。还飞呢，连走路都喘不过气来。脑袋不大， 脚也小，可肚子却鼓鼓的，像个立着的枣核儿。裤腰比裤腿还长半尺。根本没有脖子，倒有两个下巴。

她，一声吼：“行啦，谁说你们是废品？腰是在你们自己身上，都直起来！你们还是男子叹吗？”

忽然，李智叫道：“嘿，对了，咱们就叫‘男子汉’小队！” 大家兴奋了，立即拍手通过了。

张歧细声细语地说：“可你，不是男的！” “我是男子汉的性格，我崇拜男子汉的形象！讨厌那副娘娘腔！” 张歧缩回了头。

“不过，真正的男子汉，一要勇敢，二要刚强，三要有志气，四要说到

做到⋯⋯”

大家连连点头，一致选举了她——甄玉，当了男子汉小队的小队长。 在学校附近，原有一片乱葬岗子。如今辟为了对外经济开发区。好像没

几天的工夫，一座座厂房建了起来，每天上下学经过的地方，耸起了一座 24 层的高楼。眼下还没注人。

甄玉出了一个主意，和大家一说，她的提议很快变成了小队决议。

这一日，这片停电。大楼内外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把大地涂得黑白分明。男子汉小队悄悄地在大楼左边一堆杂物后面集合了。 “都准备好了吗？”甄玉这回嗓门小了。

“时刻准备着！”大家齐答。“张歧，手电带来了吗？” “带来了。” “两个肉墩子，鞋换了吗？” “换了，新球鞋！”

“好，今天小队活动，主要是帮张歧练胆儿，帮肉墩子减肥⋯⋯” “报告小队长，那边有人来了！”

“趴下，隐蔽！”

一位老爷爷巡逻向这边走来。要是被发现小队活动算全吹了。忽然，从黑暗处，闪过一个青年人：“李大爷，干什么去？” “转转！”老爷爷听到有人招呼转身望着。 “一停电，您就忙。”

“安全第一嘛！” 二人说着，走远了。

“上！”甄玉命令道。

只见李智第一个蹿进大楼的门厅，等看不见李智的影儿之后，第二个人又蹿了进去。如此，个个鱼贯而入。

轮到张歧，他壮着胆子爬上楼梯，一不小心一脚蹬空，叫了一声“妈哟！” 接着又有一个砖头绊了他一下，栽了个马失前蹄。他爬起来，狠狠地向那砖头踢了一下，谁料那砖头纹丝不动，倒把他的脚撞得生疼，猫腰一摸，哪里是砖头，而是一大滩干硬的水泥，“真是活见鬼了！”话音刚落，扭头一看， 楼梯拐弯处，真的有一张鬼脸，龇牙瞪眼，满脸狰狞。“啊呀——”大叫一声，蹬蹬蹬，直往上爬去。惊魂未定，一抬头，又是一张鬼脸。手电光从下巴经过咧歪的嘴和耸起的鼻子、圆睁的眼和竖起的眉，可怕极了。还不等他喊叫，只见那鬼脸的鼻眼活动起来，吐出长长的舌头，手电光也跟着上下移动：“小子，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一说话，露馅了。 “好小子，李智，你别吓人！”

正说着，两只进楼息栖的鸟儿，扑愣愣飞出去，又增添了几分恐怖与神秘。

李智哈哈笑着，跑过来，拉起张歧的手：“兄弟我拉你一把，马上就到达顶峰了！”

“大家都上来了吗？”副小队长要点名。 “甭点名，只要看两个肉墩子上来了，就说明全齐了。”

两个肉墩子，连滚带爬地上来了，身子都站不起来了，就地一滚，鼓鼓

的肚子一上一下地紧拉风箱。最后是甄玉到达，她是催后队也是收容队，没她的帮助，两个胖子休想上来，此后不必细说了。

李爷爷正和那位青年人聊得欢。 “李大爷，你听，好像大楼里有人！” “去看看。”李大爷正要起身。 “您老歇着，我去看看！”

这位青年人不是外人，是李大爷拐弯的亲戚，是男子汉小队的辅导员。名叫康庄。

小伙子，蹬蹬蹬，一会儿竟撵上了正在往上攀登的“男子汉”们。并和孩子们一道登顶。

“男子汉们，咱们的计划已完成了一半！”康辅导员兴奋地对聚齐在楼顶阳台上的队员们说。

大家一看辅导员也上来了，马上围拢过来：“全靠您的掩护！” “我不过是遵守了你们小队的决议，完成了你们分配给我的任务！” “可是，咱们怎么下去呢，李爷爷发现了吗？” “我看，还得请康辅导员先下去，装作无事一样，说楼上没人，跟他老

