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培根

前面谈到伊丽莎白一世的时候,曾提到她的一员辅弼大臣,威廉·塞西尔爵士,也即后来的柏立勋爵。有趣的是,这位勋爵竟是伊丽莎白的掌玺大臣尼可拉斯·培根爵士的联襟,也即弗朗西斯·培根的姨母。弗朗西斯·培根的显赫的门楣使他很早就萌生了对于政治的热情。他的父亲尼可拉斯博学多识,深得女王宠爱。他和数年前的莫尔爵士不同,信奉英国国教,对于罗马教皇的教权欲望颇为不满。他的夫人在宗教上与他观点相近。这位男爵出身的才女对于丈夫以及家庭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她是那时伦敦三位著名妇女之一。后来她渐渐倾向于清教,可是并无多少禁欲主义的色彩。这是那个时代令人羡慕不已的一对夫妻。他们常在一起讨论各种学术问题。

弗兰西斯最初的教育得自博学的父母的言传身教。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具有一种早熟的气质,性格内向,酷爱沉思。不过,这仅仅是这个未来学者性格的一个方面。因为自小就是在国事的氛围中长大,他对政治的热情也象他对学术的热情一样潜滋暗长。伊丽莎白一世有一次见到这个在王室里玩耍的孩子,亲热地称他为“小掌玺大臣”。几十年后,“小掌玺大臣”终于成了货真价实的“掌玺大臣”,不过不是伊丽莎白的掌玺大臣。

弗兰西斯在剑桥大学呆了一段时间后,便以驻法大使阿斯·鲍莱的随员身份前往法国。那时的法国正是人本主义的法国,弗兰西斯在那里接触到了很多使他耳目一新的思想。

他的法国之行因老培根的病逝而中断。培根返回英国奔丧。培根虽是名门之后,尼可拉斯却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遗产。为了找到维持生计的手段, 培根开始攻读法律。这是那个时代青年人的一条从政途径。培根勤奋好学, 不久便获得了律师资格,二十三岁上,就已经是下院的议员,并且成了艾塞克斯伯爵的顾问。尽管培根的仕途之初一帆风顺,似乎预示着不可限量的前途,然而,这一时期,他的政治生涯仅仅止于下议员这样一个职位。这位老成之士似乎颇受他的姨父的嫉妒,因而受到皇室的冷落。掌玺大臣之子的培根在仕途上的迟迟不迁,引起当时某些人士的惊异。其实,那个在他幼时曾亲切地称他“朕的小掌玺大臣”的伊丽莎白女王,对培根在下院的一些言行颇不满意。冒冒失失的培根居然在议会上拥护民权,攻击朝廷强迫上下两院直接会商筹款问题的企图,以至不怀好意的塞西尔父子向女王称培根“目无朝廷”。亲戚的暗中媒蘖使得培根决意不再谋求亲戚的提携。而转附于艾塞克斯伯爵。

年轻显贵而又意气飞扬的艾塞克斯十分欣赏培根的才能,他以自己煊赫的声势和女王的宠信,多次在女王面前替培根谋求高职,伊丽莎白一世对于培根早已厌倦于心,当然不会答应。艾塞克斯甚至还将自已的部分财产赠予培根,足见他们两人的交情。

在这之前不久,也即培根在下院慷慨陈词的年头,他曾写过一本《论说文集》,共五十篇。这是培根对于人生及社会的思考,采取的形式则是格言以及警句,从中可以看出培根的思想倾向。根据各篇论文处理的主题,可分为三类:第一,人与世界及人群的关系;第二,人与自已的关系;第三,人与上帝的关系。

尽管《论说文集》因其文字的凝炼以及哲理的直呈可能要比他日后的另一些著作——例,《广学论》《新工具》等等——拥有更多的读者,可是,

就其思想而言,它还不足以构成一个系统。《论说文集》多少时代以来都以片言只语的形式在读者中流传,成了类似箴言的言语,因而它的影响巨大。“一个自身无德的人见别人有德必怀嫉妒。”“过度的求权力的欲望使天使们堕落;过度的求知的欲望使人类堕落;但是为善的欲望是不会过度的,无论是人或天使,也不会因为它而冒危险的。”谈到公道的时候,他说:“谁也不可以愚蠢地认为公平的法律和真正的治术是不相侔的,因为这两样东西就好象一个人的精神和筋肉一样,是同时并行的。”他初次显示了他在使用语言上的巨大力量。这本集子一版再版,深受读者喜爱;而且,因其议论常常是就“人性”而发,因而,深受所有的时代的喜爱。

