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和乐爱与恨

战后,莫泊桑回到巴黎,在海军部当了一名小职员。他在小说《遗产》里如实地写道:“时候虽然还不到十点,那些从巴黎各区的角儿里匆匆而来的部员们,竟像一阵波浪似地涌进了海军部的大门,因为元旦已经很近了, 那正是部员们卖力和晋级的日子。⋯⋯

每一个部员都钻到他的办公室里了,和那些先到的同事们握过手,脱下了身上的圆襟小礼服再穿上办公的旧衣裳,然后坐在自己那张桌子跟前,望着那些堆在桌上等他处理的文件。随后,人都走到附近的办公室去探听新闻。首先探听的是科长是否到科,他的脸色是否高兴,⋯⋯

每天,这些科员心里充满着不安的心情,永远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惹出一场申斥来。莫泊桑对于这种谨小慎微、庸俗烦琐的小职员生活,感到极大的痛苦和焦躁,非常羡慕有些人的眼睛、皮肤和肺天天在很大的天底下活动的幸运儿。于是,他常常过着从前所热爱的“江湖生涯”,像一个摇小船的船老大。每天清早起来总是嘴里衔着烟斗,在泰纳河上迎着风浪划着船,直到日高三丈才懒洋洋地走进海军部。每逢星期六或星期日,更是头戴一顶渔翁小帽,和一帮年轻的朋友们,整天地在河里荡来荡去,尽情地欢乐说笑。他一边摇着橹,一边顺口编造那些小职员的趣闻,逗得满船都是笑声。有时在月夜或秋天的晚上,水面望得见红云的影子,两岸的树显出金闪闪的颜色的时候,他就和朋友们一起吟诗唱和。

莫泊桑浑身是劲,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和生活的乐趣,除在泰纳河划船外,经常和朋友们在咖啡馆里聚会,畅谈艺术和种种事情。这些年轻人都是后来有名的文学家和艺术家。有一次,莫泊桑的亲密朋友画家葛尔瓦和某男爵发生了争执,男爵一定要用决斗保持自己的荣誉。莫泊桑听到了这个消息, 就请某男爵到他家做客,无意中请男爵看几张打过的钢靶,每一张钢靶都已经吃过五六颗子弹,都打在正中的一个点上。

男爵看了喊道:“你真是一个好枪手!”

莫泊桑笑着说:“啊,这可不是我的成绩,这都是我的朋友葛尔瓦打的, 他真是一个神枪手。”

男爵听了,脸色刷地一下子变白了,心里吓得直哆嗦,再也不提和葛尔瓦决斗这件事了。

实际上,莫泊桑在和那个男爵开玩笑,葛尔瓦只会画画不会打枪。那些钢靶,都是附近兵营里的人打的,莫泊桑特地借了来,和那个男爵开了一个有趣的玩笑。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莫泊桑的讽刺和幽默才能,以及对上层人物懦弱心理的透彻了解。这种对于资本主义制度下,大多数人关于名誉的口是心非的理解、堆积如山的伪善、装模作样的体面⋯⋯的讽刺和批判,就成了莫泊桑后来作品的基调。

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福楼拜受莫泊桑母亲之托,时刻关怀他,帮助他。对他的嬉戏过度、大量消磨掉大好时光深感痛心。在写给他的一封信上严厉地说道:“亲爱的朋友,你应该好好地用你的时间,应该作正经事—— 就是写诗。你太多划船了,太多运动了。你应该常常用心作诗,分出学诗的心思去管闲事,真是太可惜了。⋯⋯把你的时间奉献给诗神吧!作一个健全的人是非工作不可的。你的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原则,不明白这个,无论怎么说都是枉然的。作一个艺术家,只有一个唯一的原则:就是一切都为了艺

术。看,为作诗而看。听,为作诗而听。想,也为作诗而想。你也应该如此。” 莫泊桑接受了老师的批评,从此心神有所收敛,从海军部平凡的生活中,

从资本主义世界的日常生活中,进行艺术家的观察和探索,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他在海军部整整呆了七年,一八七八年经过父亲的介绍,才转到教育部当一名秘书。这个工作,虽然比海军部的生活要轻松空闲得多。但是他总免不了烦恼,因为常有许多很庸俗、讨厌的例行公事,打扰他的创作。然而, 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贡献给艺术,这些单调、平凡的生活,海上的岁月,周围的人和事,尤其是小资产者的命运,都成了他日后写作的主要人物形象和主要素材。