人家再接着聊。我们再悄悄地撤走。” “老靠骗人过日子，不好，我们又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干吗老这么偷偷

摸摸呢！”

“好就好在偷偷摸摸，神秘而有趣！” “神不知，鬼不觉，多来劲！”

孩子们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这样吧，”甄玉发言了，“我和康辅导员先下去，见了面，我先向李

爷爷说明情况，然后就道歉。老瞒着人家，骗人家是不好。男子汉就要敢做敢为敢当，敢于认错，敢于说实活！”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在这儿说我呢？”把大家都惊怔住了。声音刚落地，便闪出一个人，啊，是李爷爷。一见面大家都傻眼了：“你们要道什么歉，说吧！有什么错儿，讲吧！”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人人无语，个个发呆。

只见甄玉走上前去，向李爷爷敬了一个礼，跟着大家不约而同，也都齐刷刷地敬了队礼。

“李爷爷，我们刚才说的话，您老都听见了？”甄玉问。“我没听见的就是你们要认什么错！” “我们，我们不该，没有跟您⋯⋯” “错，不在你们身上！”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康辅导员。目光期望而无奈。“对，我倒要批评他！”

万没想到，老爷子的气一下子全撒在康辅导员身上。

只见康辅导员慢慢地走近李爷爷：“您老批评吧！”声音低沉而诚挚， “是我没有事先向您老请示，我⋯⋯”

李爷爷突然朗声大笑起来：“让我批评你什么呢？你遵守了小队决议， 帮助孩子们实现了活动计划。练胆儿，减肥，不都是好事吗？你又注意了安全，暗地里保护着孩子们。瞒过我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爬一座山，难道你还要事先请示山神、土地爷吗？哈哈哈。”

说得大家也笑了。 “我还是事前应该向您请示，瞒着您，总是不对的！” “你请示我，我又得向上请示。层层请示，层层转批，谁敢负这个责？

你们的活动还搞得成吗？”

大家顿悟其中奥妙。一齐欢呼：“李爷爷好！” “孩子们，不怕你们见笑，我小时候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很愿意听鬼故

事，越听越怕，越怕越有。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好像哪儿都藏着鬼。我们小队也过了一次练胆儿的活动。那是一片乱葬岗子里，我们夜里，专门挑个月黑天，没有手电，谁买得起那玩艺儿，大家来到乱葬岗的东边，黑压压的一片坟头儿，事先规定好了路线，要求单人穿过。前边的人影儿看不见了，第二人才能出发。我走在中途，还真见了鬼。”

“什么？真的见鬼了？” “鬼火！一团团，一簇簇，一跳一闪，你走它走，你停，它停，你退，

它近你。我当时头发根都乍起来了，似乎在鬼火的闪动中，见到了一副巨齿獠牙，红毛绿脸，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进退不是，原地打起转来。”

“那您喊人哪！”张歧道。 “有纪律，谁也不许喊叫！” “那怎么办？” “只有一条路，向前进！” “走过去了吗？”

“那还用问。原来鬼也怕人！哈哈哈，我终于一个人芽过了乱葬岗子！” 大家鼓起掌来。

“这活动比我们爬大楼更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我从此胆子大了。”

康辅导员一边笑着说：“这座大楼，正是建在当年的乱葬岗子上！” “那李爷爷他们当年就是在这儿搞的活动了！”

“正是。不过，现在全变样儿了，你们看。”大家跟着李爷爷在楼顶鸟瞰全市夜景，除眼下一片停电外，满视野是点点灯火，真似银河落人间。

活动结束了，大家缓步下楼。一个肉墩子说：“下楼比上楼舒服多了！” “你就知道舒服，舒服养成了你一身懒肉！”李智一针见血。

这一针扎到了两个肉蛋的心上，也刺激了甄玉，一个“胖子拔河”的活动，又在这个男子汉小队长心中有了雏型，立即说：“咱们过几天，再搞一次活动，叫你们俩肉墩子大显身手，再舒服一次。”

大家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活动，却都拍手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