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鹅成材记

李晓海

这个故事的主角刚出蛋壳就有点与众不同。不知是小爪子撑不住体重还是得意，身子老是摇摇晃晃；不知是看不起这个世界还是害羞，眼睛睁不开。“咳——邻居们，瞧我孵了个多么古怪的小家伙⋯⋯”鸭大妈这么一喊，热心的邻居们都赶来了。

“我的天，这么大的个儿要多少食物才能喂饱他？”鸡大婶拉家带口， 看问题比较现实。

“他要么是畸形儿，要么是⋯⋯咳、咳咳⋯⋯”鹅公公被自己的想法大大地激动了，嗓子眼儿让唾沫咽住，咳个不停。鸭大妈屏住呼吸，等待见多识广的鹅公公说出下面的话，心里祷告着：那“咳咳”后面可千万别是比畸形儿更可怕的字眼。

鹅公公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深沉，充满感情：“很多年以前，一只母鸡孵出个古怪的小家伙，个儿很大，很丑。可谁能想到，第二年春天， 当一群白天鹅从头上飞过的时候，那受够了嫌弃冷遇的小家伙才现出本来面目，原来他是⋯⋯”

“一、只、白、天、鹅！”鸭大妈和鸡大婶整齐地喊着。这是个尽人皆知的故事。为了当年的目光短浅缺乏先知先觉，为了歧视、排挤、压制天才人物，家禽社会世世代代蒙受耻辱。谢天谢地：恢复名誉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就在那里，千真万确的大个儿！历史资料中那张发黄的照片大家都看过， 今天的丑小鸭比当年那一只还要丑，是丑丑小鸭。好兆头啊！

长辈们为了订一个丑丑小鸭营养食谱开了整整一天会，争论不休的问题是：食谱的结构以蛋白质、维生素为主还是以健脑益智的卵磷脂为主，铺助食品到底采用大地精华肥儿粉还是宇宙之光补汁。当争论进行到鸡们激动得冠子充血、鸭们嘎哑着嗓子嘶声高喊的时候，一只小鸭闯进会场，大煞风景他说：“那傻大个儿好像饿了，饿得不行了⋯⋯”

“我差点忘了，未来的白天鹅还是刚出蛋壳的时候吃过半条虫子⋯⋯不知道对天才儿童是否⋯⋯”鸭大妈担心他说。

“那丑家伙饿了跟我们没什么两样，也就是伸长了脖子直流口水⋯⋯” 小鸭很不识趣他说。

“不许叫傻大个儿、丑家伙，他是未来的白天鹅。”鹅公公严肃地纠正小鸭的错误，同时采取应急措施，马上弄一盆有 350 种营养成分的混合食物给饿坏了的白天鹅送去，以免他将来在传记中写自己幼年时受到虐待。

太阳暖烘烘地照着。正是游戏、撒欢的好时候，小鸡在院子里追逐，小鸭、小鹅在不远的池塘里游泳。

“妈妈、妈妈，那傻大⋯⋯啊不，那白天鹅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学游泳？” 小鸭一个猛子扎出水面，甩着头上的水珠问。

“嘘——小点声，你没听见白天鹅在背诵飞行教材？”鸭妈妈神秘地朝那让书籍堵了一半的窗户努努嘴。在那扇窗户里面，飞行专家金雕正在给未来的白天鹅上飞行课，让小家伙背诵堆成小山一样的飞行教材。

“⋯⋯助跑三公尺⋯⋯啊啊⋯⋯扇动翅膀，借助⋯⋯啊啊⋯⋯借助空气的托力起飞⋯⋯”可怜的小家伙一面打呵欠一面背诵。这实在怨不得他，谁

要是早上六点钟开始啃书本一直到下午 6 点，一连几个星期都这样，那情况也一定好不了多少。

“那像⋯⋯那天才也太可怜了，我敢说他一定想出来玩玩。”小鸭叹息着说，暗暗庆幸自己不是天才。

“闭嘴！你们懂什么？鸭妈妈及时制止小鸭的胡言乱语，向那扇窗户投去崇敬的目光。

秋天，池塘结了冰。当年那只“艰苦成材”的白天鹅是在结冰的湖水里游泳，所以未来的白天鹅也要在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第一次下水，上游泳课。三声礼炮震得树上的冰凌嚓嚓地落下，四只强壮的公鹅高喊号子抬着四

只缝在一起的大热水袋走向池塘，热水袋里一半是热水一半是空气，未来的白天鹅伏在热水袋中间开始了他英勇的冰上巡游。当这艘奇特的破冰船连烤带压在冰上弄出一条缝隙并且浮在水面上打转时，小鸭啦啦队便整齐地喊着：“白天鹅——加油！白天鹅——我们为你骄傲！”鸭大妈热泪盈眶，嗓子发颤：“孩子，你要挺住⋯⋯天才的道路是充满曲折坎坷的⋯⋯”远处的屋顶上，小鸡们摇着彩旗，摇着身体，摇着脑袋，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齐声喊号子：“一——二！一——二！”《家禽世界》杂志的记者写下了这篇新闻稿的第一行：“宝剑锋从磨而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白天鹅以巨大毅力破冰击水，情景震撼心灵⋯⋯”

春天来了。一队天鹅从空中飞过，领头的白天鹅发现地面上正在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被欢送的是一只刚到独立飞行年龄的小天鹅。“大家注意， 降低飞行高度，低空盘旋，准备迎接新伙伴。”领头的白天鹅一声令下，天鹅飞行队缓缓地盘旋着降落下来。

在彩旗、横幅、彩色汽球的海洋里，乐队奏着《欢送曲》。小天鹅被家禽社会的头面人的簇拥着，恍恍惚惚像在做梦。鸭妈妈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不敢相信自己孵出了天才。鹅公公摘下眼镜擦着泪水，鸡大婶一遍又一遍嘱咐孩子们：“记住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记住，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天才小伙伴！”

摘下胸前的大红绸花，捋下满头满肩的彩色纸条，白天鹅奔跑加速、伸脖子昂头、用力扇翅膀⋯⋯他完全按照教材的要求做了，却没有飞起来。重复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飞行专家金雕的大弟子，把飞行教材倒背如流的白天鹅还是停留在地上。

“向他告别吧，这是一只还没有学会飞行的天鹅——”领头的天鹅在空中说，然后领着天鹅们飞走了。

“都怪那个营养食谱！那违背自然，不是喂孩子的⋯⋯”鸭大妈为垂头丧气的白天鹅辩护，自己流下了眼泪。

“看来我犯了个大错误，把真正的丑小鸭当成了白天鹅。”鹅公公涨红着脸自言自语。

这时，飞行在空中的那只领头的白天鹅也在自言自语：“他明明是一只天鹅，可为什么不会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