培根的文名似乎无助于他的仕途。尽管他在艾塞克斯伯爵门下颇受器 重,可是为时不长。不久远征爱尔兰的艾塞克斯伯爵发动政变,率一部分军队回击伦敦。这场兵变最终成了一个历史笑话,因为,当伯爵振臂一挥时, 他的士兵不仅没有奋勇出击,甚至溜进了人群中。艾塞克斯伯爵被俘,囚于伦敦塔中。培根参加了对伯爵的审判,似乎还很卖力。这是培根在道德上为人诟病的原因。据说他是为了保命而反戈一击的。当然,他是艾塞克斯伯爵的门人,不免受到牵连。可是,另外一种说法也许具有更多的可信之处:尽管培根自已没有仰受多少皇恩,可是由于家族的忠君传统,他对皇室仍很忠诚,这就使他对叛逆者的艾塞克斯伯爵顿时失去怜惘之情。问题在于,这种说法并不总是站得住脚。培根日后曾因受贿而被拘于伦敦塔中,从此身败名裂,足见这位未来的掌玺大臣在道德上并非无可指谪。

艾塞克斯在伦敦塔的院子里被处决后两年,伊丽莎白一世驾崩。见斥于前朝的培根以敏感的政治嗅觉感到了机会的来临。继位的詹姆士一世重视学识。培根于他登基的第二年便向新主献上了自已的《广学论》,而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副检察长之职。这时培根已有四十四岁。两年以后,培根娶了漂亮的阿丽丝·巴南为妻,她是一位富有的参议员的女儿,陪嫁可观。日后培根不时地以重金结交高官名宦以求升迁,其中部分的钱物想必出自妻子的嫁资。大约从 1613 年起,培根的仕途才如日中天,从首席检察官升到枢密顾问官,接着获得了其父原来的掌玺大臣的职位,不久,又被提升为大法官,这是仅次于詹姆士一世王位的重职。

他在仕途上得意的时期,也是他在学术上取得巨大进展的时期。《新工具》集中表现了他这一时期的思想成果。

《新工具》是由亚里斯多德的《工具篇》而得名的。麦考莱曾谈到培根对亚里斯多德的看法:“(他)对亚里斯多德的学者虚耗精力于其上的‘学问’有一种应有的渺视,对亚斯多德本人亦没有多大的尊敬。”培根对于经院哲学的渺视是因这种学具有“空谈”的性质,他象一个典型的早期资产阶级一样,重视实用经验,提倡实验科学。他是近代哲学史上首先提出经验论原则的哲学家。他还提出一种经验归纳的方法,也即大量占有感性资料,运用理性的归纳方法,从中得出公理。

培根还分析了导致缪误的种种原因,他用“幻象”一词称呼这些原因, 归纳起来,共有四大幻象:种族幻象是人性中固有的幻象,洞窟幻象是个别研究者的私人成见,市场幻象是语言虐制人心,心意难以摆脱话语影响的幻象,剧场幻象关乎与公认的思想体系有关的幻象。由此可见培根哲学的一般方式,也即经验归纳的方法。哲学史上以“现代实验科学的始祖”一名誉赞他对哲学以及科学的贡献。

培根在大法官的职位只呆了三年。他被指控有贪污受贿的罪行,法院审讯他时,他对所犯的罪供认不讳。培根被免去了一切公职,且一度被囚于伦敦塔。他在身败名裂之中过了将近五年。一个早春的日子,身届六十五岁的培根驱车郊游,途中心血来潮,做了一项往鸡肚子里填雪从而检验一下冷热原理的试验,不幸中了风寒,不久以后病逝。

哈维谈到培根时说:“他像个大法官似的写哲学。”这是一句含讥带讽的贬词。意指培根对于功名利禄的过分热心,也指培根著作的那种不可置疑的文风。培根的品行虽然使他常常为后人诟病,只是这些指谪往往拘于一事一物,因而不能加诸培根的一切领域,他对科学的热情——他是“知识就是力量”这句箴言的作者——他的严谨的文体,他对哲学的贡献,足以在后世人心中投下一个巨大的身影。十七世纪的诗人阿布拉罕·考莱曾把培根比作把迷途者领出沙漠的“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